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美人留步
宇文府,华灯初上。
定远将军宇文胜年逾花甲,但因着近日连逢喜事而红光满面,精神矍铄。
他身着青绸长衫,外罩黑缎子团花大马褂,下巴处留着一道长髯,站在垂花拱门前迎接前来道贺的客人。
“恭喜宇文将军,贺喜宇文将军!”
“将军在漠北征战数年,如今一朝得胜,理当从此一马平川!”
“将军可莫要嫌弃我这薄礼才好。”
……
宇文胜笑容满面,连连作揖道谢,吩咐身旁的小厮将礼物收好,而后派人将客人引进庭院。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脸色倏然一顿,目光停在一个正从马车上翻身而下的年轻人身上。那年轻人一袭黑衣裹住修长精悍的身材,整个人面无表情,正从容镇静地大步朝他走来。
宇文胜忙笑着迎上前去,亲自将人往内院里引:“容安侯肯赏脸前来赴宴,真叫我宇文府上蓬荜生辉!”
沈承渊颔首:“宇文将军客气了。”说着,他朝身后招了招手,便有人捧过漆金楠木托盘来,他随手将上头覆着的红绸一掀,道,“来得匆忙,略备薄礼,将军收着吧。”
“不敢不敢,多谢侯爷。”宇文胜只往那满盘的金玉琉璃上瞥了一眼,便叫人好生收着,引着他来到庭院里,便躬身作出一个“请”的手势,“侯爷且进去歇歇,在下片刻就到。”
宇文府的庭院里布置得极为富丽锦绣,庭院内玉石桌椅围成圆状,将身姿婀娜的舞女围在中央,清扬悦耳的丝竹声正悠悠飘荡在喧哗的宾客群中。修剪整齐的枝桠间也挂上了大红的丝绸,蕴含着吉祥之意。
谢临跟在沈承渊身后,一路低垂着头没有作声,也对周围一切并不好奇,仿佛侯爷叫他跟着,他便真的只是跟着,仅此而已。
由于此处沈承渊官职最高,待到他们入席后,已经落座的几位官员豪门纷纷前来同他寒暄,沈承渊客气疏离地一一应了。有想奉承几句有意同他拉近关系的,看他一脸冷淡的模样便被摄住,讷讷不敢近前。
待到宇文胜入了座,宴席才算真正开始。大家纷纷举杯庆贺宇文将军乔迁之喜,殷红的美酒在玉白瓷杯中荡漾,浮起一层水光,于辉煌灯火中熠熠生辉。
宇文胜仰头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后便叫客人们随意吃喝,不必拘束。众人欣然应下,一时间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几乎将这小小庭院淹没于中。
宇文胜眯起眼来,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而后朝身后招了招手,立在他身后的小厮立刻走上前来。
只见宇文胜从怀中掏出一精致的金丝楠木盒,左右看了两看,才交到那小厮手中,低声吩咐道:“务必亲手交于容安侯。”
小厮低头应了声是,便领命而去。
这次场宴席来的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不是高官厚禄,也是豪门士族,个个身后都带着几个丫头小厮。
谢临低垂着头,眉眼深深隐藏于浓墨般的夜色中,恭恭敬敬地站在沈承渊身后,倒也与这庭院中旁的小厮无何不同。
沈承渊靠在椅背上,目光幽深,正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一个小厮走至跟前,低声道:“侯爷,这是我们将军的回礼,还请将军笑纳。”
沈承渊眉梢微微一挑,随手将盒子接过,“啪嗒”一声盒盖弹开,里面躺着的赫然是一枚兵符!
沈承渊凝眉看着那枚青铜雕制的兵符,半晌没有说话。
谢临此时稍稍抬起眼,他站在沈承渊斜后方,视线并未受任何阻挡,正好能看见盒内的情景,不由心中暗惊。
这宇文将军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才刚刚升迁,竟就这般将兵符献给了容安侯!如此急着站队,就不怕皇上迁怒吗?
话说回来,他又为何如此信任容安侯?
正是头脑纷乱之际,忽听前方咔的一声轻响,他忙抬眼看去 ,只见沈承渊正抬起两指,将盒盖压上,往那小厮跟前一推,淡淡道:“拿回去吧。”
那小厮面带迟疑:“侯爷,这……”
“回去同你们将军说,心意我领了,至于这东西,”沈承渊瞥了那盒子一眼,语气平缓得没有一丝起伏,“他自己留着比放我这儿强。”
小厮虽不解,却也只好躬身退下,回去复命去了。
只见那小厮附耳同宇文胜说了些什么,宇文胜骤然抬头,对上沈承渊平静得有些冷然的视线,浑身一凛,忙扯出个笑容来。
沈承渊朝他微一颔首,便将目光移开了。
“起开起开,别碰我!本公子没醉!”
