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瀚的侦探社

  N城的天空依旧阴沉。

  夏之河坐在工作室看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彩彩在另一见房间面无表情的整理文件，从夏之河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影。

  夏之河知道自己确实忘记了一些事，他想起了N城监狱里的爆炸，很清晰，好像他亲眼见过一样，他梦见女孩从燃烧的车里被人背出来，有人在叫女孩的名字。

  篡改一个人的记忆是很容易的事，困难的是不被人察觉。

  夏之河从师傅那里学来了这样的能力，但将这个能力发挥到极致的是田六——或者说，是程思瀚。

  他叹了口气，梦里那个女孩的面孔和叫她名字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那一天田六说出他的计划，好像把时间的沙漏重新拨正，把N城的故事重新洗牌，少女的面孔从清晰再到模糊，然后一切烟消云散，记忆复苏的那一刻他惊讶于自己怎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而程思瀚——那个对他而言忽然出现在这座城市的侦探，带着温和的眼睛和微笑，对他说起自己最近的委托时，他甚至以为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他还傻乎乎的觉得，这个侦探是多么容易信任别人啊，实际上她从来没有信任过夏之河，从一开始——在她作为程思瀚的一开始，她就在对着夏之河撒谎，只是夏之河从来没有发现而已。

  “我首先知道谁应该相信，然后才会信任他。”

  可能侦探觉得，这种程度的暗示已经足够了吧。夏之河无奈的想，他果然还是太迟钝了。

  田六是多么冷静的人啊，怎么可能会因为杀死了应该杀死的人而犹豫不决，甚至到了需要看心理医生的程度，让她觉得困扰和痛苦的，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了会包庇真凶，杀死了不该杀死的人。

  她的推理是对的，但结论却是错的——那场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是芒种，而不是老丁。

  动机——田六很早就说过，仅凭动机去判断凶手是很讨巧和有用但却很愚蠢的行为，即使忘记了自己曾经是田六的程思瀚也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执行人不需要动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这也是程思瀚为什么需要心理治疗，她明明知道真相却选择隐瞒，她完全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是在那一刻，她选择了包庇芒种——那是潜意识迫使她做出的选择吗？或者也是田六计划的一部分？程思瀚从那时候就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了吗？

  夏之河对这一切的答案一无所知，只是——

  “我只是偶尔会觉得，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

  也许那个时候，女孩就已经知道了吧。

  “你已经第二次把赌注压在他身上了，你就那么信任他吗？”雅文笑。

  他从小就能看见未来，没遇到过让他无法掌控的事，除了遇到田六，这个侦探像一个打不死的蟑螂，有层出不穷的生命力，但那些计划不过像小时候遇到的简单的逻辑题，容易但依旧保留着成就感，然而雅文没有想到的是，那位侦探的成长快的可怕。

  他第一次在别人手下吃亏，他早就觉得那个叫six的男人是一颗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引爆，但那种陌生的不受控制的感觉有点像在悬崖边起舞的刺激让他难以收手，结果那颗炸弹就那么猝不及防的爆炸了——

  他不觉得这是田六的胜利，虽然从结果上看确实是自己输了。

  雅文原本认为这一切乏味无聊，他来到N城是为了报复，不是为了玩这种逻辑游戏，但他看到了田六的计划，惊喜的发现那个化名为田六的侦探是一个比他还要疯狂的赌徒。

  他想看这样的赌徒输的一无所有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但是这一刻，他看着女孩平静的目光，忽然有一种自己会输掉的恐慌感。

  “我从没有把赌注压在谁身上……一切都是注定好会发生的事。”程思瀚用平淡的口吻告诉他。

  “是吗？你几年前定下计划的时候就能猜到我会在这一天和你一起出现在这里？别开玩笑了。”雅文站起来，声音尖利而不屑。

  程思瀚注意到对方的恐慌，他的愤怒不过在掩饰自己的害怕，可惜这不是什么心理战争，口头上的胜利并不足以决定胜败，所以她没有激怒或者从心理上让雅文屈服的兴致。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知道，不过事情已经这样发生了，你猜我知不知道？”程思瀚笑着，但兴致缺缺的说，“你说我把赌注压在six身上，那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他会不会按下那个按钮？”

  “他如果按下的话，我们都会死。”雅文强调了我们，程思瀚当然知道，那个我们，包括的不只是雅文和自己，还有还身在研究所的six和汉拿。

  “所以啊，敢不敢赌？”程思瀚依旧微笑。

  “你的计划有太多漏洞，那很可笑。”雅文忽然说，他冷静下来，似乎不想被程思瀚继续牵着鼻子走，“能够走到这一天不过是你运气足够好，并不代表你的计划有多完美。”

  可是对付你怎么能用完美的计划呢？

  程思瀚笑而不语。一个完美的笼子，怎么能引来聪明的鸟儿入笼？她虽然不记得但仍能够明白那时候自己的想法，她需要的是一个陷阱，有好像可以轻易逃脱的破绽和华美的奖励做诱惑，来引自认为最聪明的猎物上钩。

  她自然没必要解释给雅文听，程思瀚还在等six动手，她已经等了太久了。

  “我赌他不会按下按钮。”雅文重新坐下，他明白了面前这个赌徒的想法并决定参与这场赌局。而他知道自己会赢，因为他想起在N城某个凌晨的街道上，他曾经看到了不管是田六还是程思瀚都一无所知的秘密。

