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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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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62章妥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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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临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十年前,只是那个来接他的人成了沈承渊。

  意识逐渐回笼后,他依旧闭着眼不愿睁开,只有睫毛轻轻颤动着。他知道一旦睁开,一切都将重蹈覆辙,把他拽回冷冰冰的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微微睁了睁眼,入眼是一片晦暗朦胧的光,许是怕影响他的睡眠,光线格外柔和。

  他转了转发涩的眼珠,便看见了撑着额头靠坐在床沿的谢怀瑾。他眼睫下覆着一层淡薄的青色,看上去休息得并不算很好,身为帝王的威压肃然在这样的环境里也被卸去大半,多了几分普通的温和。

  谢临看了他一眼,便重又转回视线,直直望着帐顶,精致繁复的龙凤呈祥绣于其上,本是取尊荣祥瑞之意,却无端刺得人眼睛生疼。

  此时此刻,躺在这京城最尊贵最令人艳羡的床上,他忽然生出一种无从倾诉的苍凉。

  以往他身子不好时常卧病,身边都是小九儿忙前忙后亲自服侍着。那时候他身边再没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也就真心地喜爱这个孩子,总觉得有这么一个活宝陪着,也就不那么难熬了。

  可他早已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孩子。

  再后来,他与沈承渊互通心意后,每每醒来,身边总有沈承渊陪着。睁开眼,触手可及便是那刚毅俊挺的轮廓,离得那么近,以守护的姿态将他圈在怀中。

  可他却被自己带累至此。

  他就那么淡淡地看着,直到双眼干涩到刺痛流泪,才极慢极沉重地闭了闭眼。

  他感觉到自己右手被握着,心里顿时涌起一种怨愤与不甘。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要被你囚禁在这里,任你予取予求?凭什么永远都是你想怎样就怎样?

  他皱了皱眉,胳膊用力往回一缩,将手抽了回来。

  这个动作终于将谢怀瑾惊醒了。他眼中迷茫片刻,待看清眼前睁着眼的谢临,脸上就毫不掩饰地浮起喜色,将他扶起靠在床头:“终于醒了。把药膳端上来吧。”

  身后小九儿自门口接过药膳,低着头端来床边,熟练地递给谢怀瑾,终究还是忍不住抬眼悄悄看了一眼公子,见他半点目光也没施舍给自己,心里的期待落了空,只好垂下眼退了回去。

  谢怀瑾接了药膳,舀起一勺来仔细吹了吹,觉得不至烫嘴了,便递到他唇边:“来,张嘴。”

  现在又装出一副温柔的嘴脸来做什么?谢临心下冷笑,偏头躲过,没有一点搭理他的意思。

  谢怀瑾当然不会就这么放弃,那语气简直温柔得不像话,甚至有点诱哄的意味:“乖,好些天没吃东西了,瞧这瘦骨嶙峋的,再饿下去该饿坏了。吃了这碗药膳身子就好了,啊,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谢临抬手将勺子拍掉,冷冷盯住他,“我还有什么值得你利用的?”

  浓黑的药膳就这么洒了谢怀瑾一身,伺候着的侍女们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取了帕子就要来擦拭,谢怀瑾一手隔开她们,自己接过帕子擦了两把,竟也不恼:“瞧你这脾气,不过是让你喝碗药罢了,也值得你这么大动肝火?”

  谢临目如寒冰,闻言只微微扯了扯唇角,那是个极为讽刺的笑。

  放下帕子,谢怀瑾再舀起一勺来,固执地喂到他嘴边,似乎只要他不张嘴就会这么无休止地重复下去。

  谢临也懒得再动手了,他眉心浅浅皱起,疲倦地闭上眼,别开脸去。

  “乖乖喝了这碗药膳,朕就放了容安侯。”

  耳边传来谢怀瑾低沉有力的声音,似乎带了点无奈。谢临一怔,似乎不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就转过脸来,一双因消瘦而愈发大得可怜的眼睛定定看着他。

  对上那样的视线,谢怀瑾心中一动,忍不住叹了口气:“怎么,总算肯正眼看朕了?”

