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是我做的
沈承渊顿时怔住,脑子里百转千回的念头尽数消散一空,眼里只剩下那人缓缓站起的,清瘦却格外□□的身影。
不止他,就连方才还争吵得不可开交的一众大臣也都纷纷愣住,不知所以地望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美貌少年。
如果这些大臣肯把好奇探究的目光挪到谢怀瑾身上的话,就会发现他们的皇上此时宛如换了个人似的,脸色沉得可怕,眼底已结起寸寸寒冰:“……你说什么?”
谢临好似对他明显阴沉下来的语气并不在意,只是平静地望着席上那一袭明黄,淡淡地说:“是臣提出想要善待俘虏,与容安侯并无干系。”
一时间,众人纷纷交头接耳,除惊愕于这少年的不知死活外,也不免猜想是不是容安侯提前设计好,若是情势不对便随意扔出来的挡箭牌。
想到这儿,便偷眼望向容安侯,却见他默然站在那儿,身形似乎还有些僵硬,眼里闪烁着复杂难辨的光,好似并不比他们知道的多。
就连齐远风也愣住了。
先前那户部侍郎哪里想到会有这么一招,脸上红白交错好不热闹,颤抖着手指向他:“你、你又是什么人?容安侯此计可真不高明,这等罪名岂是随随便便揪出来一个人就能洗去的?”
哪知谢临根本看也不看他一眼,单薄的脊背挺得笔直,目光毫不躲闪地望向谢怀瑾,漆黑澄亮的眼眸璨如星子,只有抿紧的唇泄露了他的一丝心绪。
他在紧张。
生平第一次与这个轻而易举主宰他的生命九年的男人当堂对峙,且还事关自己日后如何,说完全不紧张是绝无可能。
但他退无可退。
谢怀瑾盯着他看了半晌,危险地眯起眼睛:“阿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众臣又是一愣:皇上认识这个人?
谢临却不闪不避,越过桌案行至正中,而后朝高台方向微微俯身,沉声道:“臣所言句句属实,请皇上明察。”
看着他,皇后那麻木漠然的脸上终于动了动,那一瞬间她的表情十分复杂,惊诧,痛苦,爱怜一一闪过,最后都随着她闭上眼的动作化为不堪重负的沉默。
夜风渐起,绕过亭台楼阁,将湖岸细柳吹拂得沙沙作响。明明是暮春时节,众人却觉出一股子沁入骨髓的寒意。
静默。
在这一片静默中只听谢怀瑾淡淡开口,似是带了一声轻微的叹息:“阿临,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左右将军决定的。此次出征你不过是随行而已,要朕如何信你?”
“皇上,臣乃将军亲封的军师。”谢临眸光坚毅,“不知这样,是不是有资格?”
此话一出,方才还鸦雀无声的群臣再度众说纷纭,多半是疑心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如何担得起军师大任。
如果说谢怀瑾刚才的脸色还堪称和善,那么如今就是沉到了底,宛如狂风骤雨侵袭前可怕的寂静,他往前倾了倾身子,目光锐利如刀。
军师?
这小东西,竟瞒着他向沈承渊求了个军师的头衔?
“是吗,”他听见自己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位军师,在军营里都做些什么?”
谢临不说话了。他垂眸看着月光下微微泛起莹白的青石板砖,目光微微迷离。
见他沉默,谢怀瑾心里反倒平定了些。他的阿临,永远都只是他的小东西罢了。
他挑眉,继续道:“若这军师只是虚衔,那阿临说说是不是有资格?”
“不是的!”只听齐远风急急忙忙道,“皇上,军师曾以药材为饵,诱敌深入,不费一兵半卒便除了对方大批精锐!我军被困一线天时,若是没有军师出谋划策,怕是早就交代在那山顶上了!……”
他生怕旁人将谢临小瞧了去,看不见皇帝越来越黑沉的脸色,兀自骄傲道:“军师聪慧过人,此战若无军师坐镇,怕是战期还要再延后两个月!这其间多少人力财力……”
“住口!”谢怀瑾沉声打断,冷厉的目光毫不留情向他射来,“朕与阿临问话,何时轮到旁人多嘴!”
这话说得很有些暧昧,齐远风虽不知所以,却也不敢真的造次,只得悻悻闭上了嘴。
谢临合上眼,微微一叹,终是说:“皇上,臣可有资格?”
谢怀瑾此时的感觉活像是吞了只苍蝇般,看着他的眼神几乎要不顾身份场合将他拖到自己身边,而后活活撕裂。他长长出了口气,睁开眼已勉强恢复了冷静:“既然如此,你为何要私纵俘虏?”
“只是不愿见生灵涂炭罢了。”谢临淡淡道,“臣先前不曾接触当朝史书,更不通晓律令,并不知俘虏不得私纵。”
他说话时语气平静无波,谢怀瑾却无端从中觉出一丝委屈埋怨来。这些年谢临虽是自己一手教养长大,却终究忌惮他的出身,从不许他看有关政治的书籍,此时他拿这些话来堵自己,自己竟无从辩驳。
但也只是一瞬,片刻后他转而道:“你不知道,容安侯征战多年却是不会不知。如此说来,是容安侯故意为之?”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或者,只是为了博取美人一笑?”
