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茶棚丙
天色将将转暗,阿聂叫小二备了一桌酒菜,去敲书儿房门。
“书儿,用晚饭了。”
屋里没有应答。
阿聂又敲了敲,提高声音道:“书儿?用晚饭了,我给你点了玉米甜羹。快来!”
屋里一声轻轻的呜呜声算是应答。
阿聂听着不对劲,赶紧推门闯入。只见书儿在床上躺着,面朝里侧,弓着身子,被褥全盖在身上,似在微微的发抖。
“你怎么了?”阿聂忙问。
被窝里的小人缓缓转过身来,从被窝里露出一张冒着汗的小脸。“没事,就是……就是略微有些不舒服。”
看这样子哪里是“略微”不适,阿聂不敢轻慢,连忙道:“我看看。”
书儿闻言一顿,两人四目相对均有些尴尬。
书儿道:“你会那一丁点医药常识都是我教的,你看什么。快给我倒杯热水,治百病。”
阿聂正是意识到自己大言不惭说要给这神医的女儿看病,所以尴尬了一会。这下子听话的转身倒了一杯热茶给书儿。
书儿不耐烦道:“这茶我暂时喝不得,我只要水。”
阿聂只好又去厨房要了些温水,小心端上来给书儿,看这一下楼的功夫,书儿又严重了些。
“到底要不要紧?这是怎么了?”
书儿有气无力的道:“你不懂,都是些女孩子的疾病,我在家也这样,平时娘给我熬个暖宫汤就好了。”
“如何做?我去弄。”
“不必了,可能是一路颠簸,我又有些水土不适应,所以加重了。缓两天自会好转。”书儿闭上眼睛,又转过去不说话了。
“这可不行,我看你难受的厉害,什么汤我给你准备。你说说如何做。”
“做倒不难,就是需要些当归、香附、阿胶、杜仲、黄芪,怕是驿站不能备这么齐全。”
“你告诉我,我去买,很快。”
书儿艰难直起身:“那我给你写下来吧,阿聂哥哥你多买几副,我路上也好备着。”
阿聂取来纸笔,让书儿以他的背为桌,写了个药方。阿聂背对书儿,只觉得她执笔的手略略发抖,写在背上有些痒痒,心中愈发着急。已无法判断书儿到底是暗自笑的发抖还是“疼”的发抖了。
“阿聂哥哥,你去到药房,看柜台上“地黄”这位药的抽屉上是否刻了土地公的神像,再……”
“不必了,我看这些也不是稀有药材,应该不难买到,你只乖乖在这等着。”
“那阿聂哥哥,你骑休休去吧,这儿人生地不熟,不要着急行错了路。”书儿抬起自己的右手,将食指凑到嘴边。她食指上带着一只黑玉的戒指,戒托像是玄铁制成,戒面是一块长长扁扁的黑玉,足有一个指节长。
书儿深吸一口气,贴着黑玉戒指吹出了一声哨响。休休驮着阿聂冲出驿站,向内城奔去。
没过一会,书儿便牵着那棕马也从驿站溜了出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阿聂急冲冲回到客栈。归途上这休休因着他不是主人,十分不配合,阿聂知道它是书儿的爱宠又不敢赌气扔在半道上,故而耽误了许久。
谁知进了房间,书儿不在,书信倒是有一封,上面写着:“热水果然治百病,我已痊愈,去找你了。”
“什么去找我了,分明就是……这个丫头!你死定啦!”
阿聂知道自己上当,又气又急。休休是个神兽,必然也是得了主人的命令,故意拖延。想到这章,阿聂更是咬牙切齿。
驿站的跑堂小二备齐了晚饭,见这俩人都迟迟不来吃,饭已经凉了,好不容易回来一个,又跳着脚跑出去。想追上去问如何处理,却见那少年手持一根长棍,气势汹汹的与那白马大眼瞪小眼,一边还叫嚣着“带我去找她!带我去找她——!!!”吓得小二只好退回来继续守着一桌饭菜打苍蝇。
话说两头,书儿骑着棕马往人多热闹的地方溜达过去,一路找到了云溪河岸边。她将棕马栓在码头,自己寻着那最大的船舫去了。
沿着河道,各种小吃、小玩意儿、河灯、茶馆,叫卖的小贩、来往的百姓络绎不绝,刚好碰上个小集市甚是热闹。
书儿一路打听也没见着像样的船舫。原来最近云溪州的司马下令封河一旬,今天小集市才开禁。听说前几日各个船舫包括那艘最大的船舫都被预定满了,刚刚均已先后起锚游河了,约有半个时辰就该回来了。
书儿不耐继续等,锲而不舍的沿河问去。终于看到岸边停了一艘不起眼的小船舫,虽不华丽,但这会却没的挑了。
书儿踏上船头,问道:“店家,可否载我游河?”
船舱里走出来个船夫,不耐烦的驱赶书儿“走走走,今日打烊,不出河。”
书儿却笑着从腰封里捏出一枚金叶子,在灯下晃了晃:“还打烊吗?”
