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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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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除夕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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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紫苏的怀疑,谢临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因而只是淡淡提点了一句。

  果不其然白芷听后十分惊愕,她从小与紫苏在一处长大,关系比旁人都要近上许多,一朝听到这样的说辞,自然是一股脑替紫苏辩白,说她心地好人也温柔,断不会有害人之心,还叫谢临不要多想,免得起了误会。

  可谢临的疑虑并没有消除。在宫里苦苦挣扎的九年中,他也算是见多了朝廷或是后宫的勾心斗角,许是从小养出来的性子,遇事先疑三分,从不轻易信人。

  从宇文府回来后他就在想这个问题,为何当时侯爷去往后院时紫苏没将披风递上,而要等宾客差不多要回来时才派遣他去送披风?

  退一步讲,就算当真是想起的迟了,当时她身边小厮众多,自己并不是离她最近的,为何她随手一指便是自己?

  他不由得想起临行前紫苏送来的那套贵气雅致的衣物——难道自己在送披风的路上遇到宇文昕,又被他讨要,真的只是一场巧合么?

  可谢临实在想不通自己何处得罪了紫苏,便也猜不到她动机为何,只好暂将此事搁置了下来。

  天气一天天冷下来,转眼间年关已至。

  往常这天,谢临都得提起一万分的精神应付。因为这日谢怀瑾必会宴请群臣,君臣共饮,而后带着一身餍足的酒气跌跌撞撞地闯进他的寝宫。

  谢临一般会以身子困乏为由早早歇下,命人将所有烛火都熄了,大门紧闭,以示闭门谢客。

  可皇帝是什么人,谢临的闭门谢客于他而言不过是多了个开门的动作罢了。

  每每听到门外徐公公一声尖锐高昂的“皇上驾到”时,谢临的身子就止不住的发颤。他整个人深深蜷在大红色描龙画凤的苏缎宫被里,手指在胸前紧握成拳。

  多数时候,谢怀瑾见他这副疲倦又惹人爱怜的乖巧模样都只是坐在床边同他说说话,舍不得狠下心来强迫他,破坏这短暂的宁馨。

  只有一次,他心情烦躁饮多了酒,便不顾谢临挣扎提着他单薄的衣领将他从被子里扯起来,整个人狠狠朝他清瘦纤细的身躯压了上去,在那白玉般温润柔软的脖颈间亲吻吮吸,似是想发泄什么,又似是想以这种方式来确认身下这个人是他的,从头到脚完完整整属于自己。

  谢临颤抖着闭上眼,两行清泪顺着鬓发滑落在枕边。

  终于,在感受到胸前一阵刺痛时,谢怀瑾停下了动作。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没入胸口的玉簪,顺着那只苍白瘦弱的手,望向他泪流满面的脸。

  几乎是一瞬间的酒气与怒意冲上了头脑,谢怀瑾当即抬手便是一个耳光,谢临整个人被他打得偏过头去,软在榻上,又被他使劲揪住后脑的长发,迫使他抬起头来。

  “朕这么娇惯着你,宠着你,你却想要朕死?!”

  男人疯狂的怒吼嗡嗡响在耳畔,谢临听清了他的话,竟忍不住笑了,这一笑牵动了受伤的嘴角,鲜血顺着淡红色的薄唇流了下来。

  娇惯他,宠着他,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将他压在床上,强迫他。

  谢临突然觉得悲哀。从第一次在大牢里遇见这个男人开始,他的人生就被强制性地冠以这些看上去光鲜亮丽的词。

  于是所有的黑暗和痛苦藏在这些光鲜背后,都成了顺理成章。

  有许多次,他都忍不住想,如果知道后来会这样,当初死在冰冷潮湿的大牢里,是不是会更好些?

  总也好过,如今这样惶恐又谨慎地活着。

  “那皇上有没有想过,你给的这些,我想要吗?”

  谢临努力抬起脸,平静而冷淡地看着他,不愿在他面前显出半分颓势。

  谢怀瑾注视着他清澈漂亮的眼睛,妄图从中看到哪怕一丝的眷恋,可那双眼里除了冷淡还是冷淡,甚至有隐约的恨意流淌其中,像要将人剜心蚀骨。

  他将手一松,那小小的人儿便倒在榻上,伏着身子不住地喘息。

  “朕给你的东西,由不得你想不想要。”半晌,他冷冷道,负手望着门外宫殿隐没在夜幕中的淡青色轮廓,酒意终于褪去一些,却有一种孤寂的凉意爬上心头。

  谢怀瑾终究没有再动作,他转身,宽大的明黄色龙袍拂过冰冷的地面,一步步沿着来时的方向离开。

  这是谢临九年来头一次在宫外过除夕。第一次,没有谢怀瑾的除夕。

  沈承渊性子虽冷,可侯府上下在王管家的吩咐下还是装扮得焕然一新,大红的灯笼悬着丝绸挂在四处,那暖红色的光亮生生驱散了几分隆冬的寒意。

  这一日容安侯府热闹非凡,虽然侯爷说了有想探亲的可同管家报备后回家探亲,但多数人要么是无亲无故,要么是被家里卖进来的不愿回去,便纷纷聚在了侯府里过节。

  谢临同几个平日里关系不错的下人们围在一起,素日里滴酒不沾的他也忍不住与大家一起饮了些酒。

  他平时为人温和有礼,生得又好,如今又得侯爷重视,大家自然都对他极为恭维,一个个都想上前敬酒。只是谢临酒量实在不好,刚饮了一小碗脸上便泛起了红晕,如羊脂白玉里流淌着粉红烟霞,美不胜收。

