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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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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35章欲语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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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将时雍送回营帐,回来的路上慕容峥就忍不住想,当时雍提出那样的条件时,自己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甚至连多一刻的思考都没有。

  他这一生,早在入宫的那一刻起便已刻下了西凉皇室的烙印,注定了终其一生都只能背负着西凉将军的宿命,他早已别无选择。

  所以他在面对苏闻的时候,哪怕再难再痛,也终是选择了转身离开,用尽全力将身后那人的面目模糊、淡忘。

  那么是不是一辈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这些时雍不懂。只是因着他这一句承诺,少年王子的脸色才终于缓和了些,大抵是以为能将他牢牢绑在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便再也无须担心他被旁人抢走了。

  慕容峥自嘲一笑,随即又想起方才时雍告诉他的情报来。

  东离遭到大梁夜袭,先前缜密巧妙的布防竟被他们反将一军,直被打得四散溃逃,败势已定。没了东离的援助,西凉便等同于被砍了一只臂膀,对上大梁军队的胜算,还真有些难说。

  事到如今,他们只能速战速决,免得留足时间让那忠武将军伤势痊愈,更是于己不利。

  慕容峥眸色深沉,最终的决战怕是已近在眼前了。

  神思百转间,不觉已行至自己营帐外。他瞧着那一方帐帘,不可避免地想起昨日情景,心中一时生出许多疑惑来。

  苏闻向来聪慧过人,怎会轻易便跟着一个素不相识的敌国监军一道离开?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

  他思量一番,转而走到守门士兵面前,正要开口问些什么,便见那小兵瑟瑟发抖地抢先回话:“回将军,苏公子一直待在帐内,不曾离开!”

  “……”

  他有这么可怕吗?

  慕容峥不觉好笑,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尽量柔和了声音道:“别紧张,我今日是想问你些事。”

  或许他不自知,可他身边的小兵们却都极是敬畏这位慕容将军。虽然慕容峥也并非刻意为之,可那种冷淡而威压十足的气场,令人甫一靠近便心生畏惧,下意识地就态度恭顺起来。

  “将军请讲!”

  “昨日邬监军前来,同苏副将说了什么?”

  大抵是慕容峥脸上难得的一丝微笑使得气氛和缓了许多,那小兵也渐渐不那么紧张,托着脑袋回想了一阵道:“邬监军说,愿意同苏公子商量议和的事,苏公子就同他走了。”

  慕容峥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

  小兵察言观色,见将军脸色不豫,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不由又紧张起来,结结巴巴道:“将、将军?”

  可慕容峥却没再理他,只是上前几步将帘子一掀,身影便隐没在了深青色的帐帘后。

  小兵转回脑袋来,犹自不解。是他看错了吗?方才将军与他错身而过时,自己竟从那张向来冷漠的脸上瞥见一丝怅然……

  慕容峥进到帐内时,苏闻已是合衣靠在床头,神情慵懒十足,交叉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他似乎楞了一下,半晌才恢复如常,淡淡道:“你醒了。”

  “你与那小王子吵得那般激烈,便是聋子也该被吵醒了。”苏闻弯眸一笑,神色里不无戏谑,“那孩子多大年纪了?”

  慕容峥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问,却也如实答道:“十九。”

  “十九岁啊……”苏闻漂亮的凤眸微微眯起,似是透过他看向极为遥远的回忆,“当年你离开的时候,我也是这般年岁。”还没等慕容峥反应过来,他便笑了笑转而道,“你对他那么凶做什么?看把人家孩子吓的。”

  “……”慕容峥沉默地看着他,一时间无言以对。

  好在苏闻了解他的脾性,原也没指望他说什么,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开口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喜欢我?”

  “……”慕容峥抿紧了唇,再度无言以对。

  “你不必说我也知道,昨夜你动情成那般模样,倒像咱们两个都中了□□似的。”

  苏闻眸中闪动着调侃的笑意,清亮如寒夜星辰,在他触手可及的一方天地里熠熠生辉。说话间,一缕青丝落在他衣襟散乱的胸前,雪肤黑发,相映成画。

  慕容峥静静看着他,眸中情绪如暗流般纷杂涌动。眼前人的眉眼发梢,甚至唇角弯起的弧度,都与记忆中的少年和谐地重合在一起。可就在这一片和谐中,还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那笑容里,早已不再是澄净的喜悦。

  “……苏闻。”半晌,他听见自己开口,声音微微嘶哑。

  “嗯?”苏闻笑意不减,对着他轻轻挑眉,颔首等着他的下文。

  “王上不会答应议和的。”

  苏闻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下去,眸色渐渐转黑,犹如深不见底的幽潭,吞噬所有微小的希冀。

  慕容峥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的勇气,只是哑声说着:“八年前西凉败给大梁那一战,已让西凉脸面大为折损,因而养精蓄锐、筹谋策划这些年,只为今日一战。王上向来胸怀壮志,但凡发动战争便是势在必得,断不会愿意与大梁议和……”

  他顿了顿,又道:“方才那些你也听见了,大梁大败东离,西凉如今也只能孤军奋战,以王上的脾性,绝无可能拖到沈承渊伤愈再下令出战。所以,最后一战怕是不远了。”

