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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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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37章绝不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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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平离开后,帐中便只剩了苏闻一人。

  他侧着身子倚在桌旁,修长的手指撑在额间,墨黑长睫轻轻垂下,遮住眼底所有复杂晦暗的情绪。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羡慕那个叫阿南的孩子。

  他那样年轻——多少岁来着,好像是十七还是十八。他的眼里只有他的平哥一人,甘愿为他背井离乡,随着他天涯奔波。

  而被他视作全部的平哥,也愿倾其所有只为护他安乐,哪怕违背初心让自己陷入不忠不义的境地,也从来无怨无悔。

  有时候他多希望他或是慕容峥能像这两个年轻人一样,为了爱人不顾一切,背叛家国、弃置本心都只为爱情祭奠。只要他们中有一个人这样做了,他们就不至于走到今天进退维艰的这一步。

  可偏偏他们谁都不能。

  所以他告诉阿平,他可以派人暗中护住阿南保证其安全,并让阿平以细作身份向西凉王子传递一个假消息,帮大梁增大获胜的把握,戴罪立功,死罪便可免除。如若不出意外,此战得胜后,他们便能永远相守在一起了。

  他不是那种认死理的人,他相信万事皆有转圜的余地。既然沈承渊将此事的处置权交给了他,那他便尽自己所能想出个两全的法子来,既无愧自己大梁右副将的身份,又不至将相爱的两人逼入绝境。

  所以他选择放爱一条生路。

  苏闻想,看着他们俩幸福,就仿佛是将自己的幸福也一并寄托了去。

  而至于自己……

  苏闻轻笑着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合上眼,眉眼间却终是不可抑制地染上一丝落寞。

  北地地势高,夜风常是凛冽生寒,然今夜却反常的温然,隐约给人一种身处长安城的错觉。

  帐外林地旁,沈承渊正同谢临一道沿着溪流缓缓前行。

  沈承渊目光清淡得将一旁清溪水都比了下去,余光却若有似无地萦绕在身旁的人身上。

  已经不记得自己最初为什么会关注这个人了。或许是好奇,或许是猜忌,又或许只是对那绝世容颜的惊艳罢了。

  只是随着一点点拨开迷雾朝他靠近,他逐渐发觉其实远远不止如此——比如这个人虽眼瞧着淡然从容,其实内里的坚韧并不逊于自己。

  他所坚持的东西和珍视的人,便是他的底线。

  随着越来越靠近,他开始慢慢发现,自己其实对他知之甚少,每次发现出一点新奇,他都会想,原来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许多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偶尔展露出的一面。

  于是仿佛是作为回报一般,不知不觉间,他也交付出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情绪。一开始他并不清楚那是什么,只是下意识想要待他好,看着他笑,却又见不得他与别人过从甚密。

  直到昨日对齐远风说出那样一番话来,他才恍然觉得松了口气,心想原来一直是这样。

  他喜欢谢临,理当如此。

  就如当日他曾对醉酒熟睡的谢临所说的那般,不为他的相貌出身,也不为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只因为他是谢临。

  一切都来得那样突然,却又如此的顺理成章。

  沈承渊正若有所思地想着,忽觉身旁谢临似乎脚下绊到了什么,踉跄一下险些摔倒,他忙伸手将人环住没让他摔地上,这才松了口气。

  谢临亦吓了一跳,脸上带了抹赧色,却是装作没事人一样从他怀中爬起来,站直了身子。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沈承渊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故作镇定的样子,只觉分外可爱。

  谢临看了他一眼,想了片刻,还是如实道:“想新政的事。”

  新政?

  沈承渊脸上本就浅淡的笑意淡了些许,又似是想到什么,他迅速敛去冷然,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嗯?”

  许是他的表情给了他鼓励,谢临说道:“皇上一直想推行新政,但因顾及门阀士族反对,已经拖延了两年之久。此次战事一了,大概就要强制推行了。”

  沈承渊眸子微微一动:“为什么?”

  “我知道他,”谢临想起谢怀瑾那志在必得的神情,不由自主地低声一叹,“新政所涉内容多与赋税相关,大梁经此一战毕竟伤了民力财力,到时皇上定会以休养生息为由推行下去。”

  谢怀瑾的新政沈承渊大概了解,那其中内容严重触动了门阀贵族们的既得利益,所以近两年来朝堂上反对之声四起,若是强行推行,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他不怕那些个贵族们反对了吗?”

