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气候连日晴热，高温持续攀升，无处可躲烈日的炙烤和闷燥的气流。像极了学生开课前放纵的热情，节节高涨，不到最末时刻不溃退。
八月最尾一日傍晚，瓢泼大雨无征兆地疯狂来袭，褪去全城的高热，学生的情绪也熄灭大半。至到落下的雨水淹没马路牙子，势头方有减弱。
整个城市雨脚渐收，凉意的空气和缓涌动。淡荡的乌云成群结队盘踞墨蓝的长天，不细瞅根本无从发现，唯独有心人觉察今夜无月才知晓烟云过境。城里人日子过得浮躁，一颗心也被尘滓蒙蔽，有月无月是无所差异的。
... ...
咚——咚——
客厅墙壁的欧式石英钟敲过十一点，静谧的夜里钟声格外悠远沉厚。
陈影迦蓦然回神。收敛好莫名繁杂的心绪，两根手指捻起茶几上的“致新生家长的一封信”动身回房。走过木梯拐弯处，无意瞥了一眼窗外，今夜无月。
回到房间，轻声带上房门。隔绝外头最后一缕亮光，卧室彻底陷入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陈影迦凭直觉穿行，趿着拖鞋不紧不慢地踱步至床沿，侧过身后仰倒架床上，跌入一片柔软。
刚结束一年两度的开学动员大会，母亲高昂尖亢的嗓音犹回旋往复。
“只有好好读书，才会有出息。”
“你只管认真上课，好好读书，其他事情不用担心，我和你爸会处理。”
“别给我们丢脸，将来考个好大学。”
... ...
陈影迦忽然发觉——她真真尽得母亲遗传，长得像母亲。性格也像，都是表里不一的人。
但很快她否决掉自己的想法。
她们不像。
她至少三观端正，无论如何干不成插足别人婚姻逼得原配忧郁而亡的缺德事。拎不好哪天陈家落败，母亲毫不犹豫给她卖了。
... ...
回过神才发觉自己又走神，她使劲摇甩眩晕的脑袋企求摆脱魔音的缠绕。
忽然想起什么，陈影迦赶忙探手从枕席底下摸出手机。指尖滑动屏幕解锁，一连串新消息提示框接二连三蹦出，小红点的数字有点吓人。她不在的时间里，群聊组“中学生交友群”的消息呈指数式增长。
陈影迦无心在意他们聊了什么，摆动纤纤玉指直接划到底部，最新那条信息是表弟赵学@她：【表姐，你几班？<呲牙>】
她倒回去扫了几眼上面的对话。
原来一个小时前分班名单出了，高一新生可以通过发送自己的考号到100XXX86查询所在班级。
三分钟后，她收到回信。
高一一班。
陈影迦直接把回复的短信复制到群上，鸦雀无声的群组顿时迎来新一轮嚷闹。
赵学：【<流泪>呜呜，我在五班。】
林劲一：【嘻嘻。我还好。三班。跟我女神一班。<害羞>】
许书：【哈哈哈...活该赵学。我二班，就在一班隔壁。<得意>】
陈影迦：【... ...】
赵学：【我们五个也是命苦，都没在同班。<快哭了>】
许书：【谁说的！我表哥和迦妹同班，都在一班！】
赵学：【对哦，我忘了他。<流汗>】
韩徉在对话框的另一头捧住手机无声的笑了，静静欣赏闹剧，不置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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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地处南方，经济发达，科教繁荣，连气候都个性十足。
搬行李出门的时候，天空烈日炎炎，热浪滚滚，陈影迦跑了两趟楼梯满身湿透。她最终放弃自立更新的念头，躲入花园槐树的荫庇，抽出几张手帕纸擦拭额头的细汗，心怀愧疚的看着保姆把剩下的行李装点完毕。
别墅距离学校约摸半小时车程，开到一半，天就暗了。隔着茶色玻璃眯着眼打量天空，她想：今天应该还会下雨。
刚想完，豆大的雨点就砸在她眼前的玻璃上，开出了不规则的花。
顷刻，乌云密布，滂沱大雨。
坐在副驾的陈母当即啧了一声，烦躁地开口：“鬼天气，又下雨，等会叫人怎么搬行李。”
后面的保姆堆笑道：“太太不用担心，下雨我也能搬，影响不大。”
陈母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空调吹的猛，陈影迦忽然打了个寒颤。
车内没人再说话，只剩噼里啪啦的雨声。
雨势渐行渐小，到达校门，只有零星几丝小雨。
保姆给陈影迦铺好床被后雨已经停了。
陈父陈母赶十点的航班，没多逗留，陈影迦送他们到校门。
一行人止步迎新广场。
夫妻俩背对着校门口站，保姆在另一旁，陈影迦被包绕在中间。
陈母率先开口，“陈影迦，我和你爸要做生意，可能很多时间都出差在外，你有事找不着我们就管打电话给刘姐，有什么事她会处理。”
陈影迦微笑着冲保姆道谢。
被点名的保姆连忙摆摆手说没关系，以后要是有事尽管找她。
陈母继续训话，音调不高却语气严肃，“该说的我昨晚都说了，你也大了，该懂事。好好上学，不该你这个年龄段想的就别去想。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以后我收到老师的电话说你什么的，别怪我这个当妈的狠心... ...”