  见他喝多了酒,白芷便挤开人群嚷嚷着不准灌他,让小九儿将人扶了回房歇息,自己则坐下来要替他饮了。

  白芷姑娘酒量出了名的好,众人一时面面相觑,都赔笑说白芷姐姐说笑了,吃饭吃饭。

  白芷哼了一声,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些人那点儿小心思,无非就是想将谢临灌醉了,趁机问些与侯爷相关的东西出来。

  谢临虽饮了酒,内心却是极为轻松快活的。至少他不必担忧着谢怀瑾会在某个时刻突然闯进来,然后将他压在床上,狠狠地给他一个耳光。

  这一觉睡得很是香甜,直到小九儿进屋来将他唤醒时,谢临还是迷迷糊糊的,蜷在被子里舒服得不想动弹。

  “公子,快起来收拾收拾,我们待会儿要进宫了。”

  小九儿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像惊雷一样炸在耳边,谢临猛地翻身坐起,紧紧盯着他:“你说什么?”

  小九儿被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才站定,疑惑道:“今儿个皇上在宫里赐宴,侯爷要带您去啊……”

  还好,还好不是皇帝单独召见他。谢临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发觉竟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由苦笑一声,自己何时竟对宫里那位忌惮至此,说是洪水猛兽也不为过了。

  小九儿将脸盆端来,浸湿了帕子刚要上前,却被谢临拦下:“我自己来吧。”

  小九儿将帕子交给他,看他脸色不太好,便有些担心:“公子是不是觉得头疼了?”

  谢临拿着帕子半晌,才有些呆滞地摇摇头:“没有。只是……不想进宫。”

  “为什么?”小九儿一愣。

  谢临就着温水擦拭一番,总算觉得清爽了些,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许是觉得,在这侯府比在宫里要好过些吧。”

  “可是……”小九儿咋舌,“可是公子您注定是要回宫的啊……”

  “小九儿,”谢临将帕子往水中不轻不重地一拍,淡声打断他,“这种话以后就别再说了。”

  小九儿小心观察着他家公子的脸色,虽说没有愠怒,可他就是能听出来公子不高兴了,忙答应道:“是。”

  天子赐宴,无上殊荣。

  皇帝谢怀瑾偕同皇后二人坐在上首,皇亲国戚与朝廷百官纷纷位于席下,济济一堂。一时间飞觥走斝,欢笑不断,舞女桃粉色的裙裾在夜幕中飞舞轻扬,和着乐声在大殿上飘荡。

  其间有户部侍郎喝多了酒,酒兴上来便忘了东南西北,竟然当场提出仰慕宁妃舞姿多时,想于今日求得一观。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噤声,暗叹这户部侍郎怕是嫌命太长了,这等要求竟也敢在皇上面前提。这不是明摆着说自己肖想皇帝的女人吗?就算他没那个胆子,这话也已经扫了皇上的颜面。皇帝的女人,岂是你想看就跳舞给你看的?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皇帝脸色竟丝毫不变,看不出半点发怒的迹象,甚至点了宁妃来舞一曲霓裳羽衣。

  宁妃平日里在后宫中最为得宠,哪里受得了这等委屈,简直是当堂给她难堪,将她比作舞姬之流!她当即红了眼眶,抱住谢怀瑾的胳膊,柔声道:“皇上——”

  谢怀瑾却不动声色地将她贴过来的身子拂开,笑道:“爱妃,还不快去?”

  宁妃咬着下唇,美艳动人的脸上已有些扭曲,却不敢违背皇上的意思,只好僵硬着身体走到堂下,硬是跳完了这一曲。

  宁妃的舞姿实非虚名,她身躯柔软如弱柳扶风,一举手一投足都仿若天仙降世,轻纱飘飞,美不可言。一曲舞罢,众人纷纷如痴如醉,登时一片掌声雷动。

  谢临全程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在宫里的这些年,这种场景时不时就要看上一遍,就如美味的糕点,偶尔吃一次尚能令人食指大动,可若是每日每顿都吃,那实在是提不起半点兴趣了。

  他穿了一身再扑通不过的灰色布衣,微微低头,乖巧地站在沈承渊身后不远处。饶是低着头,他也能感觉出一道锐利的目光穿过层层人群,准确地落在他身上。

  那目光太过炽热,几乎要将他灼伤焚毁。那是来自高台上的,他再熟悉不过的目光。

  谢怀瑾。

  何必呢?谢临无声一叹,将脑袋更深地垂了下去。

  正当此时,小九儿匆匆跑过来,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公子,皇上派了人来叫您过去呢!”

  谢临猛地抬头,直直对上谢怀瑾半是玩味半是含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猛地伸手拉住小九儿:“他还叫了谁?”

  小九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皇上多日没见着公子,好不容易有机会说上几句话,怎么他家公子还盼着有旁人呢?

  于是他诚实地摇了摇头:“没听说还有旁人啊……”

  谢临手一松,整个人往后退了两步,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闭上眼睛。

  “公子?”小九儿见他脸色发白,有些担心地上前几步想要搀扶他。

  谢临却伸手推开,再度睁开眼时已敛去所有惊惶:“好,我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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