第55章 小狐狸，你真可怜
雅文喜欢N城的昆虫。
他的童年在这座城市里度过，对N城最深的印象就是夏季傍晚低飞的蜻蜓和夜里的虫鸣声，空气里有香樟树的味道，夕阳里的城市时昏黄色的，残破的旧墙和斑驳的墙面是这座城市擦不掉的年轮，这座城市曾经是他的乐园。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这么多的蜻蜓，城市没能抹消掉这些，这让他感觉好多了。
他曾经失去一切，被逼的无路可去，N城实在是个可怕又残忍的地方，把一切快乐的、美好的东西抹杀干净，他们说他不配留在这里，可是看看，他现在不还是回来了？
雅文看着远处绛紫色的天空，依旧无法理解田六当时留下谜题的答案，也许他真的觉得，这样无路可退是最好的结局吧。
可是现在的你还能怎么办？
雅文顺手扯下一根长到他手边长长的草杆，淡黄色的草液染黄了他的指甲。
six在半夜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程思瀚的声音传来时他居然完全不觉得意外，随后意识到这个小姑娘最近打电话给自己的频率有点高，这个感觉让他仿佛回到了刚认识田六的时候。
田六有助手，但他们常常吵架，田六又不是会主动求和的人，开始会板着脸直接吩咐别人去做事，后来只要一和助手吵架就来找自己帮忙，天天麻烦人还不自知的样子倒是和现在挺像的。
“来城东的仓库，以前是旧纺织厂的地方。”女孩理直气壮的命令传来。
“你知道现在几点钟吗？”six问。
“快点，拜托了。”six这才注意到程思瀚声音里紧张和惊慌，那是不那么常见的语气，那个女孩永远运筹帷幄，从不暴露自己的弱点，更不会在自己面前示弱，six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没有再多话，立刻赶往程思瀚说的地方。
夜色浓重的仿佛黑暗的流体将他笼罩，仿佛是多年前的黑夜，他只身前往城北的监狱的那天——
那天的N城很不寻常，他找不到田六也找不到800，而N城却茫然着，看不到一点城市的光，密布的星空交织出的网盖在这座城市上空，黑暗里有窸窣的响动，仿佛倾巢而出的蜘蛛一般。
他始终离不开那个漆黑的冬夜，像小狐狸始终离不开金色的麦田，所以此刻他依旧走进黑暗里，不知前方是蜘蛛或是别的生物正在等待着将他捕食。
绝望的黑暗于他是常态，从遥远的漆黑的冬夜开始。
幸运的是这一次等待他的不会是蜘蛛或者别的猛兽，而是程思瀚。那个女孩看上去比平时狼狈得多，裸露的小腿在郊外的冷风里显得瑟缩，衣服上全是灰尘的痕迹，头发也乱糟糟的，好几天都没有洗过了。
她看到six就走了过来，一瘸一拐的，但脸上笑意倒是越来越明亮。
“我委托你帮我查一起绑架案，six。”侦探对他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现在看上去有多糟糕。
“委托的话你要先找700，不用我教你吧，侦探小姐。”six看着她站在自己面前扬起脸笑个不停，那笑容让这个糟糕的夜晚忽然不那么招人烦了，但他还是一副被打扰后的不善的语气。
“当然当然，但这不是作为侦探的我向执行人提出的委托，而是身为程思瀚的女孩向six的求助。”程思瀚还在笑，她看上去很高兴，以至于没有察觉或者压根不介意six的态度，她看着six，语气温和又真诚，“你可以帮我吗？”
那简直是——
简直让人没办法拒绝。
Six只能这样承认，他看着程思瀚，慢慢地从她的笑容和糟糕的状态中察觉到什么，他语气冷下来，“是绑架案吗？”
“对。”程思瀚说。
“那先回家。”six沉默了半晌才开口。
她果然不会一点都没有察觉的，所有破碎的、凌乱的、毫无章法的、却是田六精心留下的线索会成为引路的灯为她指明方向，她将重新找回那些散落的痕迹，直到触及连田六都没来得及发现的真相——
若是不能，她也一定、也必须是安全的，这是six曾经承诺的，哪怕到最后一无所知，至少她必须是安全的。
可是谁来保护她？Six看到她身上的伤痕时，才察觉到田六的计划里的漏洞。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现在要独自面对N城的血雨腥风，若是遇到意外，又有谁能保护她？
而她自己找到了答案。
Six看着女孩艰难的爬到副驾驶座上，冲着他招手时，才回过神来走过去。
田六的计划怎么会有漏洞呢？Six想。
回去的路上程思瀚的兴奋不减，six很快意识到那是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后反而生出的一种过度的亢奋，过不了一会她就会睡着，于是没有理会她，不出他所料，车还没开出十分钟，程思瀚就已经靠着车窗睡着了。
他把车停到地下车库里，车停的一瞬间程思瀚就睁开了眼睛，six有一瞬间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程思瀚没在刚醒的懵懂里迷糊太久，很快就确认了自己的位置，对six说，电梯在左边，我们去17楼。
短暂的睡眠没能让程思瀚从反常的亢奋里走出来，她去浴室洗了一个澡，穿着浴衣一边吹头发一边大声说，“上次从你那里回来之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吹风机太吵了我听不见。”坐在沙发上的six也大声的回应她。