那船夫抢下金叶子,手嘴并用鉴定一番。又上下打量书儿,看她年纪小,穿的又不是寻常的汉人衣装,猜测是哪个寨子里跑出来玩的小孩。云溪这里水路便捷,州官鼓励行商,常有大小市集,是西南最大最繁华的州府。西南有不少民族,各个民族的人聚集来此卖药材卖野味等等,也有不少富足的。于是笑着道:“这位小姐里边请——”将书儿迎进了船厅。
“上些酒菜、点心,另有赏钱!”
“得嘞!”
先前拿了金叶子的船夫向船尾掌船的伙伴一吆喝,小船舫便轻轻离了岸。
船虽小,掌船的却很老练,把船撑得稳当,速度不急不缓,沿着云溪河岸的灯火,悠悠前行。
船夫从后舱取了一坛酒,另有两个小菜,送至船厅。又殷勤说道:“小姐,咱们这小买卖,不曾准备点心。您请尝尝这家常小菜,就着我自家酿的酒,爽利极了。再来我们哥俩能给您唱个老家的小调,您看可好?”
书儿爽快道:“成!”
果然两个船夫一船头一船尾对唱起来,皆是书儿听不懂的调子和方言。
书儿暗想,云溪果然人口杂居,也不知这俩船夫是何地人士,曲调婉转,似林中鸟鸣,自己却一句也听不懂。
入夜了,云溪河上阵阵凉风,小船已经沿着河岸斑斓的集市灯火走了一遭,两岸的景色逐渐变成墨色的山岭和树海。书儿觉得白日的风尘仆仆与燥热,还有萦绕在心头那点小秘密,都被夜风吹散去了,畅意的很。
“小姐,您怎么不尝尝酒呢?是我家婆娘自酿的。该不是嫌弃吧?”原来那船夫见她只是偶尔尝尝小菜,并不开酒,忍不住出言询问。
“哈哈哈哈——”夜色中,掌船的大笑几声,取下身上挂的酒囊,痛饮一大口,又哼起调子。
书儿先前确实有点嫌弃,只因秀秀在家也会酿酒,且酿的香醇可口。起初船家说酒是自酿的颇有些自豪,书儿只觉得世上未必有酒比阿娘酿的还好喝,故而一点兴趣都没有。
现下被壮丽的景色和掌船的豪爽之气感染,便打开酒坛,斟了一小碗,送到嘴边。
酒初初入口,书儿愣住了。
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阎王遇见小鬼头了!
书儿小嘴一鼓,噗嗤一下将酒全喷了出来。那俩船夫皆看向她。
书儿连忙捂着嘴说:“太辣了太辣了!”
一边说,一边捧起酒坛子,闻了一下,接连道:“太辣了!不过闻着挺香啊!我再缓缓尝一小口,看看呛不呛。”
书儿捧着酒坛子,扶着船厅走出来,摇摇晃晃走到后舱。此时小船的速度已是飞快,掌船的却站的稳稳当当,紧盯着书儿。
方才酒刚沾舌,舌头一麻,书儿浑身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有毒!这酒有毒!
太刺激了!
书儿自开蒙便跟着父亲学医术学毒术,毒药解药都是药,全是她的好朋友。
今日是有生之年第一遭碰上有人给她投毒了!
纸上谈兵不如躬行实践!书儿都快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与紧张刺激之感。
想到这毒,书儿又不禁朝掌船的翻了个白眼,亏她刚刚还觉得这人是个豪爽的性情中人,原来是想着打劫金叶子高兴的!
掌船的见她出来,并不再饮酒,又哼了一个短调。前舱的船夫闻声走到了后舱。
见船夫离自己越来越近,船行之处周围也没有人烟,书儿这才察觉出一点危险的信号来,心中暗暗叫苦。原来他俩唱的根本不是方言,必然是什么暗号黑话之类的。想必这一路已经将如何把她抛尸都商量好了,自己却浑然未决。林书儿啊林书儿,全都是你会的把戏,怎么用在自己身上这么好使呢!
此时船舫已驶入一道河湾,两岸高山峻岭夹击,河水湍急,船行愈加快。书儿快要站不稳。想来估计是进入这匪徒的老巢了,两人并不打算隐藏,面露凶相,不管这小姑娘喝没喝毒酒,都已经是案板上的肥肉了。
看着船夫一步一步逼近,书儿将手中的酒坛奋力掷过去,距离太近酒坛又太大,船夫随便举浆一挡,酒坛便砸碎在浆上,震得他后退两步,胸前泼的全是酒。这当口书儿右手背到身后正欲取那赤藤,忽然脚下一滑竟踩中个机关。身子微微一斜将倒还未倒,书儿立时足尖轻点欲闪身上船厅顶棚。可是一张带着鱼腥味的大网不由分说罩住了她,一下将她网住栽倒在船舱上。两个壮汉立马压了上来摁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