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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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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38章何谓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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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溪清浅,月隐松林。

  一个青衣公子正手抱酒坛,随意侧卧于溪边石上。偶尔溅起的水珠将他的下袍打湿些许,柔顺贴在白皙纤巧的脚踝处,月下几欲迷花了人眼。

  好月好酒,着实醉人。当然,若是没有身旁女子的聒噪就更好了。

  “苏闻!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展眉站在他身旁不远处,一袭红衣如火,此时正被他那浪荡不羁的闲散模样气得柳眉倒竖,连一脚将他踹进水里的心都有。

  苏闻单手支着脑袋,仰头灌下一口酒,这才慢悠悠道:“听见了。”

  “那你倒是说啊,为什么就这么轻易饶了他?”展眉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那可是、可是内奸啊!”

  苏闻点点头:“我知道啊。”

  展眉要被他气死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内奸?!”

  苏闻再点头:“我知道啊。”

  展眉:“……”

  展眉上前两步,劈手去夺他怀里的酒坛,却被他一个错身闪了开去。偷袭不得,她索性一脚踹在那裸露在外白得发光的脚踝处,心满意足地听到“哎哟”一声,这才觉得出了口闷气。

  苏闻连忙屈起膝盖,果然原本光洁的脚踝处已沾了一大片泥污,他一边扶额一边俯下身撩了些溪水清洗,无奈道:“我说祖宗,咱有话好好说,别动手成不?”

  “谁跟你动手了?”展眉振振有词,“我那是动脚。”

  “动脚也不成。”

  苏闻甩了甩手转回身来,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女人都是这个脾气不要跟女人计较计较你就输了,这才露出一个温柔和煦的笑容来,问道:“阿眉方才说什么?”

  展眉皮笑肉不笑:“说你大爷。”

  苏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大爷。”

  展眉:“……”

  好吧。

  “说真的,你到底怎么想的?”展眉难得一脸正经。

  苏闻颇不在意地摊手:“将军既把处理权交给我,我就这么办了。”

  “我听说你还准许他戴罪立功,这种人连家国都能背叛,有什么资格戴罪立功?你怎么敢就这么随便信了!”

  “人有软肋。”苏闻眸色一深,“若是捏准了,便也没什么不可信的。”

  “……故作高深。”展眉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咕哝着,“我就是觉得太亏了,你知道这内贼花了多大功夫才被抓着吗?”

  苏闻摇了摇头。他这两日都在西凉营地,自然不知军中发生了些什么。且他对此也不觉得好奇,左右是那些个手段罢了。

  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展眉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地跺脚,怒道:“那你倒是问我啊!”

  “哦,怎么抓到的啊?”苏闻十分配合地作出一副好奇的表情。

  展眉哼了一声,这才道:“你还记得上次的药材一事吧?据说军师事先特意没将消息放出去,谁知那药材还没运到半路,西凉就派人来劫了。你说他们怎么知道的,可不就真有内奸么!”

  说着,她脸上渐渐浮起钦佩之色:“还是军师高瞻远瞩,夜袭东离之前便留了心眼,这才将那偷溜出去报信的内贼给抓住了。”

  想起谢临,苏闻眸中一动,半晌垂眸低低一笑,调侃道:“看你这口气,莫不是对军师动了春心?”

  展眉脸上表情一僵,蹲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咬牙气闷道:“苏、闻!”

  苏闻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身子,赔笑道:“开玩笑,开玩笑的。”

  展眉懒得搭理他,正要起身,目光倏地瞥见什么,她脸色顿时煞白,一双眼直直盯着他胸前散乱衣襟下的一处皮肤,声音轻颤:“你……”

  “怎么了?”见她突然变了脸色,苏闻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抬手按住胸前衣襟。

  展眉猛地将他的手挥开,像是不肯相信一般,将那一点嫣红看了又看,半晌又颤抖着伸出手去,似是想碰一下,却又被烫到一般收了回去。

  苏闻终于意识到那是什么——昨晚与慕容峥那场荒诞又痛快、激烈得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焚烧殆尽的□□一股脑涌上心头,他脸上不由烧了起来,忙将衣襟系好,轻咳一声道:“那个,阿眉……”

  “你同他……”展眉喉间一梗,茫然地问,“是不是……”

  苏闻脸色清淡,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展眉张了张嘴,只觉满口苦涩,几乎将她眼底逼出泪意来:“苏闻,他是西凉的护国将军……”

  “我知道。”他收起了先前的轻佻,淡淡地说。

  展眉愣愣地看着他,那张清隽的脸上褪去平日里的温和与戏谑,竟有些沉静得可怕。

  他喜欢慕容峥,她一直都知道。

  她与他从小比邻而居,也算得是青梅竹马,两个人闲来斗嘴弄趣,生活安宁平静。若不是意外闯入他们生活的慕容峥,她甚至觉得,他们两个以后合该是要相守一辈子的。

  慕容峥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他们本该天长地久的平静就这样被骤然打破。

  她知道,苏闻已心有所属。

  可她也知道,那人身属敌国,他们根本就不可能。

  展眉有时候想,自己总是说他固执,自己又何尝不是?为了不愿与他分开,她不顾家里反对,生生以女子之身与他一同入了军营,至今五年有余。

  左右一颗心早已陷在他身上了,又能如何?