程思瀚瞪大了眼睛似乎想听清他说什么，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没办法一边吹头发一边聊天的，于是安静下来等头发吹干才跑到six旁边坐下。
“我一直在想，小王子的故事里，明明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可是我没在田六的人际关系里看到他。”程思瀚说，“我一早就觉得，田六身边应该还有其他人——他是安乐椅神探，安乐椅神探需要准确的、细致的现场信息才完成推理，这样的工作不管是你还是800都不可能完成的，可是这个人偏偏一直没有出现，这太不正常了，按理说，他才是最容易找到的人。”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six不在乎她的推理过程，已经知道谜题的人对这些过程都是不屑的，这也是为什么程思瀚永远不会因为推理在six这里得到意外或是肯定的态度，因为他也是谜题的一部分，并且早已知道答案，他只好奇自己不知道的事。
“其实只要换一个思路我就找到他了，福尔摩斯说过，排除所有不可能的选项，剩下的再不可思议都是真相。”程思瀚自然不可能做一个你问我答的乖宝宝，她自顾自的阐述着自己的推理，“飞行员，他多么适合这个身份，他是故事的转述者，却不是参与者，以至于我差点忘记他了，但是他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对不对？”
程思瀚连续用了好几次对不对，six知道她并不是想要获得肯定，而是对自己的想法确信无疑——
程思瀚把客厅里空白的板子翻过来，用油性笔一一写上那些和田六有关的名字，芒种、six、白线、700和800、还有后来才出现的并刀，还有并刀口中的女孩100，以及800的邀请名单上的那些名字，但显然，他们都不可能是飞行员。
“只剩下他了，只能是他。”程思瀚把最后的名字补上，看着那块板子笑着说，不知道是因为谜题的揭开，还是因为这个不可思议的故事让人兴奋。
“那么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对不对？”程思瀚把田六的名字圈出来，然后转头看着默不作声的six，她知道这是six唯一关心的谜题，也是这一切故事里最核心的答案。
为什么你从不好奇田六的去向，只好奇他执意离开的原因呢？
因为你一直都知道他在哪。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什么现在说出来？”six并不理会程思瀚的故弄玄虚，执着的想弄清对方是从何时发现的。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从我来到N城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不对劲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程思瀚笑着看着他，“至于为什么是现在……因为他来了，对不对，他来了，而我不能抛弃你。”
程思瀚看到six的困惑的表情，意识到他并不知道原因——田六没有告诉他，没有告诉他自己早晚会回来，也没有告诉他自己为什么要走，甚至没有告诉他这场注定的灾难，若是田六出了意外没有赶回来six要怎么办？那个侦探那么相信自己，还是不在乎？
好像应该是这样的，既然他是布局的人，不在乎棋子也是理所应当的。
“小狐狸，你真可怜。”程思瀚冲着他眨眨眼，由衷的说，然后一瞬间她感觉视线忽然倒转，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重重的被摔到一边，还好那里是柔软的沙发，她的浴衣也还挂在身上，即使如此她也依旧有一瞬间头脑发懵。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就去做你该做的事，别让这一切毁在你手上。”six站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他的声音没有任何动摇，不管是躺在沙发上的少女还是少女口中的话都不足以撼动他，像一个真正的、沉默趁手的工具一样。
“我还有一个问题。”程思瀚躺在沙发上，毫不畏惧的和他对视，“他原本就是这么残忍的人，还是不得不如此？”
“这并不残忍，是你太温柔。”six说。
“这可不算夸奖。”程思瀚一边从沙发上坐起来一边说。
“我也没有在夸你。”
“好吧，我们来说说田六的事。”程思瀚摆了摆手，似乎想让这个话题告一个段落，她把之前从别墅里带出来的笔记拿出来，那是田六在最后确定存在的时间里留下的信息，里面还藏着很多程思瀚未能看清的细节。
她是布局人，是负责掌控局面和节奏的角色，虽然她不清楚棋局里被迷雾遮住的博弈，但她的任务也不是理清棋局。
赢下这盘棋，不管用什么方式。她承担的就是样的责任而已。
她只需要完成两件事，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然后去做自己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