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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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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48章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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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说了,不准,此事不必再提!”

  谢怀瑾厉声喝道,烦躁地抬手捏了捏眉心。

  前两日宴席上谢临刚在自己面前公然出言维护容安侯,今日早朝沈承渊就提出要对谢临论功行赏,甚至联合多名大臣上书,要他为谢临安排一个职位。

  笑话,在他面前表演什么鹣鲽情深?!

  谢怀瑾只觉得无比荒谬,谢临职位如何,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人多管多问了?谢临是他的人,一切自然该由他来决定,这容安侯有什么资格站在这儿大言不惭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皇上,谢军师为此战所出之力众将士有目共睹,皇上既一一赏赐了旁人,却独独冷落军师,岂非厚此薄彼,落人话柄?”沈承渊不慌不忙,从容道,“这话传出去,倒教人觉得皇上对谢军师有意见了。”

  谢怀瑾身子微微前倾,两手撑在案上,隐约能看出龙袍下紧绷的肌肉线条:“朕自然有朕的考量,反倒是容安侯,却为何对区区一个军师如此上心?”

  这一点也是一众站在容安侯一边那些个不知发生了何事的朝臣们想知道的。

  他们素日里波澜不惊、韬光养晦的容安侯,今日这是吃了什么□□,竟然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小军师大逆龙鳞?

  眼见着皇上已然快要盛怒,这些不明局势的老臣个个哭丧着脸,很想说,侯爷,您别说了,不就是个军师吗,我们再去给您找一个来!不,找十个!

  可沈承渊并不似他们想象的那般息事宁人,反而微微笑了,只是眼底却毫无半分笑意:“谢临是臣的军师,臣自然要多为其做些思量。再者边疆战乱之际,谢临为保我大梁军队得胜,所作所为臣都看在眼里,皇上远在京城,自然觉得不值一提。”

  谢怀瑾高坐龙椅之上,眼眸深处燃起一簇暗火,闻言极短促地一笑:“你既这么想念边疆,不如带兵回去驻守吧,免得西凉再度入侵。”

  “皇上,西凉大势已去,边疆如今已然无恙,”沈承渊极为缓慢地抬起眼,一字一顿,“皇上该防着些朝中才是。”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当今圣上旁无嫡系兄弟,下无适龄太子,朝中除了一个年轻掌权的容安侯外,便都是前朝老臣,除了他,何来造反之人?

  有咀嚼出其中意味的朝臣当场就吓得面无人色。这容安侯疯了不成?明知皇上早已对他生了忌惮之心,却还说出这么一番看似为君着想实则大逆不道的话来,难道真是一场胜仗打得他不知天高地厚了?

  谢怀瑾自然也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脸色不由更为沉郁:“你威胁朕?”

  沈承渊却冷淡地垂眸,状若谦恭地避过他的视线:“臣不敢。”

  “容安侯,朕近来是不是对你太过宽纵了?”谢怀瑾冷然道,“还是你早便对朕这个皇帝心生不满,如今打了胜仗,正好借题发挥?”

  “臣不敢。”沈承渊还是那句话。

  谢怀瑾向后仰头,闭上眼深深地靠进龙椅里,再度抬手揉了揉眉心——这个动作他今日已做了不下五次,且一次比一次疲惫烦躁。

  虽已愤懑至极,可沈承渊如今还不能动。

  “你到底想怎么样?”

  沈承渊道:“请皇上论功行赏,正式赐予谢临官职。”

  “谢临是罪臣之子,此番最多算作功过相抵,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谢怀瑾合着眼淡淡回道。

  沈承渊一怔,他对谢临的身世并不了解,谢临也从未主动向他提起过,是以谢怀瑾当着众人的面提起时,很有些出乎意料。

  话音一落,在场许多老臣脸上都有些不大好看。

  谢临的身世并不算秘密。当初太尉府被满门抄斩下狱,谢怀瑾执意要将这太尉府庶子带在身边时,一众朝臣曾就此事数次上谏,奈何皇上是铁了心要养着这孩子,不仅力排众议将他收入养心殿,还亲口为其赐下皇家姓氏。

  可这件事已经有多年不曾提起,谢怀瑾今日突然将它拿出来说事,怕也只是用来搪塞容安侯的借口罢了。

  沈承渊沉默半晌,再次开口道:“那便请皇上放谢临自由。”