  那个秘密足以毁掉田六精心谋划的一切。

  程思瀚不知道为什么雅文忽然变得冷静起来，而six让她等的太久了，这让她心里有些打鼓，她想起自己始终还有一些没有解开的问题，比如为什么被留下的那个人不是six，为什么田六对six的态度那么捉摸不定，明明把最关键的环节交给了他，却始终表现的不那么信任他。

  为什么田六不信任six呢？她曾经也问过six这个问题，但并没有得到答案。

  这是无关紧要的事吧。她闭上眼睛想说服自己，人的态度暧昧不明是相当偶然的事，并不足以成为判断的依据——不过这个理由可真够牵强的。

  她仔细回忆着和six相处的过程，希望从中找到任何可以证明six值得完全信任的依据。

  Six说我讨厌红色的车，six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走了，six说你不会一点都没有察觉的，six说田六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six说你知道现在几点钟吗，six说那先回家，six说那就别把这一切都搞砸了。

  Six的语气，six的表情，程思瀚的语气，程思瀚的表情，那些画面一一在她脑海里闪过。

  Six甚至比田六更在乎这个计划会不会成功，他连自己都可以牺牲，田六有什么理由不信任他？

  程思瀚想不明白，她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口渴，不过显然这里没有什么饮用水，她抿了抿嘴唇，忽然想起一种很适合夏季的饮品的味道，加了一片柠檬的苏打水，配上薄荷和一点点蜂蜜，她忽然想起透过那样的冒着气泡的苏打水看到的six的脸。

  那一瞬间从未有过的感觉让程思瀚忽然方寸大乱，她隐隐约约意识到的某些东西忽然变回回忆塞回她的脑海里，那种犹豫，那种迟疑，那些田六曾经有过的举棋不定和无数次的试探、无数次的放弃和无法言说的绝望，她忽然明白是为什么了。

  那不是不信任，那些犹豫只是因为掺杂了太多不可控制的、难以表达的情绪——

  爱。

  田六是冷静聪明的女孩，只有爱会让她变得怀疑，变得患得患失，变得犹豫不决。

  这是这个故事里最后一个谜题的答案。

  因为six爱她，就算他可以无所谓自己的生死，也不想让田六在这样的疯狂里牺牲——这便是雅文胜利的筹码。

  “你察觉到了吗？”雅文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一样，那个秘密的杀伤力比他想的还要大，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她，那个秘密几乎快把她压垮了。

  “我还是相信他。”程思瀚低声说，但那语气里的犹豫和绝望让她连说服自己都做不到，她终于明白，田六的犹豫是从何而来了。

  田六就是田六，她是没办法让自己相信那些相信不了的事的。

  “你只能相信他。”雅文却不介意指出这件事，他觉得有趣，能看到那个运筹帷幄的侦探这么不知所措和绝望的脸，哪怕他真的赌输了死在这里，似乎也值了，毕竟N城这个巨大的蜘蛛巢，早晚都会自掘坟墓的。

  但是这个让自己狼狈逃回S城的侦探，精心谋划的一切却因为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秘密而全盘破灭，这该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啊。雅文这样想。

  他想起那个时候，自己在凌晨的街道上看到田六的车燃烧失事，原本觉得侦探这样死掉有些可惜，尤其是他刚刚知道这个让人头疼的侦探居然是个可爱的女孩的时候，他几乎有些后悔了，但很快，有人从那辆红色的燃烧的车子里把她救了出来，那是多么空无一人和偏远的街道，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可以这么快的赶过来。

  是她的同伴吗？还是助手？雅文忍不住猜测，燃烧的车浓烟滚滚，雅文原本期待那场火会快一点烧到油箱，引发一场干脆的爆炸把两个人一起炸死，然而事情没有那么顺利，他自认不是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的对手，只好让对方带走了田六。

  那是个相当可怕的男人，有着野兽般的直觉，第一眼就看到了雅文的位置，他抱起侦探时看了过来，那个眼神仿佛把他的心脏猛的攥紧了一样，然后那个女孩似乎是被烟呛到了咳了两声，男人瞬间转回了视线，轻声叫她的名字。

  声音让人意外的温柔，那一刻雅文立刻就明白了这两个人的关系。

  不，应该不是什么已经明确的关系，但那样的眼神和语气，没有人会看不出来其中没有说出口的情感。

  这太有意思了，他好奇那个侦探是不是真的察觉到了这些，可惜并没有机会继续观察什么了，后来他知道了田六的计划，那是一个残酷、冷漠又果断的计划，像极了侦探孤注一掷的作风，但是雅文明白，那个筹码，不只是她自己，还有six的人生。

  不可能的，如果侦探察觉到了这样的感情，她又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计划呢？雅文到最后还是这么想，侦探一定对six没有说出口的爱意一无所知，她自认为割舍掉的不过是短暂的回忆而已，却无意间把那么珍贵的感情也一起丢掉了。

  这大概就是爱情吧。雅文看着程思瀚，颇有兴致的想，一个人义无反顾奔赴火海，而另外一个人却毫无察觉无动于衷。

  真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公平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