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楔子新年祭三
吃完午饭，整个寮办才真正开始忙碌起来。
“老爷子！池塘里的金币铺了吗！等下记得在门口立两面锦鲤旗，要金色的！”
“哎我新衣服呢，谁看见我新衣服啦？和晴明大人那件羽织放在一起的！”
“灯笼鬼灯笼鬼，晚上的烟花表演准备好了吗？”
“晴明大人做寿司啦！特大份加了肉松和烤肉片，在桌子上！”
…………
启明分完一盘寿司后才有了些空闲，拍拍衣摆大咧咧地坐在了池塘边的石块上，伸手敲了敲身后水中的一片荷叶。
“哟，河童，偷懒被我抓住了吧。还不快去帮妖狐拖地？”
荷叶噗嗤一下顶出水面，河童手里捧着一盘彩色的石子，结结巴巴开口：“我，我才没有偷懒呢。我在准备，给荒川大人的礼物！”
启明伸长脖子瞅瞅他盘子里的小石头：“噫，你给荒川，送咱池子里的石头？”
这傻孩子真不会被一个大浪冲出日本海吗？
“才，才不是石头！”河童红了脸，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我收集了晴明大人每个式神的妖气储存在石头里面，晚上，石头会发出彩色的光！”
望着面前涨红了脸为自己努力辩解的河童，启明摘下头上那顶高帽子，一边往里面掏啊掏一边嘟囔：“发光的石头不还是石头？换了个定语修饰，名词根本没有变嘛。艾玛，妖狐掉毛都掉到我脑壳里去了吗，怎么记忆力衰退那么严重，差点忘了大事。”
他从帽子里抠出一卷符纸，丢到了河童手里的盘子上：“喏，这个给荒川，就算是新年礼了。”
“这是…………”你的头皮屑吗！
河童一脸复杂。
“是我在月圆之夜收集的灵力。”
…………给荒川大人送了一份只有阴阳师才能吸收的灵力，这是代表着我们寮终于向最强大的水族之妖宣战了吗？
我居然见证了一场旷世大战的起因。
河童一脸…………河童他面无表情。
启明并不了解面前这只看似自闭实则心理历程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内心想法，他一脸神秘莫测的表情：“荒川绝对会喜欢我的礼物。”
就算他不喜欢，为了他身边那位神明，也不得不接受这份纯粹的灵力。
启明侧过身子拍拍河童头顶的荷叶：“要送礼就赶快出发，太阳下山之前我可是要开启结界的。”
“嗳！可是晴明大人不应该昨天就开启结界了吗！”河童惊讶。
“哦，那就是我忘了呗，毕竟我那么忙。”远远的听到有式神在喊晴明，启明起身打算离去，却又顿住，对河童道：“替我带句话给荒川：又想得到，又想无暇，这天底下，没有这么多花好月圆。做每一件事前想一想，代价是什么，后果是什么，你是否受得住？”
河童满脸茫然，但还是乖乖地把启明讲的每个字都记住。在没入水面前，他隐约听见自己的阴阳师大人自言自语：“都尼玛过命的交情了，找我帮忙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吗。切，单身狗作祟的自尊。”
晚霞在天边消失，在启明开启结界之前，门口跑进了送完礼急匆匆赶回来的河童，还有两位大家意想不到的客人——鬼王酒吞童子和他的一把手茨木童子。
刚一进门，一堆跑来跑去忙活的小式神就被这两个大妖怪吓呆了。茨木童子看见正在搬箱子的启明，冷哼一声：“阴阳师，你又耍什么花样？”
“哎嘿，茨木，酒吞！”启明放下手里的一箱衣服，朝两个妖怪打了招呼，“巫蛊师搞定没？”
“呵，”讲话的是倚着巨大葫芦的红发妖怪，酒红色眼眸不显魅色，反带着一丝血腥味的杀伐之气，“你竟敢利用本大爷去完成你接受的人类任务？”
启明搓搓手，嘿嘿笑道：“谢吞哥举手之劳。这揍小妖怪也是一种修行，揍多了就知道用什么招式能够营造出最磅礴的特效却不消耗太多的妖力…………”
“油嘴滑舌的阴阳师！”酒吞打断了启明的碎碎念。
启明也不生气，笑眯眯道：“那我就代替平安京所有阴阳师收下鬼王的夸奖了。新年快乐两位！不巧了，太阳下山，我设的结界开启了，恐怕你们要留到明天才能出去了。不如留下来一起过个年？晚上有孟婆和山兔酿的果酒，我还给每个式神包了红包。”
茨木童子不快地开口：“这种程度的结界，吾一拳便能击碎！”
启明没有回答他，因为他已经被一群听说有红包便闹腾起来的崽子围起来了。没人搭理，茨木便扭头问酒吞：“吾友，为何不轰碎这人类的结界！”
酒吞没看他，转头就走：“啰嗦。”他靠树坐下，支棱着下巴，从腰上取下一个酒壶便开始喝酒。
“吾友，你该真不会要留下参加人类和小喽啰无聊的庆典吧！”