  他终于抬头,眼角微红,眸色黯然得看不见丝毫光亮:“此战若想平息,我们就只能你死我活下去,直到一方战败为止。苏闻,我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苏闻静静看着他,眸中神色复杂变换,最终尽数化作一抹柔和的笑意。他翻身下床,缓慢而坚定地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在他泛红的眼角轻轻摩挲着,眼底满是眷恋。

  慕容峥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似是怕一转眼他就会消失不见一样,那双向来淡漠无求的眼里竟流露出些许哀伤无助来,并不铭心刻骨,却轻淡得让人揪心。

  “我知道。”

  半晌,苏闻低不可闻地一叹,随即闭上眼倾身上前,在他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大梁这一战赢得十分漂亮。

  当时,谢临回想起曾认真分析过的地图,他们所在之地北高南低,而就在山下不远处隐约听闻水声。

  按理说水往低处流,他们所在的山崖坐北朝南,所以他大胆猜测,应当还有另一出口没有被记载书中,又或是天长日久沧海桑田,来不及被写进图册里。

  他一面派两个小兵下去查探,一面吩咐众人在此地扎营点火虚张声势,待那两个探路小兵回来禀报果真有另一出路时,谢临才松了口气,一行人趁着夜色掩映从另一出口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下山与大部队汇合。

  东离人败就败在过于轻敌,只按图册摆布了阵法,也不曾派人实地查探过是否有疏漏,这才叫他们钻了空子逃出生天。

  待几人撤离后,东离军队远远望着谢临障眼用的几簇火堆帐篷,还在心里暗自得意。等东离军队蜂拥上前发觉中计时,大梁军队已汇合完毕,泱泱大军原路朝他们反抄过来,双方竟来了个身份调转!

  一时间,东离人慌忙溃散,奈何人数不敌又身处劣势,不久便被大梁一网打尽。

  经此一战,东离派来的军队几乎再无力反抗,等于砍掉了西凉的臂膀,大梁将士险境逃生又一举擒敌,众人脸上皆是满面喜色,摩拳擦掌等着与西凉的最后一战。

  当晚,军中将士齐聚,庆贺大捷,气氛一度很是热闹。谢临作为此战得胜的关键,引得许多人纷纷前来与他敬酒攀谈。

  如果说先前药材一计众人还只是赞赏他的智谋,那么此次谢临既救了他们性命又镇定从容指挥战争得胜,便让这些耿直的铁汉子们对这位文弱军师到了近乎崇拜的地步。

  谢临原不是个居功自傲的,更不擅饮酒,因而虽仍是从容不迫,却到底觉得有些不大适应。好在沈承渊及时拨开人群,以军师身子骨弱不宜多饮为由不动声色地将他解救了出来。

  没了这位冷面将军,众人便如脱了层拘束般,纷纷更放得开,勾肩搭背吆五喝六,行酒令行至深更半夜,篝火依旧熊熊燃烧。

  只是此情此景之下,没了那惯来能说会道的苏副将,到底觉得少了些什么。

  回营帐的路上,沈承渊怕谢临冻着,便敞开大髦将他包裹进来。

  谢临早对他无意间的亲近习以为常,此时也只是因他的关怀而心生暖意,便没有推拒,只乖乖靠在他怀里。

  气氛一时宁馨而静好。

  当然,若是没有迎面而来的人的话。

  李安鸿见着他二人时,脸上先是一僵,而后才极为困难地移开视线,咳了两声道:“沈将军。”

  谢临见了他,不自觉地想起那日李安鸿当着众人面说的话,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便在沈承渊怀里微微挣扎起来,想自他怀中离开。

  沈承渊觉察出他的挣扎,眉心微微一动,却将他扣地更紧,没什么表情地回了一句:“李将军。”

  谢临诧异地抬头看他,却看不出什么端倪 ,只好又转而看向李安鸿。只见那李将军脸色复杂地看着他两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得轻声问道:“李将军可是有什么事?”

  李安鸿正等着这一句话,奈何沈承渊是个不晓得给人台阶下的,如今既然谢临代替问了,他也就顺着下:“只是想同你们说一声,之前的事是老夫过于急躁了。此后……此后行事定当再三思虑。”

  他向来为人孤傲,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属不易,谢临自然不会与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计较,便笑了笑道:“李将军不必过于自责。”

  这是李安鸿第一次正眼看这位军师。原就被斗篷遮住了大半张脸,如今裹在沈承渊大髦下更是只露出一双清澈漂亮的眼眸,他还那么年轻,年轻到他几乎不能相信就是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主宰了这一战的成败。

  可他又不能不信。在此之前谢临就曾多次提醒过,是他一意孤行不顾劝阻,只为同他所以为“刚愎自用”的沈将军一争高下。

  如今,他竟败给了一个头一次上战场的孩子。

  羞耻归羞耻,但李安鸿也不是那般矫揉造作的,错了也就认了,此时见谢临并不拿之前的事冷嘲热讽来呛他,便又深深看了谢临一眼:“日后若是可以,就跟着沈将军罢。”

  谢临一怔,下意识地抬头,却对上沈承渊一双微微含笑的黑眸,像是在问他:那你可愿?

  他脸上顿时就莫名一热,忙转了视线:“多谢李将军好意,谢临自当为国效劳。”

  李安鸿“嗯”了一声,便也没再多说什么,与他二人错身而过,径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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