  这要求虽有些不知所云,却比方才那个要温和容易得多,毕竟官职虽不能草率授予,可这自由就好说了。

  谁知谢怀瑾眼神霎时凌厉起来,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不可能。”

  朝堂之上,空气骤然凝固,沉重得仿佛压在人心上,不得解脱。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

  沈承渊眸色一冷,而后飞快垂眸,叹道:“皇上,阿临他是个人。”

  “朕知道,”谢怀瑾发出一声极压抑的冷笑,“那也是朕的人。”

  沈承渊双拳在身侧一点点收紧,看向龙椅上那人的眼神中却带着淡淡的悲悯,仿佛在看一场徒劳而无谓的挣扎。

  谢怀瑾冷哼一声,随即不再看他,幽深无底的目光越过大殿望向不知名的某处,渐渐柔和下来。

  只是那柔和里,却掺杂了不容拒绝的狠戾。

  容安侯府。

  沈承渊下朝回来,一边听王管家上报这两日府上的情况,一边大步往里走。大半都是王管家在说,沈承渊甚少主动询问,大都只是间或简单地“嗯”一声以示知晓。

  王管家对这位从小看大的主子虽极其爱重,却也忌惮他这一副冷面,即便知道他为人宽和从不为难,也忍不住心里打突,更何况今日的侯爷,似乎面上寒霜更重。

  一路行来,却见侯爷的脚步在一处院落外顿住,说了大半路口干舌燥的王管家住嘴一瞧,原是先前单独辟给谢临的清竹苑。

  他只瞧了一眼,便又转头来看,只见自家侯爷脸上寒霜仿佛被春日暖阳照化了一般消融了去,只眉间还微微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管家毕竟服侍惯了,也是个有眼力见的,当即便福身道:“若侯爷没别的吩咐,老奴就先退下了。”

  沈承渊神思有些游离,朝他点了点头。

  再回过神来,已是身处门外。暮春午时有些闷,大门敞开着,人大概是在内室里,只能隐约听到些对话声。

  小九儿仍旧如前天那般哀嚎着:“我的公子啊,战场那是说着玩的吗?一个不慎就是生死难料,您这样矜贵的身子,怎么能跟着那些糙爷们一块去?”

  谢临:“哪有你说得那般严重,我不过是在京城待得有些闷,想出去走走罢了。”

  “您先前十八年都没这么想过,偏偏来这容安侯府不到半年就生出这些想法来,哪有这么巧的事儿?您跟小九儿说,是不是那个容安侯猜忌您,非要把您带在身边时刻看着才能放心?!”

  谢临的声音沉了沉:“我说过了,是我自己要去的,你怎可随意揣测他人?再者,侯爷平素可有半分薄待于你?你这些话说得实在有些难听。”

  小九儿被他唬住,立马委屈道:“可是、可是,您知不知道小九儿都担心死了……”

  谢临有些无奈,语气忍不住柔和下来:“我知道了。这些天可有好好跟着王叔学记账?我记得我走的时候你还说让我等着验收呢。”

  “当然有……不对,公子您别打岔!您有没有受苦?有没有好好喝药?唉,边地那等苦寒,您肯定受罪了,小九儿瞧您都比以往瘦了……”

  “小九儿,这些话你已经在我跟前连着说了整整两日了,你说得不累我听得都累了。”声音里带了些纵容的笑意,“我有些饿了,若你实在停不下来,先去看看厨房饭菜做得如何,回来再继续说,好不好?”

  小九儿一时语塞,虽知道这八成又是自家公子在转移话题,但到底怕他饿着,也只好妥协,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唠叨着:“那好吧,不过公子您可别想着就这么把小九儿打发了,等我回来再……”

  这声音由远及近,终于在内室门帘被挑开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里头谢临不解地问:“小九儿,怎么了?”

