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茶棚旧事甲
幽静的古道自天尽头蜿蜒而来，一路寂寥，烈日下，只一棵老树弯腰伫立，树枝上伶仃几片叶子，在风中颤抖，似是在倔强的宣示着老树还未死。
古道拐弯处有个土丘，土丘下有一个简陋的茶亭，几根柱子，支起了一个茅草棚，棚内有两张桌子并一个茶水柜面，棚外摆着一张长凳，一个马脸的小二百无聊赖地坐在长凳上。
远远的听到车轮声，吆喝声，一队车马出现在视线中，正向着茶棚方向走来。马脸高兴的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慢条斯理直起身，到柜台后寻吧些像样的茶叶吃食，难得有大客户来。
车轮声还在撵着地上的黄沙，队伍行进速度很慢。但没等马脸翻找出点像样的叶子，已有几匹快马到了土丘跟前。
马脸从柜台后面探出脑袋，遍怔住了。
当头是一个水灵灵妖精似的小公子，脸蛋白里透红，盈盈笑着还有两个可亲的酒窝，头上挽了一个发髻，束发带跟着小公子的动作一晃一晃的跳跃着。小公子右手握着马鞭，像执扇一般摇头晃脑的踏进来，径直坐下。
后头跟着走进来两位公子哥。
一个威武高大，一柄宝剑悬在腰上，那公子一手扶着剑柄，一手握成拳头别在身后，昂首阔步迈进店来，马脸寻思莫不是哪里来了个小将军，不在北疆前线抗敌跑到这穷乡僻壤来了。
另一个潇洒倜傥，站在那小将军公子身边显得纤瘦一些，同样腰悬一柄宝剑，另外腰间还系着一根长绳，绳子末端竟然是一个鹰爪样式的铁器，鹰爪闪着森森的寒光，与那潇洒倜傥的公子看起来极不相称，那公子双手均背在身后，两人脸上都写满了严肃与戒备。
两位公子均是人中龙凤的英姿，若是放在平时，也够马脸啧啧称赞半天。只是今日，最先近来那位小公子太耀眼，马脸已经被其惊为天人的样貌震慑到不知今夕何夕，脑子里已经完全忘记那些压根不存在的“像样的茶叶和吃食”。
也许是因为长时间守着这个荒凉的茶棚，马脸看惯了过路的糙汉，一时间碰见这么几位美色，顿时觉得自己的茶棚蓬荜生辉。马脸暗自在心中搜寻仅有的墨水，想要说几句好听的场面话出来。思来想去，奈何水平有限，一时茶棚里四人相顾无言。
“咳”，小公子轻咳一声，“小二，上茶。”马脸听到这声，方才回魂，赶紧忙活起来。
那小公子与后面两位公子好像不是一路的，三人分了两桌坐着。但若说毫无关系，看着也不像，因为三人坐下后，三双眼睛大眼瞪着小眼，难舍难分，还不如坐一桌呢。
马脸心中啧啧称奇，这会终于捣鼓了三杯略微能喝的东西，珍宝一般献了上去。
先端给的小公子，小公子举杯一饮而尽，一边眼睛直溜溜盯着另一桌，喝水也不松懈。
马脸又给另一桌两位公子上了茶，那个潇洒倜傥的公子，掏出一个碎银子放在桌上，略略向马脸点了点头，表示感谢。马脸笑着收了那碎银子，宝贝般装到怀里，这个银子可比三杯水贵多了。赚了赚了。
虽掏了钱，两位公子却都不碰那杯子，仿佛看一眼就要糟糕的样子。
小公子见状，迈步走到另一桌坐下，伸手将两人面前的茶杯一一端起喝尽。脆生生的开口说：“别人端了茶来，就要喝干净，这样才有礼貌。”
这声音十分怪异，马脸忍不住坐回柜台后边，缩着身子偷听起来。
那斯文公子道：“我们刚刚付了钱，很尊重店家的辛苦。”
马脸心想，我这烂摊子也称得上是个店，真是抬举我了。
小公子又道：“那你们怎么不尊重我的辛苦呢！”
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答道：“哼，你那些偷鸡摸狗的行径果然辛苦。”想是那个威武的公子在说话。
小公子又说了：“我只是踩盘子，放放药，你们就坏我的事，拆我的台。说的好像你们没偷——过东西似的。”小公子特意咬着“偷”字拉长了音调，显得有些妩媚妖娆。
这回马脸听出来了，这是个异域人，他悄悄从角落打量那小公子的侧脸，确实鼻梁高挺，额头饱满，肤色白皙，仔细看不太像中原人，也不像正在与大周打仗的北狄人。马脸正寻思从哪里来的这仙子呢。
那斯文公子道：“这位姑娘，你从天山远道而来，就为了到这黄沙大漠里踩盘子？如今北狄与我大周正有战事，这一带可不安全。”
原来是天山人，还是位姑娘！马脸都顾不上偷偷的了，探出头去看那仙子。天山虽听说过，但是太远了，马脸不曾亲眼见过来自那里的姑娘。这么再仔细看看，确实是一位美貌的仙女啊。
那小公子转过头来，冲着马脸笑道：“我美吗？再看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吓得马脸赶紧缩了回去。