  谢临问:“你说的是真的?”

  “朕骗你做什么?”谢怀瑾道,“只不过虽能将他从牢里放出来,这容安侯的爵位却是留不得了。”

  谢临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跟他讨价还价,他现在只能退求其次,保证沈承渊安全无虞。他盯着他的脸看了他片刻,却看不出半点真伪来,想了想又问:“我怎么信你?”

  谢怀瑾似是举得累了,随手将勺子搁下,好整以暇地靠在床边,侧过脸来笑道:“阿临,你觉得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谢临垂眼,长长的睫毛遮下来,掩住所有晦暗不明的心绪。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朝他伸出手:“给我吧。”

  “什么?”

  “药膳。”谢临淡淡道,“我喝。”

  谢怀瑾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将他往怀里带了带,重又将勺子伸过去:“朕来喂你。”

  谢临只是在被他搂进怀里的时候下意识地挣了挣,而后便强行抑制住想要逃得远远的冲动,僵硬地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张开嘴一口一口咽下那略带苦涩的药膳。

  就这么搂着他,谢怀瑾便觉得心里一片柔软的宁静。有多久了?这个小东西不曾这样温顺乖巧地偎在自己怀里,即便不是心甘情愿。那有什么关系?他终究是在自己怀里了。

  药膳见底,便有侍女来接了空碗退下,谢怀瑾取了干净帕子来,捏住怀里人尖削的下巴仔细擦拭着,只觉得那骨骼单薄纤弱得仿佛轻轻一个用力就会碎掉。

  擦着擦着,帕子不知什么时候掉落了,手指摩挲着细腻温软的肌肤,谢怀瑾觉得热血一阵阵直往脑门冲去,于是不经太多思考的,他低下头去吻住了那微微张着的唇。

  他的唇还是一如既往的绵软,带着一点药膳残余的苦涩,与那特有的甘甜滋味交混在一起,惹得人如痴如醉。

  谢临仿佛僵住了,在侵略者企图撬开他紧咬的牙关时终于反应过来,伸手用力推拒他的胸膛,只可惜他大病初醒,浑身根本使不上多少力气,那力道在谢怀瑾看来简直可以算作调情。

  谢临无法,只好趁他探进来时在他唇上重重一咬,谢怀瑾“嘶”的一声退开,伸指抹了一把,果然见了血。他又好气又好笑:“你这小东西,怎么动不动就咬人?”

  谢临就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警惕地盯着眼前的人,半晌才问:“你方才说的,还作数吗?”

  “说的什么?”谢怀瑾微微一愣,这才想起答应过他的事,那是他先前就思虑过的,也就不甚在意地随口道,“自然,君无戏言。”

  谢临暗自松了口气,这才放下了浑身戒备。

  这几天谢临病情时好时坏,谢怀瑾也就时常被他牵绊着,如今他一醒,谢怀瑾就放心了大半,喂他喝完了药膳就匆匆赶回御书房处理奏折去了。

  谢怀瑾走后,谢临靠在床头休息了会,觉得浑身力气恢复了些,便扶着床沿下了床,双腿仍然有些发软,踉跄一下险些摔倒,猛地伸出手撑住桌角才堪堪稳住。

  外头有侍女听到动静,赶忙小跑着进了内殿,见谢临起了身,惊讶道:“公子,您要什么?”

  谢临朝她摆摆手:“我出去走走。”

  那侍女顿时有些为难:“公子……皇上吩咐过,您现在身子还未好,暂且……暂且不能出去。”

  说罢就很是紧张地低下头去,生怕多看一眼就会惹来主子责备。

  谢临一顿,眼神渗出些微的冷意来。他怎么忘了,他早就被谢怀瑾软禁在此,哪有什么出去走走的权利。他叹了口气,淡淡道:“我知道了。”