  展眉深深吸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敛去那些过多的情绪,只是微微有些嘶哑:“天色不早了,我回去歇息了。”

  她脚步踉跄,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转身而逃。

  “阿眉。”

  身后清冷得堪比月色的声音传来,将她刚迈出的步子定在了原地。

  苏闻的声音很低:“你已经二十二了,寻常姑娘家这个年纪早就已经成婚生子,你……”

  “你还二十四了呢凭什么说我!”展眉转回身来恶狠狠地瞪他,故意扬起脸道,“再说了,我为国为民,这是光荣!”

  说罢,展眉不再停留,大步而去,背影倔强又萧瑟。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苏闻才垂下眼睫,唇角很是艰难地勾了勾,扯出一个并不怎么好看的笑来。

  他摇了摇头,仰头将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唇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很快就随着酒气一同消散在了夜风里。

  “还没看够么?出来吧。”

  不远处的枝桠掩映间,一个白衣少年丝毫不见惊惶,从容自林间走出来,淡淡一笑:“苏副将。”

  苏闻抬了抬眸,微微一怔,也缓缓笑开:“我还道是哪个小兵躲着偷听呢,原来是军师啊。”

  谢临笑道:“只是路过此地,见副将与展姑娘在此,觉得不便……”

  不便什么,他却是说不出来了。

  原先他以为这二人是一对眷侣,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好上前打扰,谁知不过片刻展姑娘便愤然离开了。他对此也不大确定,若是自己想错就不好了。

  好在苏闻也没介意,只是闲闲问道:“军师深夜不在营帐里歇息,怎么却在此处?”

  “……”

  谢临神色一顿,有些不大自然地答道:“睡不着,出来走走。”

  苏闻一直盯着他看,见他神色有异,大约是明白了什么,忍不住掩唇一笑,倒也没拆穿他:“好吧。军师可有什么想问的?”

  “嗯?”

  苏闻挑眉:“方才我与阿眉的那些话,军师大致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不觉得好奇么?”

  其实谢临离得不算近,只是展眉是个大嗓门,说话时声音高亢嘹亮,饶是他特意退后了些许,也还是将她的话听了个大概。

  谢临了然一笑,垂眸道:“自然好奇。但副将看着不大好受,我又何必揭人伤疤。”

  苏闻眸中微微一动,脸上多了些许兴味,笑着调侃:“军师果真君子。我大概明白将军为何会对军师青眼有加了。”

  谢临不知为什么突然扯到了沈承渊身上,一时有些窘然,只好微微颔首,不予置评。

  苏闻又道:“若是我想同你聊聊呢?”

  谢临笑道:“洗耳恭听。”

  天际流云渐起,丝丝缕缕逐渐向正空流淌而来,层云蔽月。夜风轻轻拂动着两人衣袍,一阵簌簌轻响。

  苏闻轻声道:“如果注定敌对的两人相爱了,又当如何?”

  谢临一怔:“什么敌对?”

  “什么都敌对。”苏闻想了想,自己都忍不住笑了。除了那晚,他与慕容峥,似乎还真是处处不容啊。

  谢临心中一颤,不知为何此时竟想起了沈承渊。

  敌对……吗?

  他很快收敛了思绪,沉吟着问:“两者都无法为对方妥协?”

  苏闻轻缓又坚定地摇了摇头,自嘲道:“你说这样的两个人,还能有善终吗?”

  “何谓善终?”谢临反问。

  对上少年温和带笑的目光,苏闻微微一怔,一时竟没能答上话来。

  “所谓善终,只不过是人们主观所想罢了,哪有什么是非可言。若是我所愿,粗茶淡饭也是喜乐。若非我所愿,锦衣玉食又岂得欢颜。”谢临缓缓道,“只要副将自己相信,那便不论身处何种境地,也都能有善终。”

  苏闻静静听着,半晌脸上终于再度露出与先前一般潇洒快意的笑来。他扔下酒坛站起身来,走到谢临跟前,在他肩上拍了两下,真诚笑道:“……谢谢。”

  谢临亦回他一笑:“副将不必客气。”

  苏闻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转而随口问道:“你与将军如何了?”

  谢临一怔,脸上的笑意顿时僵硬起来,刚侃侃而谈时的淡然一扫而空:“什、什么如何?”

  见他这副反应,苏闻忍不住在心里替他们将军叹了口气:“你这般通透的人,却是此事上犯了迷糊不成?”

  谢临心里发突,手心出了一层细汗。他隐约猜到了他的意思,但又不敢细想,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他微微张着嘴,懵懂可爱的模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气息,苏闻心下生怜,倒也不再强求,心想这等事还是由将军亲自告知他的好,自己一个外人也不便插手,于是道:“罢了,我只叮嘱你一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且好好思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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