斯文公子劝道：“姑娘何必为难别人，他身上也没有姑娘感兴趣的东西。”
马脸心慌意乱，不知道他们说的“感兴趣的东西”是什么。听说异族人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道道，天山来的仙女不会吃人心肝吧？
小公子突然凑近斯文公子，一手支着脸笑着说：“我呀，四海为家。这世道哪里乱，哪里就有肉吃，我呀自然就到哪里咯。”
威武公子开口道：“既然不是细作，速速离去。你轻功虽好，但动起手来绝对不是我们的对手。不要再跟着商队，出了这个茶棚，你若还跟着，我就不客气了。”
“啧啧啧”小公子闻言，仍支着脸打量那斯文公子：“你们俩都长得好看，不过他太凶了，我害怕。我还是喜欢你，你身上闻着好香啊。”
马脸在柜台后面抱紧了自己，仙女果然要吃人啦！
威武公子毕竟是个年轻人，从小世家长大，听到这种言语，憋红了脸：“我还不喜欢你呢！如此，如此……”
斯文公子从腰上取下一个绯色玉佩，递给那小公子，说道：“是这玉佩，随我多年，浸染了药香。姑娘你这些日子奔波辛苦了，我看你身上也带着玉，看来是喜欢玉器的。如若不嫌弃，就收下我这个玉佩。你若不喜欢，只管拿去当铺，也能值一些银子。商队太大了，吃多了可不好消化。”
小公子亮晶晶的眼睛忽闪忽闪，接过那玉佩，仔细瞧了瞧：“谢谢公子送我的礼物，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斯文公子看她的意思是要收下玉佩就此收手，赶紧起身，鞠一躬道：“在下姓林，字元宗，单名一个甫字。”
那小公子的颈上带着一条红绳编的项链，坠子是一支墨玉的长哨子，她一边默默念道：“林甫，林、甫。”一边将哨子递到嘴边吹了一声长啸。
没等马脸反应过来，一匹白色的马驹夹沙带风的冲进了茶棚，一点没有减速，那小公子就已经跨上了马背一起冲出了茶棚。马脸感觉那马好像就迈了两三步，瞬间消失在黄沙之中。
“如何还将你那玉佩送她了？”
“这一路过来，你我都看出她不是个探子，一个姑娘家不小心闯到了这兵荒马乱的边疆，有点东西傍身好过让她再四处偷抢。”
后面的话，马脸听不太清楚了。那威武的将军支支吾吾，小声的说了一句：“好歹是个贴身的物件……”
黄沙将将落下，刚刚马脸远远看见的车队终于到了茶棚这。几个伙计跑过来，自备了茶点，吩咐马脸烧起水，准备迎接大部队的休整。
先前那两位公子，起身，并不等车队，牵了自己的马，扬长而去。
马脸觉得奇怪，一边伺候茶水，一边向一个圆脸活络的伙计打听。
那伙计也许是行了一路的黄沙大漠，早就想找个新鲜的面孔聊聊天，十分健谈。
“刚刚那两位公子啊，我瞧见了。知道。从蔚郡过来，就一路跟着了。虽说是一路吧，从来也不与我们商队当家的说话。先前当家的还说黄沙大漠的，交个朋友，也不搭理我们。不止这两位呢，还有一位小公子，也是气质绝尘，比这两位好相与多了。也和我们伙计们聊天、一起吃喝，一点也不嫌弃我们干力气活的。当家的可喜欢这小公子了。就是不知道这会子去哪了。先前比我们快一步，应该早过了你们茶棚了。”
马脸心想，我的个乖乖，人家是要劫财，也不知道你们一块聊天吃喝都吃下去了些啥。伙计没见过世面看不出，那当家的莫不是色迷了心窍，看不出这女相的小公子还是个北疆人？
正说着，车马大部队均已安排妥当，一车一车整齐列队。车上的押送伙计和镖师分班次入茶棚饮水就餐。伙计是伙计，镖师看着一个个格外板正，统一号令，纪律严明，连吃饭喝水的坐姿和样子，都分外统一。
轮到第三班人来休整，车队当家的才跟在队伍后头进了茶棚。与那一队镖师同吃同饮，显得格外和谐，比他自己的伙计，还要更融入。
马脸悄悄看那当家的，黑瘦精壮，眼神锐利坚定，言谈举止颇有威严。不像是个色迷心窍的商人。
马脸再看那一车车排列整齐的车队，沉甸甸的车厢在路上压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迹。不知里面装的是黄金还是粮草，到了宣城，就算是黄金，最后也要换成粮草物资的。猜想这车队必然是由此过了宣城，送往北疆前线了。
马脸叹叹气，不再多打听。
茶棚里，那当家的吃完手里的干粮，询问方才几位公子的去向。一旁的伙计如实汇报。当家的拍了拍手，整整衣衫，迈出茶棚，朝着两个公子前去的方向，深鞠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