  那侍女偷偷抬头一瞧,见这位主子没什么发怒的迹象,心里舒了口气,连忙告退了。

  身子酸软,谢临索性坐在桌前,脸色依旧淡淡,脑中却在飞快思考着。

  谢怀瑾能做出这样的妥协自然最好,可他这个人喜怒无常,说不准哪天一个反悔再下一道圣旨将沈承渊关起来,谁又能说什么?若想与他抗衡,就必须有自保的力量。

  对沈承渊来说,这力量自然是军队。

  唯有兵权才会让帝王忌惮。

  沈承渊被下罪之后,他手中的许多兵权已被谢怀瑾不动声色一一卸下,唯有西北亲兵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虽说也是朝廷军队,却更直接听命于他。

  只是这段时日那些亲兵都异常的沉默,除了沈承渊本人授命,谢临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他们会放着自己将军的安危置之不理。

  而沈承渊这么做,十有八九是为了他。

  他还在谢怀瑾手上。

  谢临有些颓丧地抵住额头,难道他真如谢怀瑾所愿,成了牵制沈承渊最大的筹码了吗?

  他该怎么才能逃离?

  凤阳阁。

  “又是禁足,每回都是禁足,父皇怎么就这么小气,让谢临去天牢见那容安侯一面又能怎样?!”

  谢晚晴最是爱打抱不平,这次自己虽也受了罚,却是因着谢临的事气得在寝宫里连连跺脚,一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旁边的侍女跟得久了,自然也知道她们公主是个爱咋呼的脾气,也就上前好声好气地劝道:“公主息怒,您看皇上不是已经吩咐把沈大人给放了吗?”

  “哼,那还不是瞧着谢临快熬不过去了才答应的!”嘴上虽这么说,口气却到底是缓和了些,“要我说,要是谢临真放不下那沈承渊,父皇就成全他们得了,何必总这么关着人不放呢。”

  “公主说得是。”侍女一面笑着,一面端上两碟子芙蓉糕来,“公主尝尝,这是御膳房新做出来的,还热着呢。”

  谢晚晴有些心不在焉地拈了一块入口,正想着什么,便听外头一阵喧哗,便有太监高喊:“皇后娘娘到——”

  谢晚晴心里一喜,连糕点也顾不得了,跳起来就跑出宫外迎接,却在皇后面前立马变了一副乖巧模样:“儿臣参见母后。”

  皇后怎会不知自家女儿是个什么脾性,但她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抬了抬手:“起来吧。”

  “是!”谢晚晴立马欢欢喜喜地上前挽住她的手臂,与她一道往里走,“母后今日怎么想起要来儿臣宫里了?是不是可怜儿臣屡屡禁足,怕我憋出个好歹?”

  皇后摇摇头,素雅到有些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抹无奈之色来:“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冒险去做?”

  “谢临是儿臣最好的朋友嘛……”谢晚晴撒娇道,“再说他当时那样恳求,儿臣又不是铁石心肠,怎能连人家想见个面的忙都不帮?母后您不是常常教导儿臣,要‘病人之病忧人之忧’嘛,儿臣这可都是照您说的做啊!”

  “就数你长了一副伶牙俐齿。”皇后淡淡笑了,随即那笑容便像清晨薄雾似的消散而去,“临儿怎样了?”

  “听说前日已经醒了,大约是没什么大碍了。”谢晚晴恹恹地说,“父皇为讨他欢心,还把沈承渊给放了呢。”

  听了这话,皇后的面色一时变得十分复杂,像是在纠结什么极为重要的事。良久,她才下定决心一般道:“晚晴。”

  “啊?”

  “你愿不愿成全临儿与那容安侯?”

  谢晚晴顿时一愣,看母后的脸色也不像是开玩笑,再开口时就险些咬着舌头:“母后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我愿意,也轮不到我来成全啊?”

  皇后温和却不容拒绝地看着她,语气坚定非常:“只要你想,母后就能帮你做到。”

  谢晚晴几乎被她那蛊惑一般的语气迷惑了,回过神来才觉得哪里不对,结结巴巴地追问道:“可是、可是谢临他……他毕竟是父皇的人……”

  她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才最合适,皇后却已淡淡打断了她:“晚晴,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临儿这么多年都没有逃走?”

  谢晚晴愣愣地摇头。

  皇后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砸在人心头,砸得人心惊胆颤:“因为皇上亲手给他下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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