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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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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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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半夜,谢临果真烧了起来。

  彼时沈承渊正坐在桌旁,就着暖黄色的烛光看着一卷文书。那文书原是贴身带着的,因着曾将谢临抱在怀里,文书沾了水,字迹便有些模糊不清了。

  灯烛被裹在轻纱灯罩里,发出极为细小的哔剥声。

  沈承渊正撑着额看书,忽听纱帐内传来一声细微的嘤咛。那声音实在轻微,比蜡烛的爆裂声大不了多少,若不是他武艺高强耳力过人,是决计听不到的。

  他将书一合,起身走到床边掀开纱帐,只见谢临裹在雪白锦被里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仅露出的一张小脸上冷汗浸湿了额头。他蹙起眉,许是难受得厉害,唇齿间溢出一声声细微的低吟。

  沈承渊命人将那大夫留的药方拿去煎药,本想吩咐小厮进来看护,但他被这低吟扰得无法专心看书,索性亲自照看着了。

  等着药送来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先前忘了给谢临换身干爽的衣服,便又命人寻了一套干净衣服来。

  他重新回到床边,将被子微微掀开一角,谢临便冷得一个颤抖,如小猫般将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

  沈承渊直接将被子一把掀开,不顾他无意识的挣扎,一只手臂便将他整个人搂了过来扣在怀里。

  谢临身量本就纤细瘦弱,如今躺在他怀中更显得荏弱动人。可沈承渊知道,这个人远不像看起来这样娇贵。

  小厮的衣着并不复杂,沈承渊两手环过他胸前,将那灰扑扑的厚重衣物解下,便露出里头素白的里衣来。他刚解开一个扣子,手便顿住了。

  里衣下的肌肤,雪白莹润。

  谢临觉得自己正被架在火上炙烤,他难受得想要挣脱求救,可过度的灼热让他整个人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那滚烫的热流在五脏六腑间横冲直撞,最后纷纷聚在心口,烫得发疼。

  汗水出了一层又一层,将身上的被子都打湿了,他依旧陷在朦胧的光影里,意识忽而浮出水面忽而沉入水底。

  身边的一切都忽近忽远,却没有预想中的嘈杂。他隐约能感受到有人在他脸上、额上不断擦拭着,有人时而轻抚他的额头,时而低低喟叹一声,更多的时候则是沉默。

  沉默得让人不安。

  于是他伸出手,像被遗弃在荒岛的人无助地摸索着,想要拨开眼前浓黑的雾气,逃离这些年来所有的孤寂与恐惧。他需要一种温度,来确认自己还实实在在地活着。

  一双温暖有力的手将他的手包裹住,于是他的心奇异地安定下来,仿佛从那温度中汲取了力量一般,呼吸也渐渐平稳。

  那温度,像是他和这人世间唯一的联系与羁绊。

  等到谢临终于挣扎着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一场落水,足足让他昏迷了一天一夜。

  他艰难地支起身子,下一刻却因身子虚软而往后倒去,头直直撞上了床柱,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桌边背对他坐着的沈承渊听到动静,起身朝这边走来。他在床边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丝毫异样:“醒了?”

  谢临靠在床柱上喘息一阵,这才哑着嗓子开口:“多谢侯爷。”

  “不必急着道谢。”沈承渊一撩衣袍在床边坐定,直直看着他漆黑如墨的双眼,“要不要先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谢临怔愣地看着他伸出来的手,只见那指节修长、覆着薄茧的手掌处,抹了一片刺目的蜡黄。

  谢临顿时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掀开被褥一看,果然自己全身上下的衣物已被换了个干净,不由认命般闭上了眼。

  他的眼睫长而浓密,在苍白的眼睑处投下一片黑影,如同微微颤抖的蝶翼,放弃了最后的挣扎。

  沈承渊看着他,心里隐隐有了计较。

  他尚还记得昨夜。亲手为他除尽衣物后,那瘦削而柔弱的身体柔顺地伏在他的怀里,肌肤如新雪初凝。

  他将那雪白绵软的身子重新裹进被子里,吩咐下人端了水盆毛巾,亲手一点点将那小脸上的蜡黄擦去。随着他手中的动作,那令人惊心动魄的美便在他手中一点点悄然绽放。

  沈承渊在看到那张脸时,第一反应竟是觉得这张脸有几分眼熟。可若说从何处见过,却是断然想不起了。

  如果说先前的谢临还只是美得令人心动,那么如今除去伪饰,露出真容的谢临就是美得令人心悸——美到极致,便真的教人有种心悸之感。

  “怎么不说话?”沈承渊的声音再度响起,仍旧是不带一丝起伏,谢临却奇迹般从中听出些许期待来。

  期待什么呢?不是都知道了吗?