母亲的眼神太过凌厉，似尖利的刀子，戳得眼睛生疼，她微微低下头错开交织的目光。
陈父知道妻子下面要说的话必定更加苛刻难听，赶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示意她不要再说。
陈母瞥了丈夫一眼，嘴唇微启。
陈父又触了触她的手臂，陈母才不甘心地收住未说出口的话，顿了顿，“时间不早了，回去吧，第一天别迟到。”
陈影迦略略点头，跟父亲、母亲、保姆一一道别后朝教室走去。
今天是一中新生入学注册的日子，校道人头攒动，走过一段路，你就能看完百态人生。父母是欣喜的，因为孩子考上了A市最优的重点高中，学生是雀跃的，因为住校意味着脱离家长十多年来的控制，但也有双双垂泪的另类组合。
陈影迦连续说了几声“麻烦让一让，谢谢了”才挤过半条校道，走了两步又撞上一对抱头痛哭的母女挡住去路，她左右张望寻找可容她穿越的缝隙，可惜没有，只能停下脚步。
两旁的木兰花树在大雨的洗刷后苍翠欲滴，叶子上缀满晶亮的水珠，不时成串滴下，刚好砸在陈影迦头顶。她仰头，不满地看了一眼罪魁祸首。
一中校园由操场分割成两个片区，挨近校门的有三栋教学楼，均有走廊相通。饭堂，综合楼，礼堂，行政楼在操场另一边。
第一栋是实验楼，坐在教室里也能望到校门。
高二、高三的教学楼紧跟其后，每层十个教室，高二在二、三楼，高三在四、五楼。
高一的邻近，二楼开始是教室，每层五个教室，一班到二十班由左到右、由下到上排列。
陈影迦踏入教室时，半数座位坐了人，有些自来熟的同学早和前后左右打成一片，也有三三两两大声说小声笑的。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失眠的错觉，她感觉进门时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往她身上瞟。
她在黑板前停下，眯着眼飞快扫视讲台上的座位表。
第二组，第四排，右边的位置。
走下讲台时，她步伐顿了两秒，折返回去扫了一眼座位表。
呵。她随即勾了勾嘴角，无声地笑了。
台下的同学看得一愣一愣。
台上的少女面容清丽，白皙如玉，娉娉袅袅，特别笑起的时候，竟比花儿娇艳。
有个不怕事的男生立马凑到同桌男生耳边低声说：“哇靠。我简直不敢相信她是咱实验班的人。我以为，实验班的女生，都以高智商低颜值著称，想不到还有高智商高颜值的。”
同桌嘿嘿笑了两声，表示赞同。
陈影迦走到座位坐下，翻出暑假作业仔细检查。
忽然，她的作业簿上映现出一片阴影。微仰起头，不偏不歪对上来人笑容可掬的眉眼。
男孩双手撑住她的桌板，身体前倾，缩小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陈影迦，我们是同桌。”
陈影迦笑着答应，“对呀。”
两人望着对方，意会神领地笑了。
男孩放下背包落座，空间顿时变得逼仄，陈影迦却完全不觉局促。
她拉了拉男孩的衣袖，说：“韩徉，你看看，这题你会吗？我不知道对不对。”
韩徉扯过作业簿，瞅了一眼，执笔在草稿纸画了几笔，得出答案，“你的思路是对的，不过方法累赘。”
陈影迦还想说什么，周围同学忽而收住了喋喋不休的嘴，变得鸦雀无声。
班主任进来了，手上的笔记簿往教坛随手一扔，笑眯眯环视一圈在座的同学，全班的目光聚焦一点她才开始讲话，“同学们你们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钟远云，同时也是你们语文任课老师。今年是我在一中任教的第十八个年头，除了我家孩子出生那年，都担任班主任。首先，我代表学校，诚挚地欢迎你们来到新班级。”
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
“新的学校，新的开始，不管以前你们有过多么辉煌的成绩，或者你一无是处，但从今天开始功过成败通通抹掉，大家在同一个起点上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重新奋斗。作为A市最好高中实验班的同学，我认为你们能理解我要讲的话，... ... 所以，综上所述，我希望咱们班同学能互帮互助，共同进退，在三年后的高考，创出佳绩，为学校争光。”
一阵鼓舞人心的掌声经久不息。
陈影迦和韩徉对视一眼后迅速别开脸，两人低头抿唇强忍笑意。
开学前几天，他们在手机聊天，韩徉一时兴起和她打赌班主任开学第一课讲什么。果然，和他猜的相差无几，特别最后几句，简直如出一辙。
班主任讲了两个小时肥腻腻的老火鸡汤，又让同学们进行自我介绍后，回头瞧了一眼挂钟，还差一个小时到午饭时间，刚好能进行班干部选举。作为一位合格的班主任，时间的利用是关键。
班上的同学非常踊跃，都希望捞一官半职过过瘾，快到饭点，只剩副班的位置没人竞争。
班主任看一了眼腕上的手表，催促有意愿的同学快举手，她可不想耽搁大家的吃饭时间。
