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完美的谎言
这不是针对他或者某个组织的威胁，而是针对N城的威胁，他全力配合，田六当然也义不容辞，但是并没有能够阻止雅文。
他不再热衷于爆炸而是转而向无辜的市民下手，然后他开始迷恋上这样的猫鼠游戏，这样的举动让田六不再冷静，他配合着警方分析和预测雅文的行动，很快雅文也注意到了田六，在他寄给800最新的邮件里，他写道，“你身边有一个很厉害的侦探，对吗？”
800收到这封邮件才意识到暴露田六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这是没有道理的，800。”
田六还没有察觉到这种危险的靠近，他始终是躲在暗处的侦探，每个人都知道田六的存在，但没有人知道他是谁，这正是他在这座城市立足的原因。屏幕上的城市地图精准的标出了雅文犯罪的地点，以及下一次，再下一次可能发生的地点，事实上雅文正如他所预测的那样在行动，但田六始终抓不到他，他的模式在改变，每一次都不一样，就算田六把新的数据放进预测的体系里，成功预测出下一个案子的发生，他也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做出田六完全没有想到的，相反的抉择。
比如昨天晚上的案子，田六知道他会出现在超市背后的小巷里，那里半夜路过的流浪汉会成为雅文的目标，但他逃离现场的工具每次都不同，作案手段也都不同，好像是为了炫耀自己是一个了不起的犯罪家一样。
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雅文并不是经验丰富的犯罪者，这从他的手法里就可以看出来，他只是每一次都准确的躲过田六和警察的陷阱和计划，那甚至不是临时起意的决定。
他的犯罪并非难以预测，事实上像这样的连续杀人案件，样本越多凶手也就越无所遁形，但是雅文偏偏躲开了所有的风险，那甚至——田六不知道如何形容那种感觉，那仿佛是他拥有着全世界的幸运一样。
如果你的面前有一百条路，而其中九十九条都遍布陷阱毒蛇，只有一条是安全的，但你毫无理由的、也毫无犹豫的选择了正确的路，那将是多么价值连城的幸运。
而雅文拥有的就是这样的幸运。
“也许他是个出色的犯罪心理学家。”800这样说，这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但他并没有说出口，他始终未能查到雅文的身份，这个人好像凭空出现在了N城，又像鬼魅一样笼罩在N城上空一样。
大概只有鬼才会拥有这样的幸运吧。800控制不住这样想。
“后天凌晨3:00，雅文会在这里出现。”打印机发出咯吱咯吱，田六把印着城市地图和一个三角标记的纸抽出来递给800，“他的犯罪越多，越是无所遁形，这一次我不会让他跑掉了。”
这时候800还没有察觉到田六话中的深意，只是照例把这张纸交给警局由他们处理——这样的犯罪他始终是选择和警察合作而不是让执行人冒险，即使他手上有充足的管理资金。
但是唯独那一天，雅文没有出现。
田六的车在即将回到别墅的路上燃烧起来，他最后把电话打给了six的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在赶去医院的路上，800才明白，那句“我不会让他跑掉了”中的“我”是指他自己。
“不要怀疑雅文的能力，如果我也能像他那样预知计划的话，我能做出比他更疯狂的事。”程思瀚说，“核辐射足够毁掉N城了，何况我们不知道研究所是不是在开发更危险的武器，但是雅文肯定很清楚，毕竟那是计划好的事。”
N城是可以吞噬一切的巨兽，无数人在这只巨兽的体内挣扎生存，靠着它的养料而活，它的头顶是昭昭烈日，身下藏着万丈深渊，善良的人和邪恶的人，温柔的人和冷漠的人，犯罪的人和无辜的人，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栖身之所。
它太过包容，混乱和犯罪都不足以毁掉它，毁掉它的只能是一场无法挽回的天灾，破坏掉这座城市赖以生存的土壤，从根本上毁掉它的生态平衡。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们的敌人是雅文——”程思瀚看了汉拿一眼，“所以我们不能问要怎么办。”
谁能去对付可以看破计划的怪物？程思瀚看着six，默默地想，田六已经做出了他自认为最完美的解答，一个无知无畏的少女和一个真正的野兽。
她引以为傲的大脑在雅文面前毫无作用，她需要的是这双能握住枪的手，和足以面对一切危险的勇气。
“现在解密时间结束，我们要去找雅文了。”程思瀚对着汉拿说，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她不知道那究竟是恐惧还是兴奋，只是她的心跳极快，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田六醒来时看到站在床边的six和800，只用了几秒钟就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我昏迷了多久？”
