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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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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以心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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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临现在毕竟是容安侯府的人,是跟在侯爷身边一道进宫的,若要离席也必得先同侯爷报备。

  当他故作镇定地站在沈承渊面前说想要离席片刻,却久久没等到回应时,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发虚。

  沈承渊只是深深看着他。自从上次伪装被识破,他便索性不再伪饰,如今一张清隽秀美至极的脸就这样笼在月色里,只是不言不动,便将方才那劳什子宁妃的舞姿全都比了下去。

  沈承渊突然有些后悔,该让他继续伪饰下去的。

  谢临等了快有半盏茶功夫,想着便是再如何考虑,此刻也该有个答复了吧?饶是心虚,他还是忍不住朝侯爷看去,却猝不及防撞上一道幽邃的目光,正紧紧锁在他身上。

  沈承渊在他开口询问前移开了目光,淡淡道:“别再跌进湖里了。”

  谢临一愣,有那么一瞬间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沈承渊这是在调侃他上次宇文府投湖的事。他脸上瞬间一红,唇角抿紧,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这冷面侯爷,竟破天荒地同他开起玩笑来了。

  经此一事,倒是将谢临心里即将面对皇帝的紧张和不安消去许多。当他跟在引路太监身后离开人群,来到锦堂东侧的一道大理石镂花屏风后,看到那背对着他熟悉而刺目的一袭明黄时,那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又瞬间消散一空。

  太监将他带到,便恭恭敬敬退下了,一时间僻静而狭小的空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彼此相对。

  谢临站在原地,呼吸都放轻了,双拳不自觉地收紧。

  谢怀瑾转过身来,正值青壮年的他身形高大,比谢临整整高出一个头还要多。或许是由于常年身居高位,他浓黑的眉宇间隐隐透出一种不怒而威的君王之气。

  “离那么远做什么?”谢怀瑾看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呵呵低笑,朝他招了招手,“过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谢临哪敢靠近,他不是没有领教过那人的手段,只要自己站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内,就必定要逃不过那令人屈辱又难堪的亲吻或抚摸。

  “有什么话,皇上就在这里说吧。”

  谢怀瑾脸上温和的笑意淡了些许,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怎么,现在离朕近些都不愿意了?”

  谢临本能地往后一缩,咬牙道:“皇上今日将臣叫来,就是与臣说这些的?”

  这个孩子,总喜欢在他面前一本正经地板着脸,摆出一副恪守君臣之礼的严肃脸孔,殊不知他最喜欢看的,却是他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艳若桃李的娇媚模样。

  那般场景,只是想想都令他觉得热血沸腾,恨不得就地将他压在身下,而后狠狠地占有掠夺。

  但他只是想了想,很好地克制住了这股子冲动。这孩子看着态度强硬,实则胆子小得像只兔子,若是强来只怕会将他吓着。

  “朕说过了,不必称臣,你又不是朕的臣子。”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谢临恨声道。

  这一下回击得十分漂亮,倒是将谢怀瑾堵得哑口无言。他总不能说,谢临不是他大梁的子民吧?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谢怀瑾无奈地笑了笑,“离那么远,朕怎么给你解药?”

  谢临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出宫马上就满一月了,潜伏在他体内的毒即将发作,只有皇帝给的解药才能压制。

  “过来吧。”

  谢怀瑾看出他的犹豫,不失时机地朝他挥了挥手中的小瓷瓶,眼里满是鼓励的神色。

  谢临狐疑地看着他,似是不知该不该靠近,又觉得自己这样太过胆小慎微,实在不必,想来外面就是夜宴,皇帝也不会再次对他怎样。于是定了定神,朝他走近几步。

  距离还有一臂之遥的时候,谢怀瑾便伸出手将他往身边一扯,力道之大让谢临踉跄一步险些摔倒,整个人被翻了个身搂在他胸前,后背抵上一个坚实的胸膛,温热的呼吸瞬间拂过他的脖颈。他骤然一惊,剧烈挣扎起来。

  谢怀瑾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捂上他的嘴,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别动,让朕抱一会儿。”

  谢临哪里肯听他的话,这种被圈禁的感觉让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暗无天日的年月,惊惶与屈辱铺天盖地地涌来,他剧烈挣扎着,想要逃脱桎梏他的臂膀。

  谢怀瑾狠狠勒住他纤瘦的腰肢,几乎是贴在他耳边,声音比方才低沉许多:“你若再不听话,别怪朕在这儿要了你。”

  谢临恍惚觉出身后有炙热的东西抵住他的后腰,吓得他一动也不敢动,僵硬地握着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一下接着一下地轻轻喘息。

  谢怀瑾这才满意了些,将小瓷瓶塞到他手里,拍拍他冰凉的手:“早些吃了罢,朕可舍不得你疼。”

  怀里的人是那样纤弱,仿佛一个用力就能将他生生勒断。如今收起爪牙,乖顺地被自己抱在怀里,竟让谢怀瑾心中生出一种难得的温情来。

  要是一直这么乖多好。

  说来有些可笑,当初亲手给这小东西喂下一月一解的毒药,本是为了防他时不时就冒出的逃跑念头,如今却只能凭着取解药的功夫,才能见上他一面。

  “你这小东西,到底给朕下了什么迷魂汤。”谢怀瑾抱着他,忍不住喟叹一声,“朕竟有些后悔当初将你放出去了……“

  话音未落,谢临突然再度挣扎起来,他倒也没有再锁着他不放,只见这小家伙后退两步,朝他直直跪下,惶然道:“皇上,你答应过我的,君无戏言啊!”

