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天工之器匠(五)
解了托朴的急,贺一峰将牛泰然的太阳能板交给三号,回屋闭关研究老天工给的一堆材料。
第二阶段——破坏,逼着贺一峰去了解材料的内部构造,掌握破裂规律,从而调整手的发力方式。
老天工给的每一种材料上面画着不同的线条,没有多余,一次失败材料就毁掉了。他便自己找了一些类似的先练练手。
木头、砖头、瓦片、陶瓷、塑料、玻璃都好说,破开不是问题,控制好力度和角度多试几遍应该就能让裂缝沿着画好的线走。
可这几块石头就难了。
鹅卵石、花岗岩、云母。
前两者硬度大于锤柄,贺一峰力气又猛,锤头断脱好几次依旧破不开。
云母倒好,嘎嘣脆,自带连锁反应,一锤子下去欢脱地处处开裂,争先恐后比谁碎得更彻底,一发不可收拾只剩渣。
再看看老天工画的线条。
曲线和分叉还能理解。
走势起伏成锯齿也想得通。
但这个波浪纹是怎么回事?
一锤还能锤出图案?
内功震碎吗……
不多想,直接上手试。
贺一峰很快沉浸其中,专心研究破开手法,一连几天都没怎么跟人交流。
托朴每天依旧被村里热情的青年男女追得鸡飞狗跳。
有时实在不堪其扰,他会躲到贺一峰这儿来。
贺一峰身为神秘的点灯人,其屋子在老天工庇护下稳如磐石,闲人退散。
老天工却不打算庇护这个重孙,巴不得村里年轻人的攻势再猛烈点,争取一举拿下。
“真开放,”贺一峰感叹。他不停敲敲打打手中的鹅卵石,寻找薄弱点:“村里老一辈居然看得过去?”
“可不嘛,”托朴喝了一杯茶才把气喘匀:“说是黄天工连这个也教过,评价一个人要看其品行、性格、才华和处事之道,至于他/她愿意跟谁过日子那是私事,冷暖自知,外人没有立场干涉。何况村里亲缘关系七缠八绕,即使是一男一女夫妻,如果风险过高也会选择不生育后代,老辈已经习惯了不强求。”
“黄天工三观倒是很正,”贺一峰放下锤子,改拿起钻子,压低声音自言自语:“不像是搞阴谋诡计狠心对贺岭下手的人……”他后半句音量极小,没让托朴听清。
“对了,”托朴无力地趴在桌子上,看贺一峰给石头钻眼儿:“后援会是不是也来问过你什么见鬼的挖姑娘?”
“有!”贺一峰老实回答,“我随便说了一些女性常见的优点,什么温柔啊,乖顺啊,娇小有保护欲之类,穿帮了吗?”
托朴面无表情:“她们也来问我了。”
“你怎么说的?”贺一峰好奇。
“我……我就想着挖掘机的样子来形容的。”托朴自己都底气不足。
贺一峰试探:“威武?强壮?有力?”
托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差不多,更具体更细节。一有人跟我提喜欢的东西我就有点刹不住……”
贺一峰猛地惊天一锤砸开钻过眼儿的鹅卵石,裂痕寸寸蔓延,露出内里的石质。
他用手细细感受石质的密度和纹路分布,对托朴摇摇头。
自己作的死,自己担着吧。
托朴被一锤震得跳起,看屋子里叮叮当当一片狼藉,估摸着贺医生也没那个精力听他抱怨,安静地待了一会儿就自己出去了。
临出门突然想到一件事:“贺医生,牛泰然的太阳能板被学生拆了,我发现里面有加密级别的芯片,要紧不?”
牛公子好像、似乎、仿佛、大概提到过这个板儿是由某惹不起的权力部门委托研发,签署过保密协议,现阶段貌似只造出这么一片。
重要性不言而喻。
有种给牛公子闯了祸的爽感怎么办?