  谢临摇了摇头:“此番有了战争扰民的背景,饶是那些贵族们也不能多说什么,至少在明面上不能。”他顿了顿,又轻声问,“你呢?”

  沈承渊不解:“我什么?”

  “你对此……是怎么想的?”不知为何,谢临突然有些紧张,手里不知不觉攥紧了衣袖边缘,“你会支持新政推行吗?”

  沈承渊沉默片刻,缓步行至溪畔青石旁,一撩衣袍坐了下来,双手交叉着支在膝上,微微挑眉道:“总归是要推行的,我支不支持又能如何?”

  谢临也跟着他坐下,少年清亮的眸子在溪水氤氲里泛着明澈的光:“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老容安侯与皇帝素来不怎么对付,又是个耿直的,一件事只要他不同意那就要往死里进谏,满脸写着义正辞严,搞得谢怀瑾每次见了他就头疼得紧,直想一本奏折摔他脑袋上。

  可沈承渊却与他的父亲全然不似,他为人冷淡内敛,在朝堂上甚少发声,因此态度也常常令人捉摸不定。至少谢怀瑾对他的想法是半点也猜不透的。

  也正因如此,谢怀瑾才会多他多有忌惮。

  沈承渊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淡声道:“不如阿临先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吧。”

  谢临认真道:“皇上的新政我曾见过,其数条法则里,轻徭薄赋与均田制若能得以推行,都是真正有益于百姓的。从这个角度而言,我觉得他做得很好。”

  沈承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你呢?”谢临双眼极亮地看着他,隐约带着些期待地问道。

  沈承渊微笑反问:“阿临可还记得前往边关的前一日,你曾与我说过什么?”

  谢临怔然地看着他,心道我与你说过那么多话,我怎能记得?他微微蹙眉努力回想一番,还是摇了摇头。

  “你说我一心想去往边境御敌,是为了天下百姓。”沈承渊移开目光,望向泛着浅白碎光的溪面,“既然我在你心里都这么伟大了,难道还能做出什么不利苍生的事来不成?”

  谢临瞬间欣喜起来:“这么说你是支持的?”

  沈承渊点了点头。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谢临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来。他最怕沈承渊因与谢怀瑾不合而想都不想就反对新政,虽然他知道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很小,但能亲耳听到他的答案,心里还是舒坦了许多。

  “阿临这是来为皇上刺探消息的吗?”

  谢临这一口气还没出完,就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句给堵得够呛,拼命咳嗽起来,咳得眸中都泛起一层水光。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他僵硬地躲了躲沈承渊轻柔抚在他后背的手,声音微微发颤:“我不是……”

  沈承渊没有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像是在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谢临心里骤然一空,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嘴唇都微微颤抖起来:“你……怀疑我?”

  沈承渊见他神色不对,忙收起戏谑的样子,伸手想要去揽他的肩:“阿临……”

  谢临猛地起身躲开他的手,垂着眼直直看着他,眸中不可抑制地涌上一层湿意。

  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哑声道:“将军多虑了。”

  言罢,转身头也不回地往来路走去。

  沈承渊在心里将自己骂了一千遍,心道自己说什么不好偏要开这等玩笑?

  他连忙起身,快步上前几步追上谢临,谁知手刚一按在他的肩上就被他一个反手甩了开去。他暗道完了,这次是真将他惹怒了。

  沈承渊哪敢在这个时候将人放走,只好绕到他身前,双手不顾他挣扎按住他的双肩,微俯下身直直望着他水雾迷蒙的双瞳,认真唤他:“阿临。”

  谢临猝然对上他幽邃的双眼,先是愣怔片刻,而后挣了挣,可沈承渊到底是习武之人,力气绝非他这样单薄孱弱的身子可比,那两只手就如铁钳一般紧紧握着他的肩,他根本挣脱不得,只好别开脸去。

  见他如此,沈承渊叹了口气,捧住他的脸让他正视自己,柔声说着:“阿临,方才只是同你开玩笑罢了,我从无疑你之心。”

  谢临索性闭上眼不愿看他,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只是紧紧咬着下唇并不说话。

  沈承渊不忍迫他,于是循循善诱道:“你知道的,若我对你心存疑虑,又怎会将你带到战场来,给你军师身份,准许你插手一切军务?”