谢临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自动忽略了他那莫名其妙的后半句,道:“若是侯爷真想谋反,何须来赴这一场鸿门宴,直接十万大军杀入京城,连跑这一趟的功夫都省了。侯爷有无反意,皇上心里再清楚不过,又何必在接风宴上处处为难?如此真如侯爷所说那般,寒了一众名臣良将的心。”
说完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也不顾四周大臣们个个倒吸凉气面色铁青,低了眉不卑不亢:“当然,私纵俘虏一事我朝虽无明令禁止,但也终究有思虑不周之处。若皇上执意要罚,罚臣一人便是。”
一番话下来,众人纷纷噤声,心里暗道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怕是完了。
沈承渊沉默地看着两人对峙,脊背已僵直到紧绷的状态,叫人丝毫不怀疑若是下一刻皇上真的下了什么处罚,他会毫不犹豫地顶撞回去。
谢怀瑾死死盯着席下侃侃而谈的少年,眸光闪烁不定,看不出是喜是怒。
虽然知道谢临如今站在同自己对立的方向,可那人说话时刚毅又从容的神情容姿,却宛如怎么也无法遮去光亮的奇珍异宝,看得他心驰神荡。
漂亮,真是太漂亮了。
半晌,他忽而一笑,放松了身子靠在椅背上,朝他抬了抬手:“不必如此拘谨,朕不过同你玩笑两句罢了。只是这罚还是要罚的。”
他故意一顿,垂眼瞧着下头那笼在月光里站得笔直的人儿,唇角不可抑制地上扬:“不如就罚饮酒三杯吧。”
话音未落,群臣哗然。
就这样?
这小子不但在战争一事上乱出主意,还当着一众朝臣的面出言不逊,皇上……就这么放过他了?
这其中也有几个位高权重的老臣,从一开始就异常的镇定,仿佛早就料到这个结局一般,只是面色仍是不大好看。
他们是有幸见过皇上身边的谢小公子的,自然也知道皇上对此人有多偏爱,虽不赞同,却又无可奈何。
“这……这……”那户部侍郎更是舌头都打结了,在皇上无形的威压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要借此打压容安侯的吗?!
沈承渊僵硬许久的神经骤然一松,暗自长长出了口气。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听身边齐远风已大义凛然地凑了过去:“皇上,军师他身子骨弱,不如这酒……”
“不必了,”谢临拂开他的手,从容接过宫人捧上来的酒杯,低声说,“多谢齐大哥,我自己来吧。”
齐远风虽担忧,但见他神色坚定,也只好讷讷松了手,退回原地。
甫一触到嘴唇,便觉一阵熟悉的淡香扑面而来。谢临一怔,电光石火间想起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竟是暮春雪?
托盘上整齐摆放的三杯酒很快见了底。谢临放下最后一杯酒,眸色比方才亮了几分,颔首道:“谢皇上赐酒。”
方才在他饮酒时,谢怀瑾便不动声色地瞧了他半晌,见那小东西眼里并无抗拒,反倒有几分欣然之色,莫非是喜欢这酒的滋味不成?看来得吩咐人多备着了。等那小家伙回了宫,还怕不够他嘴馋的。
思及此,他方才那些烦闷也散了大半,脸上笑意愈发深了,甚至带了些柔和的意味。
谢临久久未得到回应,有些诧异地抬头,却见谢怀瑾单手支着头笑容莫测,目光如囚笼般紧紧锁在他身上。
他被这目光看得浑身一凛,心里不知不觉间就窜上几分寒意,许多不愿想起的东西再度冲上眉心,他下意识后退一步,道:“皇上……臣身体有些不适,恳请皇上准许臣提前离席。”
“身体不适?”谢怀瑾看他骤然苍白的脸色,想起他这次毒发没拿到解药生生挨过去的事,心里也有些担忧,“先到偏殿歇息一阵吧,再传个太医来看看。来人,给谢公子领路。”
“不用了!”
出乎意料地,两道声音同时有些仓促地响起。谢临一怔,转头望向身后不远处的沈承渊,只见他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后不疾不徐道:“不劳皇上费心了。谢临是臣府里的人,臣遣人送他回府便是。”
“……是吗?”谢怀瑾笑容一点点敛去,眸色顿时深沉如墨,“阿临,你也这么想?”
“是。”谢临微微俯身,皎如清月的脸上一派淡然从容,“请皇上恩准。”
好不容易缓和了些的气氛霎时降至冰点,再度剑拔弩张起来,这次剑拔弩张得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们很明显地感觉到他们的皇上此刻心情很不好。
……对上谋反大罪都能镇定自若的皇上,因为容安侯要送他们家小厮回府而怒了?
他们不知所以,坐在皇帝身侧的宁妃却是气得俏脸发青,手中锦帕已然被她揉搓得不成样子。
每次对上这个谢临,皇上的情绪就极为反常,喜怒不定。这谢临除了一张脸,到底有什么好的,能将皇上迷成这样?自己又有哪里比不过这个小妖精?
自己好歹是个女儿家,日后能为皇上诞下龙嗣,甚至有望继承大统,可他呢?他又能做些什么!不过是凭着一张脸而已!如今皇上明显不快,他却执意顶撞,是拿准了皇上不会把他怎么样?
他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正在此时,忽听谢怀瑾开了口:“也好,那便多派些人去吧,记得让大夫好好看看,不准怠慢。”顿了顿,又微挑起唇角补充道,“替朕把人照顾好了。”
替你?
沈承渊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应承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