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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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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54章无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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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沈承渊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不知目的,也不辨方向,只是凭着本能往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他只觉得心口像是被抽去了什么,泛着无力的空茫,骤然的空虚让他难以集中精力去想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谢临会出现在那张字条上写着的地点?

  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当面过去对质什么,否则一切都将发展到他无法掌控的地步。又或许只是因为他不敢,因为不知道若是去了,他该说些什么,谢临又会说些什么。

  万一他说,我接近你只是为了完成皇命而已。一切你所以为的情深义重,都不过是我费尽心机为你营造的一场梦。

  那样他会承受不住的。

  沈承渊忍不住想,也许谢临那天只是恰好经过,小九儿嘴馋,才进了揽月楼,偶遇故人,把酒言欢……

  一切都虚假得那么顺理成章。

  他不禁自嘲一笑,此时此刻他还是在拼命地编织各种理由巧合,来佐证他们曾有的过去并非虚情假意。

  他生平头一次脚步有些虚浮,浑浑噩噩不知走了多久,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了四方酒楼的门前。

  进去吧,一醉方休。

  醉了就不必再想这些了。

  二楼雅间里,齐远风翘着二郎腿,斜斜倚在窗边,怀里抱了一坛酒,就着瓶口使劲吸了口气,酒香浓醇,未饮先醉。

  正欲畅饮一番,却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抬起的手微微一顿,垂下眼长叹一声。

  苏闻已经走了将近一个多月了。

  虽说有时他那张嘴着实说得他火气顶上脑门,恨不能把那伶牙俐齿都缝起来才好,可其实他打心眼里喜欢这个人。

  在军中的这些年里,他们可以算作最好的兄弟。一同上阵拼杀,一同饮酒作乐,好像做什么都永远是在一起的。

  如今那臭小子连吭都没吭一声就这么自作主张地走了,他知道后气得骂了足足小半个时辰,到最后骂得累了,索性猛地拿手捂住脸,不顾形象地大哭起来。

  再也不会有人与他一边饮酒一边背地里指摘李安鸿那老家伙的不是了。

  齐远风突然就没了兴致,把已经开了封的酒坛子往桌上一搁,百无聊赖地往楼下瞥了一眼,却不由得怔了一怔。

  将军?

  天色渐晚,街上路旁的灯火开始星星点点亮了起来。说书人书文殆尽,盎然收尾,拍案离去。申时已至。夜风簌簌,摇晃着路旁新长出来的几丛花草,似是这长安热闹夜景里静谧的点缀。

  朝两边挑开的竹帘将细小的暑热都隔绝开去,内间里两人相对而坐,不单相貌俊朗,衣着也俱是端庄大气,只是气氛却有些沉郁。

  齐远风瞧着眼前的人,只觉有些头疼。

  自打坐定,他这位将军就再没开口,只是跟他方才打算的一般抱着酒坛一口接一口不要钱似的喝。他倒不是心疼那几个钱,只是这些年他们将军向来冷淡,就如一潭冰封的湖水般平静得不起半点波澜,像今日这般一言不发地喝闷酒还真是实打实的头一遭。

  眼见着两坛子酒都见了底,沈承渊也不含糊,同小二又要了三坛来,齐远风也不阻拦他,只是忙趁着间隙开了口:“将军这是怎么了?”

  沈承渊揽着已经空了的酒坛,目光空远不知看向何处,半晌也只扯出一个冰冷的笑来,摇摇头没有说话。

  齐远风皱着眉,看他从小二手里接过酒坛,直接对着喉咙就是一通猛灌,来不及吞咽的酒液顺着唇角一路流淌,将他整片前襟都打湿了。

  他试探着问:“是因为……阿临?”

  这两个字一出,齐远风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看到沈承渊喉结一动,似是突然被什么哽住一般,也不继续灌酒了。他极慢地将酒坛放回桌上,像是想要遮掩什么一样地单手撑住额头,将所有情绪都掩在五指之下。

  “以后别再这么叫他了。”他说,声音有些嘶哑。

  这句话一出口他只觉万千被压制在内心深处的苦痛都如开了闸的洪水,一瞬间倾泻而出,将他整个人都淹没其中没了方向。可波涛汹涌只是内里,表面上他神色依旧平静如常,没有半分异样。

  只除了微微颤抖的指尖。

  齐远风一愣,尚且不能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僵硬地坐在原地,呆滞地问:“什么?”

  于是沈承渊将前因后果与他说了一通,他也不记得自己是否有遗漏或是差错,其实他脑子里已经混乱得很,只是不带感情地将这件事叙述了一遍,仅此而已。

  齐远风听完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半天憋出一句:“所以……阿临是皇上派来的细作?”

  沈承渊安静地闭着眼,没有说话。

  “这……这不能啊……”齐远风结结巴巴地自言自语着,震惊之色溢于言表。他回忆起边境战场上谢临的聪慧镇定,接风宴上谢临的坚毅从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样的言论。

  若真如此,那究竟是谢临演技太好,还是他们太蠢?

  似乎都说不通。

  他这厢正纠结着,忽听沈承渊开口了。

  “齐远风,”他问,“你可有喜欢过一个人?”

  齐远风花了几秒从方才叫他震惊的消息中回过神来,这才耸了耸肩:“我这辈子向来粗枝大叶的,哪来那么多心思风花雪月?只除了……”

  说到这儿,他猛地顿住,小心地瞥了眼沈承渊,只见他脸色依旧淡淡没什么变化,这才咳了一声继续道:“只除了先前暗自偷偷喜欢过一个,不过人家从头到尾也不知道,算不得什么。”话题一转,他又看向沈承渊,语气难得带了些真诚,“将军与阿临是真心相待,这我却是能瞧出来的。”

  “是么?”沈承渊喉间低低一叹,声音仿若苦笑。

  “没错。”齐远风点头道,“将军,这眼神儿是骗不了人的,阿临就是再会做戏,也不能做得这么真,总不至于为了卧底把自己也陷进去吧?”