  谢怀瑾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朕答应你什么了?”

  “你……”

  “阿临,你还是没弄明白一件事,”谢怀瑾朝他摇了摇食指,示意他先别急着说话,“朕是皇帝。你的一切,包括生死去留,都只能由朕来决定。”

  谢临颓然跪坐在地,仰头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男人朝他微微一笑,而后拂袖转身,扔下一句几乎散在夜风里的话:“回去吧,免得你那临时主子起疑。”

  寒意如毒蛇一般,一瞬间呼啸着从地面钻入双膝,瞬间裹挟全身。谢临双手撑在冰冷的地面上,指尖渐渐泛起青白。

  这一场宴席总归算是有惊无险。虽来得突然,却也省下了谢临为回宫拿解药而出府的说辞。

  虽然沈承渊并不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也不再派人紧盯着他,但他总有种自己前脚回宫,后脚这消息就会传到容安侯那儿去的感觉。

  年关之后,便是整个侯府最清闲的日子。

  沈承渊父母早逝,也没给他留下什么兄弟姊妹,加之他本人性子淡冷与人疏远,也就没什么可走的亲戚。这几日又不必上朝,因而闲赋在家,竟觉出些无聊来。

  在不知换了第几本书后,沈承渊终于啪地将书合上,抬手捏了捏眉心。

  上次从宫里赴宴回来后,谢临便是一副情绪不高的模样,走在他身边恹恹的没什么兴致。他虽有些好奇,但他向来不是多话之人,别人不说,他自然也不会主动询问。

  如今几天过去了,沈承渊瞧了瞧窗外泛起淡青的天色,也不知他此时在做些什么?

  几乎是一瞬间作出了决定,他起身推开门,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公子,我方才突然想起昨儿个从书上瞧来的立木为信的故事,这商鞅可真厉害呀。”

  高大的杨树下,小九儿趴在石桌上,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握着笔杆,在纸上写写画画。

  谢临半俯下身,乌黑如墨的长发从胸前垂落,散在面前雪白洁净的宣纸旁,正执笔泼墨,闻言问道:“哦?你说说他怎样厉害?”

  小九儿分析道:“知仁义守信用,一诺千金,怪不得百姓们都信服他。”末了,忍不住又加了一句,“真是妙啊!”

  谢临微微一笑:“可我却觉得,这种做法并不值得称道。”

  小九儿一愣,抬起头来看他:“为什么?”

  “商鞅虽以立木得了百姓信服,可却是通过手段心计得来的,说到底是为了自己罢了,所以后来他施行新政的时候才会不准百姓过问,强调所谓‘疑行无名,疑事无功’。”谢临将笔在纸上顺了顺,轻声道,“信任不该这样取得。”

  “可是,若耍些计谋就能得到敌人的信任,岂不是不费一兵一卒?”

  “百姓是敌人吗?”

  小九儿一时哑口无言,下意识想要辩驳,却又想不出什么理由,于是闷闷道:“那有什么分别?”

  谢临看他撅着嘴巴不甚服气的模样不由好笑,摇头道:“不说别人,就说咱们两个。若你想取得我的信任,你也会使那些手段吗?”

  小九儿仰着头看他,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你能说出这些,说明你认真想过。你心思天真坦荡,我怕你看了这些,从今往后遇人就想着使心计,反倒入了歧途。”谢临含笑看着他,许是怕将这孩子打击得过了,眼中便带了些鼓励,“但你对事能有自己的思考,这样很好。”

  小九儿顺从地点点头,脸上神色有些奇怪,说不清是纠结还是黯然,许久才又问道:“那,信任该怎么取得?”

  “以诚待之,以心与之。”一道淡漠的声音穿过层层竹香响在耳畔,两人都愣了一愣,下意识看过去。

  沈承渊一袭墨黑长衫,外披一件深青狐裘,衬得他身形巍然挺拔。

  “如何,我说的可有道理?”

  他行至谢临身边,距他不过一步之遥,沉声开口,些许白雾从唇齿间飘散,将他的脸颊轮廓衬得刚硬而深邃。

  谢临心里微微一突,忙垂下眼帘,低声道:“……嗯。”

  若是放在以往,沈承渊问他这样的话,他或许会僵硬客套地回上一句“侯爷说得是”,可如今他却不想了。

  以诚待之,以心与之。

  谢临在心里将这话翻来覆去琢磨了几遍,脸上浮起清浅的笑容来。

  且不论他们立场如何想法如何,至少在今天这一句里,他们心意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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