特别爽!
“拆就拆了吧,”贺一峰大手一挥,莫名舒畅:“记得芯片还给他。”
这头贺一峰练习不顺,那头太阳能板的改造工作倒进展神速。
男神手把手教,强烈的专注力感染了后援会的学生们。
学生们正是像海绵一样汲取信息的黄金年龄,脑瓜子不笨,手也巧,学得相当快。尤其是会长大人,零基础起步,短短一周时间居然把电路图给弄懂了。
会长左手费莱明,右手安培,以基尔霍夫为台阶,堪堪迈入了物理世界的大门。
越学越懂,越懂越觉得深不可测。而传授、讲解这些知识的托朴在年轻人们眼中更加腹载五车,自带耀眼光环。
只能仰望,不可近亵。
会长带着日益增长的崇敬心态,手脚收敛了很多。
不只是因为受到科学的震撼,还因为……
“托朴,这三个字怎么念啊?”女学生翻开一本科普画册,眼中闪烁着纯洁的求知欲。
托朴默默看着那张图,脑浆在头颅里跑了好几圈马,斟酌再斟酌,没好意思开口。
“男神?”女学生疑惑地偏头。她可是副会长,心智坚毅,出类拔萃,托朴还曾经赞扬过她不懂就问、一问到底、学无止境的良好习惯。
托朴内心展开了数轮批判与自我批判。
纠结、反省、胃疼。
死就死吧。
“听好了,这三个字念:挖、掘、机。”
贺一峰这几天埋头苦练,把木头、瓦片等非坚硬物体算是琢磨透了。
他不仅能分辨出物体表面微小的差异,还隐隐触摸到了里层的质感。
哪儿密度不匀,有微弱凹陷,下面可能存在缝隙。
哪儿能摸到板块感,对准交接缝锤击可以准确分裂成小块。
哪儿边缘紧实,哪儿中间疏松。
也有反着来的,不可一概而论。
但是对于坚硬的石头和薄脆的云母,贺一峰仍然一筹莫展。
他在饭厅堵到老天工,虚心请教。
“世上没有绝对坚硬的东西,”老天工吃饱喝足,颇有耐心:“每个物体都有一个爆破点,找准了,一击即中,事半功倍。”
老人随手拾起花盆中一颗装饰用的扁平石头,捏了捏,拿饭勺侧脊抵住石头一处,从桌脚下薅来半块砖头狠狠砸下!
啪。
饭勺受不住力,应声而断。
石头也裂开了,正好从饭勺抵住的地方分为两瓣。
干脆利落!
王纂当年开山修路,肯定也是用这一手来爆破巨石。
“我该怎么找到爆破点?”贺一峰激动不已。
“可意会,不可言传,呵呵呵呵。”老天工揉着饱腹的肚子,吃撑了,“我只能回答是手感摸出来的。多摸摸多砸砸,要靠你自己总结规律。”
贺一峰若有所思地点头。
他掏出云母,双手捧到老天工面前。
“老人家,这种绿脆云母一砸就碎,我换了个角度,练习横剖成无数薄片。剖开后发现……”一股情绪顶上来,他嗓子变得暗哑:“……发现跟我女儿身体表层的结晶很像,都是又薄又脆,容易开裂,还带阻热绝缘效果。”
老天工闻言,正了正瘫软的坐姿,从他手中轻轻拎起一片,冲着灯盏查看。
云母被剖得薄如皮肤,滑腻通透,有丝丝缕缕杂质,拎在手中随呼吸一起一伏颤动,好像喘气重一点就能把它震破。
老天工取来一张同样轻薄的草纸,浸湿,把云母薄片覆于其上,问道:“这样更像你女儿的情况吧?”
