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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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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初入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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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冬的京城,容安侯府。

  昨夜细细碎碎下了一场薄雪,第二日一早门前便有穿得厚实的丫头小厮们执着扫帚一路清扫,留出供人行走的路来。

  有丫头扫得累了,便将扫帚往旁边一搁,拍了拍手坐到一边台阶上,撑着脑袋瞧着灰蒙蒙的天发呆。

  “白芷姐姐!”一旁的小丫头仿佛见了什么极新奇的玩意儿,手上的动作顿住,欢欢喜喜地凑过来,“你瞧!”

  白芷心里正因着昨天挨了紫苏的说教而郁卒,闻言不耐烦地将她往旁边一搡:“瞧什么?我瞧是你皮痒了,不好好干活来我跟前吵嚷什么?”

  小丫头也不怕她,只抬手朝来路方向指了指,神秘兮兮地笑道:“你瞧那边。”

  白芷抬头,只见白茫的晨雾里粗略勾勒出一顶软轿的轮廓。那轿子瞧着朴素,不像是什么前来造访的达官贵人,是实实在在拿来代替脚程的。

  “这有什么好看的?”白芷皱眉,“你这丫头没见过轿子不成?”

  小丫头抿嘴一笑:“姐姐且瞧它往何处去的?”

  似是雪天路滑,那轿子行得不快,慢慢悠悠地停在侯府门前。自轿子里钻出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小厮,而后掀开帘子,伸手搀下另一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身形瘦弱单薄,整张脸被裹在雪白的狐裘里看不分明,只露出一个尖细小巧的下巴。他朝先前的少年小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须搀扶,随后两人并排进了府中。

  白芷眯眼打量二人良久,冷笑一声,不屑道:“不过是个小倌罢了。皇上将玩腻味的人扔到咱们侯府,这不是明摆着打侯爷的脸么?”

  小丫头呆愣愣地张着嘴,似是没想到这热闹里竟还有这许多意味,一时吓得不敢多言。

  “发什么呆,还不赶快做活去,再偷懒仔细你的皮!”白芷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拾起扫帚继续做起了活儿。

  婢女们口中的“小倌”此时正同身边小厮一起穿过大厅,朝管家处走去。

  “公子,您听听这一路旁人是怎么说的,您就不气么?”名唤小九儿的小厮气鼓鼓地抱怨,一双乌木似的黑眼瞪得宛如桂圆。

  谢临淡淡一笑,不愠不火道:“他们爱说,就由着他们说去,左右不过旁人闲话罢了。”

  小九儿仍旧不忿:“那公子您就平白叫他们折辱了去?”

  谢临脚步一顿,转过眸子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幽深中掺了些惆怅,分明没有责备,却让小九儿心中一凛,顿时噤了声。

  “从踏进这道门起,就没什么公子了。”良久,谢临长叹一声,抬手抖去斗篷上沾染的雪粒,温声道,“我们同他们一样都是下人,既无尊卑贵贱之分,又有何说不得?”

  小九儿嘟起嘴巴,气鼓鼓道:“好好的主子不当,偏要过来给人做奴才,真不知道公子您怎么想的……”

  “小九儿,我累了。”谢临开口打断他的话,疲倦地揉了揉额角。

  小九儿不敢再言,小心地搀着谢临进了屋。

  侯府管家是个四旬左右的中年人,正坐在桌前细细看着什么。听到动静从书里抬头,见是他二人,便笑着走上前来:“二位可算是来了,我心里头□□叨着呢。”

  小九儿兀自别扭着,谢临朝管家礼貌一笑:“路上行得慢了些,教管家久等了。”

  王管家摆摆手:“客气了。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谢临道:“我姓谢,唤他小九儿便好。”

  王管家迟疑道:“小谢,我先前思忖了一阵子,觉着将你二人安排至洒扫处最为合适,你可愿意?”