  “眼见为实,侯爷还要我说什么?”谢临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平静,一如褪去波澜的海面。

  沈承渊被他一噎,倒真有些自己多此一问的感觉。

  经过在柳依依门外听到的那番话,泡茶时他的一番言论,再加上昨晚的事,他早就不觉得谢临只是一个心思单纯的小厮了。

  也是,皇帝送来的人,怎会心思单纯?

  只是,他却莫名地,想要听这个人亲口解释。他想知道,这个人会说些什么。

  他凝视着那人尚显苍白的脸,道:“所以从一开始,白芷与你不对付,你便将计就计,故意激怒她,让她记恨你从而引起我的注意时,你就已经在计划这一天了?”

  谢临垂眸,半晌后才轻轻应道:“是。”

  “我当日去柳依依处,也在你的算计之中?”沈承渊继续问道,“你早就调查过她,当时也知道我在门外?”

  “是。”

  “那你当日向我求救,也是你的苦肉计了?”

  谢临想起当日情景,不由苦笑,却是摇了摇头:“算不得苦肉计,我只是在赌。”

  “赌什么?”

  谢临平静答道:“赌侯爷会不会对我心软,愿不愿出手相救。”

  沈承渊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谢临也没有等他再问,竟兀自轻笑出声:“就像昨天的事,我也一样在赌。”

  若是沈承渊肯救他,他便知道不用留在宇文府了。他并不是赌徒,只是他除了孤注一掷,早已经别无选择。

  沈承渊半晌无言,良久才叹了口气:“你赢了。”

  谢临朝他眨了眨眼:“侯爷仁慈。”

  那表情极为灵动而俏皮,仿佛此刻两人间只是闲话家常,而非当堂质问。

  天色已是极暗,房间里烛光微微摇曳,红木案几与轻纱床帐都隐没在阴影中,飘忽不定。周围空气寂静无声,只有他们彼此的呼吸彼此起伏。

  沈承渊背过身,望着窗外幽蓝色的天幕,许久才开口,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重复一句早已知晓答案的陈述。

  “你这样处心积虑地想留在我身边,是为了皇上?”

  “不,”谢临靠在床沿,柔顺的青丝垂落在他胸前,“我只是为了自己。”

  沈承渊微微愕然,下意识地问:“什么?”

  谢临顿了顿,眼中逐渐浮出一抹无奈的神色。他笑了笑,答道:“能留在这里,至少比别处要好得多。”

  沈承渊骤然回身,一双深邃的眼眸定定望着他,虽然对他的话尚且存有疑虑,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叫嚣着,相信他。

  或许眼前这个精致而脆弱的孩子,其实也有自己难以言说的苦衷。

  于是他的情感再一次压过了理智,在他并未仔细思考之时便脱口道:“你既选择了我,我自然也不会叫你后悔。”

  像是随口一说,又像是郑重一诺。

  谢临笑了:“多谢侯爷不嫌弃我。”

  那一瞬间的笑容宛如春花绽放、海棠吐蕊,纵是沈承渊也微微恍了神,于是便没再细想自己方才那句有何意味。

  因着这一场插曲,容安侯府以谢临不愿委身乃至以死明志为由,婉言谢绝了宇文公子的请求。宇文昕虽失望不甘,可谢临投湖却是众人所见,他也不好与容安侯抢人,只得悻悻作罢。

  谢临醒来的第二天,便随沈承渊回了侯府。小九儿见公子刚好的身子又染了病,心疼得私底下连声责怪容安侯的不是。谢临有心同他解释,可又怕了这孩子唠叨起来没完没了的架势,最后只好由他去了。

  这天晚上,谢临正合衣靠在榻上,手里捧着一卷书册就着暖黄色烛光看着。这书是沈承渊怕他病中无聊,特意叫小九儿拿来给他解闷的。

  忽然,门外有人轻叩一声,像是犹豫了一番,才又叩响了第二声。

  “谁呀?”小九儿此时已困得迷迷糊糊,一边揉着困出泪花儿的眼睛一边磨蹭着将门打开,却在下一刻结结巴巴张大了嘴,“你、你怎么来了?”