800冷哼一声，没有说话，six显然不懂800在发什么脾气，事实上他永远搞不清楚800在发什么脾气，于是他回答了田六，“一天。”
“那还好。”田六叹了口气，还好车子只是燃烧，没有发生爆炸，six来的又足够及时。
果然助手这种工作谁都可以胜任嘛，根本不需要汉拿——田六挺佩服自己这种时候还能想到这些事的。
“你为什么会去现场？”800的冷然的质问道。
“当然是为了见证自己的胜利啊。”田六盯着天花板，满不在乎的说，“我最讨厌别人挑衅我了。”
“你……”
田六这样的态度，反而让800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田六也没有给他反应过来继续发火的机会，他示意800闭嘴，又让six先出去，才继续说，“如果他出现了就一定逃不掉的。”
“可是他没有出现，你还差点死了。”800毫不客气的指出这个事实，“你没有想过你的推理会出错吗？”
“我不会出错的，800。”田六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所以现在打不起精神表现出任何情绪，只能这样懒散又平静的说着，“在预测雅文的行动上，我没有出过一次错。”
“不可能永远都不错的，任何意外都会影响到他的行动，这种事你比我更清楚吧？”
“就是这样啊，所以我一直能够准确预测他的行动原本就是有问题的。”田六终于把视线从天花板上移开，他慢慢挪动着身体坐起来，看着800，“那是挑衅，他知道我和警察会预测他的行动，但是他太自信了，不愿改变自己的计划，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跑掉，雅文在享受这样的冒险游戏，同时也在摧垮我们的意志。”
“你还记得雅文出现在N城的目的吗？他可不是为了玩游戏才来的。”田六说，“他必须先解决我才能继续他的计划，他感觉到威胁了，他知道了我的存在。”
“那你就更应该好好地藏起来。”
“不是这样的，800。”田六叹了口气，似乎解释这样的事让他疲惫了，“他不需要杀死我，他只需要让我害怕，让我觉得自己在和一个怪物战斗，面对他不能有任何破绽，他想让我认输。”
“可是——”
“可是他失败了，田六怎么会认输呢？”侦探笑了，这是这些天里800第一次看到他露出笑容，这忽然让800安心下来，随后他意识到，自己的一切恐慌、焦虑和不知所措，还有这没来由的怒火，都是因为这个侦探昏迷不醒，他失去了足以信赖的人，他的暴躁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罢了。
“但是他确实是个怪物，800。”田六表情严肃起来，像是在阐述一个普通的事实一样，“我给你们的位置是假的，除了我以外没人知道他会出现在哪，我说过吧，我制订了最完美的计划，只要他出现，就一定会被抓住。”
“他没道理不出现的——他应该继续自己的行动，除非他知道这一次他不可能逃走了。”田六看着800，一字一句的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可以看到未来的怪物吗？”
“有。”800只能这样回答。
他想起那个少女推来的樱桃酒和唇边的微笑，想起那个决定了他命运的夜晚，也许这一切在那一刻便早已注定，只是他们深陷其中，浑然不觉罢了。
田六看上去累极了，在和雅文的博弈里，他尝试了太多办法了，他欺骗警察，最后连800他都不再信任，他制定最完美的计划，然后独自去等待雅文，不告诉任何人，可是对方呢，似乎用藏在暗处的眼睛看清了这一切，一边嘲笑他一边干脆的不出现，就这样轻而易举的逃离了。
这实在很难用巧合去解释。
“100曾经告诉我，她在S城遇到了一个同类。”800终于还是把这件事说出口了，“那个人和她一样，好像可以看破未来，我没查到雅文的身份，但是他确实是从S城来的。”
“你应该早点说的。”田六叹气。
“抱歉。”800转开视线，他原本抱着一些侥幸的念头，希望雅文不过是一个和田六势均力敌的对手，一个稍微聪明一点的家伙，而不是一个完全无法战胜的怪物。
“我不想认输，可我不知道要怎么去赢一个可以看见未来的人。”田六大概也理解了800的想法，这是很自然地逃避心理，实在是无可厚非的事，就算他早一点知道，也不过少花一些心思和时间，早点得出这个结论而已。
她穿着黑色的运动裤和黑色的运动外套，黑色的帽子几乎把她整张脸都遮住了，仿佛早就预感到只有黑色才能抵御她即将面对的血雨腥风。
她信步走在地下的研究所里雪白的、明亮的走廊里，姿态轻松的仿佛是在园林漫步，只可惜单调的长廊没有可以令她欣赏的景色。
她依次推开研究所紧闭的门，那些实验室或者办公室，还有存放各种杂物的仓库，一一向她敞开，她知道雅文就在其中的某一间里，可惜她没有看透未来的本事，不知道雅文身在何处，不过至此便已经足够了。