  谢临眉眼极为柔顺,笑道:“谈何不愿?我们既来了侯府,自然是全权听从管家安排。”

  小九儿想说什么,可看了自家公子一眼,又硬生生将话吞了回去,只轻轻“哼”了一声。

  王管家眼神悲悯地看了他许久,才叹了口气,拍拍他单薄的肩,说道:“你是个好孩子。”

  “管家谬赞。”

  王管家顿了顿,又说:“洒扫处离侯爷所住的院落最远,平日里约摸是见不着的。所以……”

  后面的话他斟酌一番,终归不知该如何开口。

  皇上将这二人送进侯府,不论是何种目的,他们侯爷那般骄傲的人,想必只会觉得嫌恶。如今看这谢家孩子生得眉眼精致非常,虽肤色暗淡了些,却也颇为惹眼,想来是皇上身边伺候过的人。想到这儿,他心里对这孩子的同情更增几分。

  谢临微微抬起眼,看这管家脸上神情复杂难辨,便轻轻笑了,颔首道:“管家好意,谢临记下了。”

  果真如管家所言,洒扫处地处侯府的偏僻一角,同侯爷所在院落隔了一个前院,两所楼台,若非特意绕着圈子走,便是怎么也不会碰上。想来侯爷也不会有那等闲心屈尊降贵。

  洒扫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里面东西南北四个小屋,住着分管不同处所的丫头小厮。洒扫不是什么精细活儿,因而小厮居多,只有一间房里住着丫头。

  洒扫处的管事名唤白芷,算是府上的大丫鬟。虽说比不得侯爷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可也是在府里住了十多年的人,要说资历,自然是这些新进来的下人们比不上的。再加上她性子高傲,处事又雷厉风行,是以院里大伙见了她都低下头叫一声白芷姐姐。

  谢临和小九儿刚一进门,便听得一道阴阳怪气的女声在院子里响起:“这就是从宫里来咱们侯府的?快教我瞧瞧宫里的人是什么派头。”

  白芷早便得了信,管家将这两个人塞给了他们洒扫处。她当下便觉得气闷非常,洒扫处本就不受侯爷重视,若是因这二人再惹了侯爷厌弃,他们当真是有理无处说了。

  白芷性子直,见了这二人脸上便是毫不掩饰的轻鄙,坐在门槛处挑了眉斜斜看着他们。

  小九儿被她这副盛气凌人的姿态气得涨红了脸,上前一步正要大骂,便被谢临抬手拦在了原地。

  “白姑娘。”谢临垂眸,声音虽轻,却不卑不亢。

  白芷起身,边走边笑得意味不明:“哟,我这还是头一次听人叫我姑娘,真是新鲜。”

  待走到近前看清此人模样,白芷脸上的笑意不由一顿。眼前的人眼睫纤长,将一双眸子衬得如水般温润清亮。他五官的每一处都精致到不可思议,组合在一起则更是完美得令人心悸。饶是白芷平日里见多了美人,却也被此人震慑得一时说不出话。

  只是他脸色蜡黄里透着些灰黑,生生将这份清隽如画的美压下不少。若是皮肤再白净些,真不知要美到何等地步。

  白芷毕竟见多识广,愣神只是一瞬,很快便恢复过来,冷声道:“怎么,嫌弃我一个做奴婢的,当不起你一声姐姐?”

  谢临还未开口,那厢小九儿便忍不住怒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让我们公子喊你姐姐?”

  “啪”的一声,小九儿只觉眼前一花,而后脸上火辣辣地痛了起来,他抬手一抹,竟抹了满手鲜血,登时愣住。

  他从小在宫里为奴,虽说叫主子呼来喝去、挨打挨骂都是常事,可自从跟了谢临,便再没吃过这等苦头,更不必说挨了一个奴婢的耳光,顿时气得浑身发抖。

  “公子?我怎么不知道我们侯爷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儿子。”白芷冷笑,似是觉得方才那一耳光弄脏了手,遂拍了拍,“看来你们还是没认清自己的身份。”

  谢临本不欲生事,可看着小九儿被尖利指甲划破的脸渐渐红肿起来,他的目光便冷了下来。

  他温和的时候,宛如眼含春水,直教人心里都被瞧得荡漾起涟漪。可他一旦真的动怒,那浓墨般的眼里寒气纷纷迸射出来,凛冽得快要将人冻住。

  白芷忍不住被他瞧得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又觉好笑。新来的下人们见了她,哪个不是服服帖帖毕恭毕敬,更遑论这两人根本就是皇宫扔出来的垃圾,她有什么不能教训的?