场中气氛正值热闹之际,忽听一道满是怒意的大喊,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去,只见一青衣长衫的公子正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手里握着一盏玉白酒杯,含糊不清道:“谁也别跟着,本公子要自个儿去瞧瞧。”
宇文胜亦注意到了这边,老脸一热,忙沉声喝道:“昕儿,不得无礼!”
宇文家大公子宇文昕朝他爹看了一眼,不耐烦道:“我就是去后院湖边走走,别叫这几个奴才跟着,净惹人烦。”
说罢,他也不管父亲作何反应,就那么唱着浑曲儿扬长而去。
宇文胜长叹一声,自家夫人走得早,他又忙于征战,与儿子聚少离多,自然也不曾亲自教养过。如今儿子长大成人,却与他丝毫不同,竟还传出了花花公子的浑名,叫他这个做父亲的苦不堪言。
可如今再想教养为时已晚,他只好抬了抬手,吩咐几个小厮远远跟着,别叫公子惹出什么事来。
酒足饭饱,宇文胜便将宾客引至后院。人说宇文府得天独厚,院中有一处地下温泉,因而地面上的湖泊常年不冻,即便是寒冬之时也是湖光粼粼,流水潺潺,映着漫天星河,极为美妙。
待众人齐聚,宇文胜便吩咐客人依次登上早已安排好的龙舟绣船,于冰天雪地里泛舟湖上,感受大自然的奇妙之景。
谢临臂弯处挂着一件披风,正匆匆走在去往后院的路上。
他们几个下人原是等在前院的,只待主子一回来便跟着主子辞别主家。可紫苏却道侯爷走时将披风忘在了原地,冬日严寒,恐冻出病来,便派遣他带着披风寻侯爷去了。
紫苏为人一向温婉体贴,谢临顾及她是女子不好四处乱走,便接了披风往后院去了。
一路行来,倒将这宇文府的景象尽收眼底。宇文府的规格与容安侯府相较并不算大,可这内里布置却一丝不苟。月光清淡,巍峨假山与玲珑花圃都笼罩在一层浅白色的雾气里,影影绰绰。
正循着人声往前走着,忽听一阵吵嚷从前方传来。
“本公子都说了别跟着别跟着,你们几个是聋了不成?都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谢临下意识抬头环顾四周,只有这一条路通往后院。他避无可避,只得侧身往路边一让,垂下眼等着这位宇文公子先走。
宇文昕不耐烦地伸手向后一拂,几个小厮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待到他转过身去,便又唯唯诺诺继续跟上,像是粘在他身上的臭虫,怎么也甩不掉,气得他满肚子邪火。
再怎么说他也是这宇文府的大公子,他爹就这么防贼似的防着自己亲儿子?!
甩不掉,他也就懒得管了,在自家地界,他若想干些什么,凭这几个奴才还管不着他。
正大步流星往前走着,忽然瞥见路边花木掩映处影影绰绰站着一个人,身姿纤瘦,手里抱着一件披风低眉顺目地站在那儿。
宇文昕理所当然地以为是他爹派人给他送衣服来,简直都要被气笑了。他都二十好几的人了,难道还跟小孩子一样不知冷热?
“让你滚,没听见吗?”宇文昕揉了揉额角,随口说道。
谁知那小厮竟没有坚持留下,听了他的吩咐便十分乖觉地朝他微微福身,捧着衣服便往前走去。
宇文昕微愕,眼见他走的方向与自己相反,恰好是后院温泉湖的方向。再一细看,这小厮看着极为眼生,不像是自己府上的人。
宇文昕目光如电,紧紧盯住那小厮不动。待到他与自己错身的那一瞬,宇文昕看到他挽起的青丝下,一段纤细而优美的脖颈。
他心中顿时一痒,大声喝道:“站住。”
谢临身形一顿,却没有回过身来。
宇文昕倒也不介意,自己快行两步走到那小厮身前,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谢临被迫抬起头,却闭上了眼。
似乎有什么从来不曾怀疑的,在心里悄悄碎开一个角落。
宇文昕一时愣住了。他风流成性,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秀美好得似乎将他的呼吸都攥住了一般。
“美……美人儿……”宇文昕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忍不住咽了口吐沫,两眼放光道,“你跟了本公子可好?”
谢临倏地睁开眼,眼神冷冽如冰,他后退几步离开他的钳制,冷声道:“宇文公子自重。”
话音未落,他抬脚便走。
宇文昕上前两步拉住他的手腕,只觉触手温润生香,更是忍不住心思旖旎,笑道:“美人儿何必如此匆忙,你且与我一度春宵,待你食髓知味,自然也就……啊!”
没等他说完,谢临狠狠一脚踩了上去,顿时疼得他抱着脚跳了起来,一蹦一蹦的煞是滑稽。
与此同时谢临飞快转身,往后院人多处跑去。
“你们几个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本公子追!!”宇文昕疼得眼冒泪花,气急败坏地大吼道。
几个小厮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犹豫。
“还不快去!!”宇文昕忍不住怒吼出声,直接亲自一瘸一拐地追了过去。
几个小厮连忙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