雅文不会逃避他，那个人只是在傲慢的等待程思瀚的到来，就像国王等待臣子的觐见一样。
程思瀚当然不是一个喜欢让人失望的人。
她停在一个办公室前，办公室旁的名牌上写着所属者的名字，像是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一般，程思瀚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敲了敲门。
“请进。”门的背后传来雅文的声音。
雅文一直是那种从容不迫的人，天生就拥有特别的能力，世间的复杂多变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条宽敞的康庄大道，他看得到别人规划好的一切事宜，好像那些人有这些想法时，就会在雅文的日程本上写下来一样，他只要在需要的时候去翻看就好，他知道楼下的女孩打算下周三去看电影，知道隔壁的男人要在一个月后去南山岛度假，知道田六会在那一天来到N城的地下研究所。
雅文是一个几乎从来不知道失败为何意的人，总有办法让自己从容退场——当然，是在遇到田六之前，但是他从不觉得自己输给了田六，他只是出现了意外所以失败了，意外嘛，就算再怎么精打细算，意外总是在所难免的。
谁能想到会有疯子连监狱都袭击呢？雅文在事后仍然这么想，疯子的行为是没有计划可言的，就像突如其来的车祸或者砸到头上的鸟粪一样，是没办法预测的。
但是意外总不会每次都发生，只要是人就不可能不对自己的行为有所规划，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如此，他们习惯做好万全的计划，而越是条理清晰的计划，雅文看的越是清楚，那些侦探和警察自认为设计出了最完美的迷宫，却不知道在设计好的那一刻，雅文就收到了完整的图纸。
虽然田六是一个棘手的对手，但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雅文不会输掉第二次，侦探引以为傲的头脑正是他胜利的武器。
雅文等了一会门才被推开，那片黑色的深夜飘进墙面和天花板都是雪白的办公室里，增添了某种可以称得上压抑的气息，程思瀚摘下帽子，让头发散批在肩膀，把运动服的拉链稍微拉下来一些，轻舒了一口气。
“好久不见，田六。”雅文笑着打招呼。
“好久不见，雅文。”程思瀚用极平静的口吻说，她把帽子放到桌上，拉开椅子坐下。
“你看，我们需要一个不会被雅文轻易掌控的人，他必须勇敢、冷静，缺乏对未知的恐惧，即使在荒原里行走也不会迷惘无方向，只有这样的人才足以承担和怪物战斗的责任。”田六那个时候是这样说的。
那一天的N城大雨磅礴，前一天宿醉的夏之河这场雨留在800的别墅里，田六和six坐在客厅无聊的对视，因为没有任何案子，田六看上去有些无聊，他懒洋洋的半躺在那里，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慢吞吞的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不认识的人就不再理会。
Six完全没听田六在说什么，800倒是听到了，可惜没时间说一句“这样的人可不容易找”就被敲门声打断，只好把田六一个人晾到一边过去开门。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800都一直在想，究竟是夏之河的提议让田六忽然有了灵感，还是他早就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因为夏之河说可行性所以才提出来了而已。
800打发走那个自称是渔夫的人，一回头发现田六已经站到了自己的面前，他眼睛里闪着光，好像发现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事一样，“我们也可以这么做啊！”
“什么？”显然800没有这样的脑回路，把渔夫的事和田六之前说的话联系在一起。
“勇敢、冷静，缺乏对未知的恐惧，即使在荒原里行走也不会迷惘无方向——这样的人，不就是我吗？”田六指着自己，兴奋地说，他没等800反应过来，就转头看向夏之河，“你对渔夫说的方案，确实是可行的吗？”
“当然，只要……”夏之河立刻回答，却看到800在田六的背后疯狂摆手，声音戛然而止。
田六敏锐的回头看了800一眼，后者立刻露出无辜的表情。
“你继续说。”田六一边对夏之河说，一边回头瞪着800。
“理论上是可行的，只要我们设计一个足够完美的谎言。”夏之河看了看800，还是说了。
夏之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当然没有想到，那个名叫程思瀚的女孩的人生，就是从此刻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