草纸带着水渍,液体表面的张力将云母薄片牢牢吸附住,如同人体皮肤。
为求逼真,老天工又糊了一层胶水,将草纸与云母黏合得更加紧密,然后放置于一块豆腐上。
轻拨云母片,豆腐也跟着晃动,模拟皮肤下的血肉。
贺一峰红着眼眶点头。
老天工掌中托着豆腐云母,凑近观察。
他眼神不好,夜晚灯光又昏暗,看不出个所以然,索性闭上眼睛用手触摸。
他的手十分奇特,手背厚实而坚韧,手心却非常光滑,连一片茧都找不到,皮肤极薄,仿佛能看到下面的血管与神经,比深闺中娇养的大小姐还要细嫩几分。
贺一峰难以想象老天工的触觉被放大到了什么程度。
摸了片刻,老天工突然睁开眼。
老人一改万事都说好好好的慈眉善目,周身升腾起威严的气势,凝重如山岳。他抄起饭桌上割猪肘子的一把小刀,向云母划下去。
势如疾风,轻挑重捻。
起落之间,仿若揽着秋水星河。
手腕呈游龙摆尾,潇洒又刚猛。
一派宗师风范。
眨眼功夫,云母薄片被完整剥离,草纸与豆腐丝毫未损。
单论难度,剥云母可能与削气球不相上下。
但云母、草纸和豆腐完美模拟出了贺岭的皮肤情况,尤其草纸与云母处于紧紧黏合的状态,更具备参考价值。
贺一峰压抑不住奔涌的兴奋,俯身朝老天工行了个头快杵到地上的大礼,抱着云母和豆腐回去继续练习。
老天工遥遥呼喊:“豆腐还我,明天的早饭……”
从饭厅出来,天色已暗。
头顶纯美的星空与百家灯火交相辉映,狗轻吠,猫互挠,村民们三两成堆,或聊天或踱着步子饭后遛食。
人间的烟火气最美好不过。
他觉得有点寂寞了。
一寂寞,就特别想苗丹和贺岭。
贺岭此时应该面目全非地躺在未知基地的实验室中。
之前内科主任再三向他保证,贺岭处于诡异的内外冷热平衡状态中,身体上不会有明显的痛楚,但心理上就说不准了。
贺一峰还是希望女儿已经失去知觉,少受一些罪。
苗丹已经回到三坪乡招待所了吧?
有程可在,但愿能约束住牛泰然少作妖,别欺负她。
苗丹半靠在招待所床头,也在想念贺一峰。
她的手机循环播放旅游节比赛的视频。
男友举手投足间自信满满,大放异彩,越看越有魅力,偶尔偷摸放水生怕被龚工强发现的表情又有点憨萌。
可是有个女游客十分讨厌,苗丹越看越生气。
女游客的头发差点被卷入砣机,男友手快捞出,女游客居然飞了个媚眼!还借着拥挤蹭腿!旁边那么多空位不站,瞎啊,老往峰哥身边凑什么凑!
算了,苗丹自我安慰,峰哥压根没注意到她,媚眼飞抽筋也没用。
不知道峰哥在村子住得咋样?
村民刁不刁?
有没有被美貌村姑纠缠?
突然,门外一阵沉甸甸的脚步声响起,各房间楼板均有震感。
吨位庞大的老板娘当当当跑上来,狂敲隔壁房门:“207,有快递!”
207以不变应万变,门都懒得开,飘出牛泰然霸道的声线:“帮拿一下,两百块跑腿费记我账上。
老板娘继续敲:“拿不了,你自己下去。”
转念一想又有点舍不得那两百块:“我帮你签字领吧,你叫啥名儿?”
牛总有点不满:“登记的时候不是给了身份证吗?”
老板娘明显对前台小妹的业务范围不是很熟悉,打着哈哈:“哎哟小伙子,你就直接告诉我嘛,省得我又去翻本子。”
牛泰然对这种不专业的经营态度升起批判心,正准备好好说教一下,楼下等得不耐烦的快递员直接扯开嗓子大吼:
“谁买的挖掘机?快来签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