  许是想起当日沈承渊在长安时的那一句“你这样的人不该一辈子屈居侯府”,谢临脸色终于缓和了些,睁开湿漉漉的眸子看着他,眼里是隐约的不确定。

  沈承渊大受鼓舞,忙道:“阿临,你肯信我了?”

  谢临手指一片冰凉,甚至还微微带着些颤抖,却将他放在自己侧脸上的双手一点点剥离。

  沈承渊刚刚放下一丁点的心因他这一个动作重又提了起来:“……阿临?”

  “嗯。”谢临声音终于勉强平静下来,淡淡解释道,“只是觉得有点疼。”

  沈承渊一愣,这才发觉自己方才因为紧张而用力过大,竟生在他脸上按出两个淡色指印来,忙道:“对不住,我只是……”

  “我知道。”谢临不想听他再解释什么。被方才那么一折腾,他整个人都疲倦得厉害。

  沈承渊心里一酸,忍住将他揽进怀里的冲动,试探着再度问道:“那,你肯信我吗?”

  谢临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沈承渊终于松了口气,小心地调侃道:“你瞧,我自始至终都不曾怀疑过你,反倒是你怀疑我才是。”

  向来淡漠冷情的将军也会有这般手足无措、颠倒是非来哄人的时候,虽然笨拙得很,谢临还是忍不住微微一笑,心头郁结散了大半。

  见他露出笑容,沈承渊这才完全放了心,伸手轻轻将他环住,没察觉出他的抗拒后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

  谢临在他怀里放软了僵硬许久的身子,侧脸枕在他宽阔结实的胸前,轻轻合上眼睛,暂时放任自己沉浸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

  从小到大的十八年里,对他好的人并不多,但他都记在心里并愿意去倾心以待。他最怕的,就是自己对那温暖敞开心扉后,得到的是毫不留情的猜忌与伤害。

  那比不曾拥有过温暖更叫人觉得冷。

  月朗星稀,溪水自两人身畔潺潺而过,将这一刻的静谧温存无限放大,最终定格。

  不知过了多久,谢临在他怀中闷声开口:“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事,都别轻易怀疑我。我害怕。”

  大概是因为刚才哭过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些许鼻音,往沈承渊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狠狠一撞,整颗心都疼得厉害。

  这样清冷如月的人儿,此时却哑着声音对他说,我害怕。

  他不敢想谢临经历过什么才会变得如此敏感,自己只不过一句玩笑话便能将他激成这样。他只能将他搂得更紧,想温暖怀里的人单薄微冷的身躯。

  他说:“以后再不会了。”

  谢临闷闷点了点头。

  沈承渊静静抱了他片刻,脑子重新运转起来,想起被打断的一桩事,稍稍松开他些许,瞧着他问道:“方才阿临说曾见过皇上的新政?”

  谢临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便点了头:“嗯。”

  沈承渊思忖着问:“是皇上亲自拿给你看的吗?”

  说完他又觉得多余,皇帝的东西若非自愿,谁敢偷偷去瞧?

  果不其然谢临道:“也算不得特意拿给我看,只是有一日他批奏折时我正巧在他旁边,瞥见了而已。”

  沈承渊脸上因他谅解而生的欣悦顿时收了大半,目光有些古怪地看着他。

  谢临不解:“怎么了?”

  “阿临,我觉得有些不高兴。”沈承渊有些失落地叹息道,“你似乎与皇上关系甚好,我方才还听你说你了解他……”

  这都是些什么胡乱猜测?谢临有些哭笑不得:“你别多想,我与他关系不好。再说就算好,你也不能凭这个猜忌我。你刚答应了的。”

  “……”

  想表达自己吃味了的沈承渊半晌无言。

  看来他还是不明白我的心意啊。沈承渊忍不住想,若我真的告诉他,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大约是不会得到什么回应的,说不准反会被他厌弃疏离。

  还是暂且维持现状吧……

  沈承渊抬手将他一缕被风拂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无奈道:“是,我答应的。”

  “将……”

  不远处营帐外,前来禀报军情的齐远风见了这副温馨友爱的情景,顿时脚步定在原地僵硬成了一尊雕塑。

  此时他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既不是尴尬也不是难过。

  他愣愣地想:完了,又要挨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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