  虽然这白芷先前已同公子算作和好了,但小九儿毕竟年幼,孩子心性占了大半,至今还在为那一个耳光耿耿于怀,因而对着她还是摆不出什么好脸色来。

  所幸白芷也不介意,她裹了一件嫩黄夹袄站在门外,颇不自然地朝门内看了看:“我听说谢临病了,来看看。”

  夜半探病,您挑得可真是时候!小九儿虽忍不住想刺她两句,可顾及公子还在,也就只在心里腹诽了一阵,便侧身将她放了进去。

  内室与外间被一道厚重的门帘隔开,谢临卧在内室,依稀听到外头门响,稍稍支起身子问:“小九儿,谁来了?”

  小九儿将门帘一挑,咕哝着说:“有人一片好心探病来了。”

  他身后跟了个窈窕纤细的人影,谢临一见,忙放下书卷坐起身来,愧道:“白芷姑娘,你怎么来了?”

  白芷几步上前将他按回去,待触到他温热的身子又觉得不妥当,连忙退后几步:“白天抽不出身,晚上才……”

  剩下的半截话在见着他白如玉瓷的脸后,却是生生堵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你……你的脸……”

  谢临不以为然:“黄疸痊愈了而已。冬夜寒凉,怎好劳烦白芷姑娘亲自跑这一趟,快些坐吧。”

  “没……”白芷只觉得自己眼前万般景物尽数虚化,只有那一张精致清秀得难以言喻的脸清晰到了摄人心魂的地步。她回过神来,顿觉失态,忙咳了几声以作掩饰,“我就是来看看,你这些日子在侯爷身边过得可还好?”

  谢临眼中浮出清浅的笑意,戏谑道:“自然是比在洒扫处好了许多。”

  白芷想起自己先前种种恶劣行径,不由赧然:“我那时叫猪油蒙了心,你别责怪。”

  “我家公子若是有心责怪,你今天还能进这道门?”小九儿护在谢临身边,朝白芷翻了个白眼,随即感觉额上一凉,却是谢临伸指戳向他的脑袋,不由捂住脑门“哎哟”一声,忙闭了嘴。

  其实谢临这话没说错。在容安侯身边这些日子里,十天有九天他都病着,沈承渊也没什么活要他做,便准许他窝在这儿养病,整日好吃好喝伺候着,还有闲书解闷,这生活几乎抵得上半个主子了。

  谢临毕竟是从宫里出来的人,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着长大,即便是受到特殊优待也不会像寻常小厮那般感恩惶恐,日子该怎样过还是怎样过,与往日没什么不同。

  他这般宠辱不惊,旁人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毕竟侯爷性子冷,也从未见他对哪个下人这样好过,一时间众人虽不敢在明面上说三道四,暗地里却纷纷七嘴八舌说道起来。

  这传说中俊美无双的小厮,和侯爷的关系怕不是那么简单。

  白芷轻轻咬着唇,似是在想一个合适的措辞,半晌才犹豫着问:“侯爷待你……是不是太好了些?”

  “嗯?”谢临脸上笑意稍淡。

  白芷一咬牙,豁出去道:“你可知,这些天府上都传言说……”

  “既然知道不过是传言,何必在意?”谢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反问道。

  白芷一愣,先前准备好的说辞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虽说流言也会伤人,可人家正主尚且不觉得如何,自己若是再说些什么,便是操不必要的心了。

  “你倒想得开。”白芷叹了一声,无奈道。自与他关系缓和后,便越看越觉得莫名亲近,如今自己这关心也不只是为了当初的报恩了。

  “谢过白芷姑娘提醒了。”谢临微笑颔首,“作为回报,我也提醒白芷姑娘一句,日后……还是防着些紫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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