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荒川之主自白
1
我是荒川之主。
顾名思义，我是荒川这条河流的掌管者，连着河川附近一大片土地内的妖怪和人类，都臣服在我的力量之下。
在我漫长的为王生活中，有不少自以为是的人类，唔，换个他们的说法，一些阴阳师，打着祛除邪祟的名头，妄想征服我，让我，堂堂妖王，龟缩在一张符纸中，成为人类任意驱使的工具。
“真是悲哀啊。”我伸手拧断了一个阴阳师的脖子，回味着骨骼在我掌心粉碎而带来的清脆声响和无与伦比的杀戮喜悦，对着他的同伴凉凉讽刺道，“你以为你们人类掌握了那些只配给我挠痒痒的灵术，就可以挑战我的威严了么？”
“你个满手血腥的妖物！”在被水流搅碎之前，那个阴阳师大声叫道，“我们的牺牲会给后来者铺下道路！晴明大人一定会消灭世上所有妖怪！”
我挥了挥手，流水回应我的号召将这个不知死活为何物的人类卷入漩涡，连着血和碎肉一起冲得干干净净。
唔，血腥味还是有点重啊。
要不下次，先提前把京都的阴阳师们杀个干净，就不会把肮脏的血流在我的领地了？
不过…………安倍晴明…………吗。
我眯了眯眼。
我听说过这个家伙。
2
在我还没去京都之前，安倍晴明就先找到了我。
但是说实话，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敲碎这个家伙的脑壳。
因为在我漫长的生命中，我从来没见过和他一样会搞事的…………生物。
我感觉他的脑子里塞满了“哼哼哈哈”的食梦貘。
那一天，我被浓烈的妖气吸引，站在入海口极目远眺。天边阴云密布，妖气化作实质形态乌压压地盖住了天空。
我皱着眉，慢条斯理地合上扇子。
为什么深海的大妖，会往陆地逼近？
同为水族大妖，我和那个妖云下的怪物在海洋附近对上，很可能占不了便宜。
“噗通”一声，不远处的岸边冒出了一个湿漉漉的脑袋。
是个人类。
他龇牙咧嘴地往岸上爬，一边把身上挂着的海草扯下来。
…………然后他把一只螃蟹甩在了我头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在我准备把这家伙拍回水里的时候，他眼睛一亮。
“荒川大哥！”他嚎了一嗓子，音量之大把我都震得一懵，在我愣怔的一瞬间，我脚边就多了一大团东西。
那个人类用简直不像个人的速度爬过来抱住我大腿，一边哭一边用我的袍子擦脸：“荒川老大救命！救命啊！”
…………我手下什么时候出了这种货色？
垃圾。杀了吧。
结果这家伙一把抓住我双手，脏兮兮的脸贴过来：“老大！那蜃气楼忒不是个东西！它要杀我啊！”
…………不好意思，我现在也想杀你。
但是…………
“蜃气楼？”我用力一拉想甩开这个人类，结果他反而黏得更紧，“你一个人类，为什么会惹到这个级别的妖王？”
他看起来噎了一下。
等很久以后和他熟识了，我才明了。他为什么不会惹到这种妖怪？他就应该会惹到这种妖怪！整个平安京所有妖怪他都敢惹！连鬼王都被他烦得每天掉头发！
3
“该死的…………阴阳师！”
雷鸣般的声音从海底传来。海水倒涌，天崩地裂的响声中，宛如山岳的海怪出现在了水中，铁甲的背上云雾缭绕，怨鬼们在水雾中挣扎撕咬，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我要！杀了你！！！”
蜃气楼对着我和人类喷吐出灰色的水汽，我挥扇挡住，侧身便要后退。
…………然后被腿上的重量拉了个踉跄。
我面无表情地低头，那个人类看着我，一脸无辜。
我双手合十，招来巨浪抵抗住蜃气楼拍下的巨大前爪，还要分心往人类身上踹几脚：“你是个阴阳师？你为什么不用你们那些奇奇怪怪的招式挡住这家伙？”
果然阴阳师都是自以为是的代名词，真以为会了一点术法就阴阳纵行无阻了？居然敢对蜃气楼出手？自诩为保护者，就不想想沿海的人类和小妖怪吗！
“我也想啊！”那个家伙声音里满是委屈（你委屈？？？），“我身上符纸都湿透了！深海的大雾全弥漫着蜃气楼的妖气，我连阴阳术都使不出来！”
巨浪凝成的护罩被蜃气楼一爪拍碎，我咽下涌上喉头的血腥味，一手抓起阴阳师，跃身飞上更高处的礁石。
“你到底干了什么？蜃气楼现在完全是暴怒状态！”
阴阳师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堆烂成一团的符纸，声音还是委屈巴巴的：“我听说出海的渔船失踪了十几艘，就搭着小舟顺着洋流进了那片海雾，发现蜃气楼吞噬了海域内所有生灵的魂魄在背上搭起了一座恶灵的城。我只是告诉它它背上什么都没有啊？这年头说实话都要被打了吗？”
见鬼，他不知道“蜃气”便是虚幻之意吗？上门直接击碎了蜃气楼的幻境，不被追杀才怪！
4
我斜靠在礁石上，慢慢擦去嘴角流出的血。身边的阴阳师用剑支住身体，喘得像条跳跳犬。
“草薙剑！”他捂着胸口喘着气，居然还有力气冲我嘿嘿笑，“我还藏了这一手，丑东西没想到吧哈哈哈！”
蜃气楼的尸体在海水中无声无息地下沉，最终化为一大团猩红的血泡咕噜噜地破裂，阳光渐渐穿透乌云，驱散着海面上的蜃气。