众人左右张望好奇谁来的时候，韩徉举手了。
班主任瞄到那只老高的手，蹙眉道：“那个，班长，每位同学只能当一个职位。”
韩徉在同学炙热的注视中慢悠悠地站了起来，看了一眼陈影迦，从容不迫地笑着说：“老师，不是我要竞选，我是要推荐我的同桌陈影迦同学当副班。”众人脸上表情各异，有惊讶，有偷笑，目光纷纷顺着他的手指转移到陈影迦身上。
陈影迦大脑滞顿了几秒，回神不可置信地望着韩徉，眼睛瞪得愣圆，仿佛在问：“韩徉你个白痴要闹哪出？”
班主任也蒙了，这种情况她从教十余年未发生过。她轻咳一声，打断台下窸窸窣窣的议论，说：“你说说推荐的理由。”
“我和她是初中同学，她初中一路担任副班的职位，成绩也好，为人细心，待人真诚，所以我觉得她很合适。”韩徉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陈影迦听完那些形容词自己都觉得羞愧难当。如果可以，她想隐身到地里去。
班主任面向大家问：“同学们，你们觉得可以吗？可以的举个手，我统计人数。”
登时讲台下举起了几十只高高低低的手。
班主任看了一眼，说：“我看基本都同意，就不具体数人头了。那就这样决定，祝贺陈影迦同学成为副班，加入我们班干队伍。同时祝贺其他选上班干的同学，希望以后的日子里，你们能多多为班级尽一份力。”说完，带头鼓掌。
“那好，我就不耽搁大家的吃饭时间了，下课吧。”
话音刚落，一个男生就冲到后门的位置。
班主任突然想起还有事，大喊了一声，“大家稍等一下，我最后说一件事。”她头转向韩徉和陈影迦的方向，“班长，副班，下午开学典礼后你们安排几个男同学去搬书。去综合楼一楼最右边的教室，101，你们也得跟着。”
“哦。还有。下午两点大家记得准时到礼堂参加开学典礼和军训开幕式。千万别第一天就迟到。”
“要穿校服。”
众人答好，然后纷纷散去。
待到同学都离开，韩徉才转眼望身边的人，声调含笑问，“准备好了吗。”
陈影迦看着眼前人，嘴角顷刻活转开欢颜的笑，随即坚定点头，郑重得像接任不凡的使命。
路只有一条，过的人千万百万，他们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员，杀出重围需要莫大的智慧与胆量。打起三年，他们的生活将会是黑白的，就像一道为高考而活的暗影，分数是评判成败的唯一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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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晚会安排在军训最后一晚。
一班推送的节目是独唱——韩徉个人表演。
他刚出现在舞台中央，台下随即爆发一阵起哄声。
俊朗少年台上款款演绎述说情爱故事的流行金曲，似懂非懂，甚至有稍许强作忧伤的意味，惹得台下女生尖叫连连。
... ...
或在同伴新婚的盛宴
惶惑地等待你出现
明年今日未见你一年
谁舍得改变离开你六十年
但愿能认得出你的子女
临别亦听得到你讲再见
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
竟花光所有运气
到这日才发现
曾呼吸过空气
韩徉深情唱完最后一字，向台下鞠一躬，走下舞台。
台下观众疯狂欢呼，大喊安call。
他忽然回头，遥望欢呼深处，微微一笑，然后转身离开舞台。
顿时尖叫响彻天地。
有个二班的女生双手紧紧捂着砰砰的心脏，因反应剧烈而表情皱缩成模糊一团，她激动地对旁边的女生说：“天呀，许书，你看到了吗。他开头两句扫了全场一圈后一直看着这边。他对着我们这边笑。他对我笑。啊啊啊... ...”
许书耳朵嗡嗡响，她赶紧捂着隔绝女生惊天动地的叫喊，相比于女生的疯狂，她淡定多了，毕竟台上的是她表哥，认识十几年早摸清韩徉的魅力，她试图本着旁观者的角度给女生解释为什么他看这边，“呃，周凌凌，其实他不是看我们，只是看着他们班。”说完，食指屈向旁边的一班。
女生的脸瞬间垮掉，比七月的天变得还快，口气激昂，“你是不是白痴呀，他明明看着我，我们视线在空中完美对接。”
花痴女孩真的可怕！
许书耷拉下脑袋，悻悻收声。她选择在心里张牙舞爪地反驳：去你妈的傻吊，你才白痴。他认识你个鬼。人家朝着喜欢的女孩唱情歌，关你毛事。
反击完，心里的阴郁之气随之消逝，恢复欢畅。
她偷偷望向一班，搜寻他喜欢的女孩的姿影。
只一眼，便见到。
陈影迦正昂首挺胸规矩地坐在班级第一排，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的方向，眼神专注不失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