  其实他这话说得并不很有底气。虽说谢临待将军是不可否认的好,可将军亲眼所见的这一系列“巧合”也难以解释。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谢临当真对将军动了心,可难保他不会将感情排在皇命后头。

  再者说,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这情之一字,真真假假,谁又能辨?

  齐远风说这些也不过是安慰罢了。

  沈承渊自然听出了许多未尽之意,但他很迟钝地没有去想,只是听出来了而已。

  许是不愿想吧。仿佛只要他不去想,不去明白,那些所谓真相就永远与他相隔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他不打破,外界也就无法侵蚀进来。

  至少看起来依旧两两相安。

  “我这一生从未这样在意过一个人,”他说,“他是第一个,大抵也是最后一个了。”

  齐远风看着他,喉头突然就是一阵酸涩。他们的将军自来一副淡然从容的模样,即便是生死攸关也丝毫不惧,何曾有过这样脆弱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只要说错一句就能变成那最后一根稻草,从此压得他再难翻身。

  他突然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恼意:“若是将军真舍不下,何不当面同阿临说开?是不相信阿临还是不相信你们的感情?”

  沈承渊摇了摇头:“我只是不信我自己。”

  恍惚间,他想起那日在柳依依面前侃侃而谈的谢临,那双眼明亮得如万千星辰尽皆落入其中,即便一身暗淡,也依旧美得不可方物。那算是他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少年,这个不卑不亢,却也会为了靠近他而用尽手段的少年。

  沈承渊忍不住想,莫非这世上真有所谓的一见钟情,为何他一见谢临便忍不住想要接近他,保护他,对他生出种种莫名其妙的恻隐之心。所以后来品茶时,他头一次在他面前失了态,他冷面侯爷的面具终于裂开一道口子。

  后来的花灯节,那天留给他的记忆是漫天璀璨的灯火,亮得将明月星辰都遮掩了去,却遮不住怀中人晶莹润澈的眼。他柔顺地靠在他怀里,开口唤他“承渊”。

  谢临在他百般请求下/作的那副画像,现如今还被万分珍视地藏在他的书房暗柜里。每每将画卷展开,他都忍不住以指尖轻而慢地将那眉眼描摹一遍,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每次瞧见那画中的人,素来冷硬的心都柔软得像是化成了一汪春水。

  所以那夜酒后,他终是抵不过心里的酸涩胀痛,头一次俯身亲吻了他。只是那时候他尚且不知,怀中的人并没有完全睡着。在他的唇离开后便张开了微涩的眼,眼里是湿漉漉的迷蒙。

  后来带他一起去往边境,共历死生,几度分离又相逢,直至终于把所有早已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的感情都咀嚼分明,两相坦诚……

  所有的一切都近在昨日,却又遥远得仿佛再也难以追寻。

  他想,一个人要有多高明的手段,才能在做这所有的一切时滴水不漏,叫他半点也不能察觉,还能再完成所有使命后迅速抽身,全身而退?

  可谢临不过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而已。

  沈承渊记不太清后来齐远风又说了什么,总之当他翻身下了马车时,眼前已是他熟悉不过的侯府。

  夜风带着些许凉意。他站在原地,望着咫尺外的府门,一时间心思百转千回。

  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那里。

  只要他们当面将所有的一切都坦诚说开,一切就都还来得及。他想给过去,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想到这里,他只觉被酒液浸得冰凉的心里重又燃起些许的温热,抬步便朝大门走去。

  谁知还没等他靠近,门里便跨出一行官兵模样的人,为首的生得满脸横肉,此时见了他便笑开了:“容安侯终于回来了,可真让我们兄弟几个久等那!”说罢,他笑容一收,朝手下吆喝道,“还不给我拿下!”

  一时间,他身后的官兵如潮水般涌出,个个手执兵戎刀剑,将手无寸铁的沈承渊团团包围起来,一个个如临大敌,有两个胆子大的凑过去,警觉地将他的双手反按在背后押解起来。

  沈承渊并未露出惊惶来,目光只扫了他们一眼便错开了,目光一遍遍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却始终没有那一袭白衣。他终于开口问:“……阿临呢?”

  他的声音已经紧绷到了极点,似乎只要得不到回应就会断裂成一段一段。

  不远处同样被押解起来的王叔看了,老泪纵横地道:“侯爷……侯爷,他们已经回宫了啊!”

  轰——

  宛如惊雷骤然在头顶炸响,纷飞的烟灰扑簌簌落了满身。一片废墟中,一切都慢慢褪色成了灰白,所有嘈杂声也渐渐遥远,直至他耳中再没了别的声音。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的身子微微一晃。

  ——阿临在侯府委屈了这些时日,也不知回来会不会生朕的气?

  而他曾说,你既选择了我,我自然也不会叫你后悔。

  刚刚燃起一丝温度的心再度冷了下去,他甚至听见温热的血肉被一寸寸结成寒冰的声音。

  万里冰封。

  不知为何,他此时突然想起几日前的那一纸书信。那时他斩钉截铁的信任,如今看来仿佛成了嘲笑他最好的利器。

  原来他倾心以待的谢临,从一开始就清醒地知道,终究不会留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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