“神剑在手，为何不早用？”我轻咳一声，压下心中怒意问道。
阴阳师很没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被礁石扎到，捂着屁股在地上翻滚。
…………辣眼睛。杀了吧。
“因为召唤神剑要很长一段前奏啊。”阴阳师龇牙咧嘴地开口，“我需要一个打手替我挡住蜃气楼的攻击。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逃的那么惨？召唤反噬可不是什么小事情。”
哦，你刚还不是说你逃命是因为使不出阴阳术吗。
满口谎言，不如杀了。
“对了。”阴阳师露出一个傻fufu的笑容，“我是安倍晴明。一起刷完蜃气楼我们就是朋友啦！有空来我寮里喝茶！”
5
呵。
安倍晴明。
重伤之下我妖力运行不畅，又看了眼阴阳师手里灵力四溢的草薙剑…………
今日暂且放过他一码。
不过刚刚他召唤神剑时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受到了…………阴气？
这个人类…………
我眯了眯眼。
算了，与我何干。
离开的时候我在心里想道。
该担心的，应该是那个疯子。
6
安倍晴明又在搞事情了。
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们几个大妖心里都有数，只是不愿讲出来。
听说安倍晴明捧着一堆符咒去问茨木童子愿不愿意和他回家。
…………半个大江山都被追杀安倍晴明的酒吞童子给炸掉了。
7
过了几天安倍晴明瘸着一条腿来荒川找我。
他问我什么时候才能拿下风神。
我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炸瘸了他另一条腿。
8
断了两条腿的安倍晴明终于安生下来了。
整个大江山的妖怪们都舒了一口气。
9
今天风神又站在荒川边看着那群人类捕鱼生活了。
我看着他眼中无法掩饰的温柔，嗤笑一声。
看着吧，风神。那些蝼蚁会如何利用你的善良，又会如何将你抛弃。
真正能让人类臣服的，只有绝对的力量。
真是期待啊…………神明堕落成妖怪的那一天。
不知怎的，神明苍白温和的侧脸再一次出现在了脑海，金色的眼中似乎带上了阳光的温度。
“大佬，什么时候出手给个具体时间呗，我好送礼啊。”
耳边是那个阴阳师的碎碎念。
唔，莫名其妙手有点痒。
那等安倍晴明伤好后再去打断一次他的腿吧。
阴阳寮里正在喝药的启明突然背后一凉。
哦妈的最近我是不是要倒霉了。
他想。
10
风神越来越虚弱了，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说，失去信仰的神明，都会消失的。
怎么可能呢…………怎么会失去信仰呢…………我还相信着你啊，你怎么可以消失呢？
11
我掀起巨浪，淹没了荒川四周三个人类村庄。
洪水之中人类哭嚎求饶，向着神明祈祷。
呵，祈求神明庇佑？
可我是妖怪，我不会保护人，我只会杀人。
那个一直护佑你们的神明，他快死了。
即便是选择死亡，也不愿意堕落成妖怪。
是啊，妖怪，人人厌恶，而你们神明，高高在上。
就算是河川之主的我，又有什么资格，触碰神明呢。
12
那个一直在我耳边叨叨叨的河童最近都不怎么出现了。
听说是去当了安倍晴明的式神。
我冷笑。
整个荒川都知道他暗恋鲤鱼精了，想必鲤鱼精也是那个家伙的式神。
走了也好，天天在我面前你侬我侬，当我瞎吗。
哼。
13
连着下了四天的雪，连荒川的河面都结上了厚厚的冰。几个渔夫在冰面上凿出洞，用木桶捞鱼。
我觉得风神一定会来看这些无聊的人类。
如果他的身体还能支撑着他走出我的结界的话。
失踪了大半年的河童像是踩着风火轮一样飞奔到我面前，给我递上一卷符咒。
“这是晴明大人送的新年礼。我先走一步，不然晚了就进不了结界了！”河童整个妖风风火火，大冷的天头上居然居然还冒着烟。
他转身要走，却回头又道：“晴明大人还托我给您传一句话。”
14
那卷符咒里面不是灵力。
以我的资历，却也看不透这究竟是什么力量。我想了想，从中抽出一张给风神，让他看看这究竟是什么。
风神接过符纸，动作却猛地顿住了。我一惊，以为符纸有问题，急忙要收回手，然后就看着少年苍白瘦削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血色。
“这…………”我不禁呆愣住了。
15
风神告诉我，那几张符咒里，贮存的是信仰。
我不知道将虚无缥缈的信仰之力封存在符纸里要花费多少心思，我只是不懂，那个家伙，从哪里找到的风神信徒？
“真好啊…………”少年轻轻拂过画满复杂花纹的纸片，身边的龙也用鼻吻轻触符咒，“我隔着符纸，也能感受到它主人温暖的灵魂。”
…………什么温暖的灵魂，明明是个脑子里塞满食梦貘的弱鸡。
唔，看在他难得做了一件能看的事的份上，就不去打断他的腿了。
16
没过几天，河童和鲤鱼精就一路哭着来找我，说是安倍晴明失踪了。
就这两个妖的眼泪，我感觉我荒川的宫殿都要被冲走了。