“啰嗦。”
“我的挚友…………！”
“我不和弱者交友。”
“没错，挚友你是最强大的！”
…………
入夜，式神们都换上了启明托一位针绣功夫很不错的委托人缝制的新衣服，而启明本人正一脸无奈地被童女和青行灯扯来扯去。
“晴明大人，穿这身衣服嘛！”
“晴明大人，只有红色才能显出您的风姿！”
童女手捧金色而青行灯捧着红色衣服吵得面红耳赤，启明盘腿坐着，用扇子抵着额头满脸无奈。而背后，傀儡师正在手忙脚乱帮他扎一个新发型，却没注意小袖之手借着指导的名义偷偷在启明头顶扎了个蝴蝶结。
每个屋檐下都挂上了灯笼，提灯小僧蹦蹦跳跳地给每盏灯点上火。帚神偷懒把树叶和花瓣全扫在了池子里，没料到鲤鱼精正趴在石头上和河童啃年糕，河童吃了一嘴的灰，直接一个“大河之歌”砸过去，砸在了对着镜子梳毛的狐妖头上。
气得狐妖用风刃把河童头顶的荷叶连着一片头发都削没了。
河童哭着去找启明，半路被酒吞的腿绊了一跤，撞在他的酒葫芦上，头上鼓了老大一个包。姑获鸟安慰他“头上长馒头明年不挨饿”，河童哭得更惨了。
“啊，崽，哭什么呢。”启明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移门打开，发出木质摩擦的清脆声音。蹲在地上撒泼打滚的河童抬头。
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双黑色浅踏，接着是米色镶金边的下袴，暗红色单衣外松松披了黑色狩衣，宽大的两袖上以金色鸟羽花纹为饰。启明头戴黑色立乌帽，额两侧垂着扇形的装饰品和白色的穗子，随着他的走动晃晃悠悠。
河童惊得忘记了自己秃头的惨状，叫道：“天哪晴明大人！您的新衣服！真是…………真是，太…………”
“啊，阿爸知道自己很帅气。”启明替已经看呆了的河童接完了话，有些不适地扯了扯脖子上围的红色围巾，“事实上结界里是保持的春天的气候，围着一条围巾让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顿了顿，“再捂下去我脖子上可能会起痱子。”于是启明对着半空吼了一声：“雪女！来个雪！”
坐在屋顶上发呆的白衣少女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眼启明，挥了挥手。霎时间明朗的夜空笼上一层乌云，雪花从空中纷纷扬扬落下。启明听到见后院的崽子们惊喜地叫着“下雪啦”，然后是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他将蝙蝠扇插在腰带上，把几个穿的少的崽子单独拎出来丢给姑获鸟套外套避寒。
在雪女的暴风雪之下，结界内从樱花瓣撒落的宁静春夜渐渐变成了银装素裹的白雪天地。灯笼发出暖橙色的光芒，像是可以照进人的心底。院子里摆上了几桌食物，还有两锅热腾腾的火锅，犬神正站在桌边用肉眼难以观察到的速度把肉菜切片下锅。
启明靠在门边，接过蝴蝶精递过来的杯子，喝了一口热乎乎的茶，舒心地呼了一口气，看着自己面前出现一小片须臾消失的白雾。
“哈，人类，只会沉迷于短暂欢愉的弱小生物。”身后有人不阴不阳地说。
启明听出是酒吞的声音，也不回头，从怀里抽出一个红包朝身后丢了过去。
“本大爷才不要人类的礼物。”酒吞傲娇道。
启明慢吞吞地朝他翻了个白眼：“两道灵力符，每道可抵消一次伤害。全京都最英俊阴阳师出品，质量可靠，欢迎新老顾客惠顾。”
酒吞打开红包，抽出两张纸符放在掌心翻来覆去看，然后发出“嘁”的一声：“我堂堂鬼王，还需要这小小一片纸护佑？”
“那可说不定。”启明喝了一口茶，“我看你和茨木印堂发黑，最近怕是要倒霉，所以提前给你驱驱邪。万一你俩刚出我的寮就双双暴毙，我这清誉还要不要了。”
酒吞一脸鄙视：“你还有什么清誉？本大爷手里起码有百条人命，阴阳师的血也沾了不少，却从没遇到过你这种油嘴滑舌之徒。”
启明补充：“我家有句老话，叫‘老夫从未见过你这种厚颜无耻之徒’，下次骂我记得用这句，让我感受一下家乡的温暖。”
酒吞一脸无语，冷冷朝着启明啐道：“不要脸。”
启明微笑：“不客气。”
看着酒吞面无表情地走到桌子边拿酒喝，背景是闹闹腾腾的式神们，启明伸手，一片雪花恰好飘落在他掌心，刹那间便被体温融化，只余下一小滴凉凉的水珠，他突然无声地笑了笑。
强大并不是生存的理由，弱小也不应该成为消失的借口。
这样的生活，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