  “没、没什么……”和门外容安侯撞了个正着的小九儿身形有些僵硬,慌忙垂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奴才先下去了……”

  说完也不等他作何反应,忙一溜烟跑远了。

  方才那一席堪称诋毁的话,沈承渊虽听了个七七八八,但也没打算跟他计较,遂不去管他,抬脚进了内室。

  “不是说去厨房瞧瞧吗,怎么又回……”待瞧见逆光而入的比小九儿高大许多的身影时,谢临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一面下榻朝他迎去一面笑道,“是你啊。刚回来?可吃过饭了?要是还没吃过,我们……”

  未尽的话都被迎面而来的一个拥抱给堵了回去。

  沈承渊的怀抱很暖,常常带着一种冷冽的松柏气息,像生怕将他碰碎了一般,把他整个人如珍宝般圈进怀里,温柔得与那一副冷面大相径庭。

  只是谢临隐约觉得,今日的他与往日似乎有些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如果硬要说的话,就是吹拂在他肩头的气息比往常重了些,直将他耳根都吹得泛起了薄红。

  “怎么了?”谢临伸手,像哄孩子一样拍拍他的背。

  沈承渊下巴搁在谢临肩上,手臂在他腰间圈得很紧,似乎一个不小心就让他消失了。他闭着眼,闻言低声一叹。

  谢临察觉出他的异常,声音便放柔了些,试探着问:“是……皇上又找你麻烦了?”

  沈承渊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又说:“就是想抱抱你。”

  “我又不会跑了,什么时候不能抱啊?”谢临失笑,“该是用午膳的时辰了,吃饱了再抱。”

  谢临挣了挣,从他怀里退开,微微抬起脸认真凝视着他的眼睛:“到底怎么了?别怕,你同我说就是。”

  或许他的神色太过恳切,沈承渊忍不住张了张口,却终究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好苦笑一声:“……真的没事。”

  谢临突然就觉得一股气闷直冲心头,说不出到底是气他一切都不肯与自己分担,还是气他自始至终的小心翼翼。

  他自问这段时日以来,自己虽是奉旨入府,却从未做出半点于侯府不利之事,就算先前两人曾有所猜忌,在这生死一战互表心迹后也该消弭了。

  又或许,是他觉得自己就是旁人口中的娇花,合该一辈子高兴得迷迷糊糊,一切都交给他就好?这样待他,又与皇帝等人有什么区别?他理想中的伴侣,绝不是只配同甘。

  不论是哪种境况,都让他心里发凉,就像被满心热切被冰水兜头浇熄,顿时没了追问的欲望,谢临转身就走。

  “阿临……”像是妥协一般,身后传来一声深长的,微微低哑的叹息,将他的脚步定在了原地,“若是我也……不能给你一个堂堂正正的官职呢?”

  他说,“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就因为这个?”谢临转回身来,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承渊站在原地,大抵是因为愧欠,他低垂着眼眸,眸中隐约闪动着惶然与期盼的光。

  谢临只好将他拉至床边坐下,无声叹道:“那些官衔于我本就可有可无,若是能有自然最好,没有也无妨,我前十八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再者说,不愿赐我官职也是皇上的意思,这与你何干?你又何必这样?”

  沈承渊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扣,感受着他掌心里那一丝凉意,心里也比方才平静了许多:“话虽如此……终究是我叫你失望了。”

  想起他留在自己身边的初衷,沈承渊就难免觉得不安,哪怕知道他或许也对自己有着相同的情意,可大抵是觉得不真实,他只怕自己一旦给不了他所想要的,这些美好的幻梦就会一寸寸破裂碎开,分崩离析。

  “什么叫我失望了?若是皇上就是抓着不放,你又有什么办法?即便是真有失望,那也是过去的我。”说着,谢临伸出拇指在他掌心轻轻刮了刮,笑得眉眼弯弯,“我现在拥有的,比那些珍贵太多。”

  沈承渊定定看着他,只觉心头大片大片的暖意晕散开来,一股酸涩直冲鼻端。

  他这样的人,光风霁月,才华横溢,又自小心怀壮志,一朝失落,如何能平?可如今当着自己,他却说,无妨。即便是为了宽慰自己而这么说,也足够让他感动得无言以对。

  千言万语都化作沉沉一叹,他伸手将人搂进怀里,脸颊轻轻摩挲着他柔软微凉的发顶,低声道:“如若当高位者换做是我,我便能光明正大让你辅国了。“

  他的话里虽无杀伐之意,谢临仍是听得一阵心惊,忙道:“这是什么话……如今战事初定,正是要休养生息的关头,若起内乱,必将民不聊生,到时大梁必定不攻自灭。若是如此,我可真成大梁的千古罪人了。”

  沈承渊此时终于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心下郁结散了大半,忍不住在他发顶吻了吻,呢喃道:“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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