听完两个家伙的叙述，我对安倍晴明的“佩服”又上了一个档次。
居然在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两个大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也算得上厉害。
“他没事。”我不耐烦地回答。
河童含着两包眼泪巴巴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好声解释：“我认识一个大妖，对安倍晴明十分关注，他没有动静，安倍晴明就绝对不会出事。”
河童看起来还想说点什么。
我一拍桌子：“你们还不清楚那家伙的德行吗？就算阴阳秩序混乱京都被一把火烧了他都不会有事！他失踪了你们不应该担心被他遇到的人吗！”
…………好有道理哦。
河童和鲤鱼精恍恍惚惚地想：不愧是荒川大人。
17
安倍晴明邀请我去他的结界喝杯茶。
走之前我把宫殿的结界又加固了几层，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别想进来。
阴阳师结界内的景色出乎我意料的精致。而此刻主人正和一个背对着我的黑衣男人用黑白两色的糕点…………下棋？？？
该说真不愧是安倍晴明吗。
我冷哼一声，朝着两人走去，却在靠近那个黑衣男人的瞬间猛地停住。
一把漆黑的长刀无声出鞘，泛着红光的刀刃正拦在我腰间，我毫不怀疑如果再往前一步，长刀便会切入我的身体。
我看向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也微微侧头将目光投向我。黑发垂下，挡住了金色眸子中的凌厉，男人身姿笔挺，整个人就像一柄出鞘的剑。
这个男人…………身上好重的杀戮之气。
“哎，荒川。”安倍晴明看见我笑嘻嘻地挥了挥手，然后握住男人持刀的手，“别动手，这是我朋友。”
男人盯着我的姿势不变，却缓缓把刀插回刀鞘，刀身摩擦发出清脆的滋啦声。他微微弓着身体，尽管收起武器却依旧保持着狼一般警惕的姿势。
…………然后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安倍晴明眼疾手快地拈起一块糕点塞进自己嘴里，对着黑衣男人叫道：“鬼切！我五子连成一线了！我赢了！”
被唤作“鬼切”的男人闻言别开了视线，声音低沉沙哑：“主人聪慧，鬼切万万不及。”
安倍晴明的嘴就快咧到天上去了。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问到：“你叫我来有什么事情。”
“喝茶。”他理直气壮地回我。
“你骗鬼呢。”我冷漠。
“不骗鬼，我专骗妖怪。”
我攥紧双手，深吸了一口气。
安倍晴明立刻收起了满脸不正经的笑：“我收集的那份信仰之力只能缓解风神的衰弱，如果不找到维持他力量的方法，他要么死 ，要么变成妖怪。”
我沉默不语。
“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听么。”安倍晴明冲我挤了挤眼。
18
“我托河童带给你的话，你收到了吗。”
安倍晴明往我面前的茶杯里又添满茶水，拂袖坐在我对面。鬼切靠在门口，用一块白色手绢仔细地擦拭着黑色妖刀。
我轻抿了一口茶水，茶香四溢，似是一片茶叶的死生繁华都在舌尖绽开。细细品着这一口茶，我微微颔首：“想不到你竟泡得一手好茶。”
安倍晴明勾了勾嘴角：“跟我的式神学了一点。”
又是一阵难忍的沉默。
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开口：“你所说的石头，真的可以重新给予神明力量吗？”
“我不清楚。”安倍晴明把杯子靠在嘴边，却迟迟不喝，他眼神有些涣散，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管如何，总该一试。只是我怕是要得罪几个朋友了。”
我抿了抿嘴，发现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显得无比无力，两个字字在嘴边呼之欲出，还是被我硬生生咽了下去：“…………这件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也并不完全是因为你。”安倍晴明无奈地笑了笑，“我只是不想风神消失。”毕竟虫师那家伙找风神都快找疯了。
我余光注意到鬼切擦刀的手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收刀回鞘。
…………看来安倍晴明，招来了一个不好脱身的麻烦啊。
但是，又与我何干呢。
我还是先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风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