  “做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白芷伸出手去挑起谢临下巴,“你别说,这小脸长得可真不错。在宫里没少被人玩弄吧?”

  谢临原本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抬起,握住她的手狠狠朝反方向一扭,只听“咔”的一声,白芷禁不住痛叫起来:“你疯了,放开我!放开!”

  他的手指生得纤细纤长,比之常人有种不健康的瘦弱。明明看着绵软无力,此时却仿佛铁钳一般握着她的手腕,无论怎样都挣扎不脱。她越是挣扎,反而越是痛苦,不由得苍白了脸。

  “我劝姑娘,还是别乱动的好。”谢临冷眼看着她,轻轻在她耳边说,宛如情人呢喃,“万一一个不小心断了骨头,那可真怪不得我失手了。”

  说罢,他颇不在意地将手一松,看也不看她一眼:“小九儿,走。”

  被刚刚的一场变故惊呆了的小九儿也忘了脸上的伤,只愣愣看着他本以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竟出手那么狠,听谢临开口吩咐,这才回过神来,忙抬腿跟了上去。

  白芷站在原地捂着受伤的手腕,死死盯着谢临离去的背影,眼中阴鹜宛如修罗地狱。

  谢临是吗?我记住你了。

  初升的红日披着柔和的光晕,为覆着新雪的大地笼上一层暖红色的光影。九曲回廊,微风轻拂,凭栏处侧坐着一个穿浅紫色对襟夹袄的女子,正捏着针线仔仔细细绣着什么。

  待瞥见来人,她轻笑着抬起眼来,戏谑道:“这又是谁惹我们白芷姑娘生气了?”

  白芷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坐在她身侧,抬脚重重踢开面前石子,气闷道:“紫苏姐姐你是不知道,宫里来的那个小倌可厉害得很呢!”

  紫苏手上动作一顿:“小倌?”

  “不是小倌还能是什么?生了一张狐媚脸,还真以为来了咱们府上也是主子!”

  紫苏微微有些诧异,将手里的活放下,凝眉道:“真有那般不懂事?”

  白芷将袖管往上一卷,指着手腕上被谢临掐出的淤青:“姐姐你瞧,我不过教训了两下他那小跟班,你猜怎么着,那小倌竟敢跟我动手!我在府里这么些年,连侯爷都没动过我,谁给他的胆子?!”

  紫苏抬手轻轻抚过她的伤痕,眉峰稍敛:“我去给你取些药来,早些消下去才好。”

  说着便要起身进屋,却被白芷伸手按住:“不用了,这点小伤还不值得这么大动干戈。”

  “你就听我的话。”紫苏拂开她的手,径自去取了药来,动作轻柔地替她涂抹在伤处,一边劝道,“人家初来乍到,你就担待些。再怎么说也是宫里出来的人,和咱们府上比不得。”

  白芷冷哼一声:“如何就比不得,既然进了我的门那就得听我的话,我一个总管还管不得他了?”

  紫苏无奈地摇摇头,收起药膏笑看她一眼:“你这孩子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白芷不接她的话,将卷到一半的袖子放下,从她手里抢过东西来,却见是一个小小的香囊,上头绣着一丛翠竹,绣工精美细致,便问:“姐姐这是给谁做的?”

  紫苏手中一空,下意识想要拿回,手指一动却又忍住,微微垂下头道:“还能给谁?侯爷今午留在宫里用膳,午后便要回府了。我想着侯爷房间太过简朴冷清,若是添置几个小物件,就算侯爷不会随身佩着,挂在房里也是好的。”顿了顿,又道,“你也别太过为难那两个孩子,尤其别闹到侯爷跟前去,知道吗?”

  白芷没想到她竟为那两个奴才说话,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质问道:“为什么?”

  “你也知道,如今侯爷同皇上关系微妙,皇上将人送进侯府,不是公然打侯爷的脸么?”紫苏耐心道,“若叫侯爷见了,势必闹得大家都不愉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白芷心不在焉地答应下来,一双美目里闪动着阴晴不定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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