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领罚
在尚贤院的最隐秘处,有一座小院,叫简庐,是尚贤院地位最高的也是带他来尚贤院的人住的地方。
他不经常来这里,与其说不想来,不如说是讨厌来。因为每一次他闯祸,都会被别人带这里来,在这里罚站或是背些拗口的经书。
推开门,院落内的装修与屋主人的性格一样,清一色的竹子,错落有致地生长在院子里每一个可供生存的角落,所见之处除了绿色之外便无其他花草颜色。
空荡荡的大厅除了墙上的八卦图,便只有一张位于正中间的蒲垫。
身穿浅灰色长衫的贞修道长正盘坐在蒲垫上,轻颤了下眉毛,缓缓地睁开眼,纳兰弱生跪坐在门前,等候训导。
“何人?”
“厨房杂役,纳兰弱生”
“何事?”
“前来请罪,接受惩罚”
“为何?”
“伤人,尚贤院弟子业衡”
“可有悔意?”
“无悔”
贞修道长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静静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记得师父初见我时,便告诫我为人做事不必要过于极端,凡是过于注重是是非非,情情义义,做事做人便无法从心而欲,最终也会自取灭亡。故打小教导我凡遇事皆要想开,不过度执迷,随心所欲不外注深情,人生虽有缺陷却也能保命。这么多年过去我算是学了十有八九。
只是关于母亲的事……”话到嘴边,纳兰弱生停顿了一下,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发出冷冽的光“弟子绝不会饶恕任何一个侮辱我母亲的人”
纳兰弱生始终低着头,不曾瞧上他一眼。
良久,贞修道长只长叹一声便让他回去领罚了。
待纳兰弱生离开,娴修道长黑着脸从里屋里出来,一副全世界都欠他钱的样子。望着纳兰弱生离去的方向,冷哼一声,
“这小子竟如此不敬师长,当初是谁见他可怜救他一命的?他倒好,态度冷淡,神情冷漠,连一眼都不瞧?稀罕!”
“娴师弟,你就不必再为我鸣不平了,弱生是你从小看到大的,他的脾性又不是不了解”贞修道长微微叹气“其他事他都可以不在乎,唯有关于母亲的事他是一步也不会退让,自从知晓我不告诉他杀母仇人是谁,直到现在他还能心平气和与我心平气和说话,我便已心满意足”
听此,娴修道长的怒火不减反增:“心满意足?他纳兰弱生算是个什么东西?知道了又如何?对方是谁?难不成还能复仇不成?保不齐还会丢一条小命!就算我现在告诉他,量他也只敢乖乖地待在尚贤院”
“娴修!”贞修道长突然厉声呵斥,娴修被突如其来的斥责震得是一愣一愣的,滔滔不绝的小嘴顿时决了堤。
随后,贞修轻轻摆手“罢了,我累了,娴师弟先回去吧”
娴修虽不情愿,但也只能向师兄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后乖乖离开。
待简庐只剩下贞修道长一人,他才卸下冷酷的伪装,露出疲惫的神色。眼睛朝向纳兰弱生离去的方向久久凝望,呢喃道:“云,我该当如何?”
落尘来到蚑蛲山脚下,昨天见纳兰弱生一身便装,神采奕奕,面无倦色,不像是出远门的。而这里除了一座尚贤院外,最近的人家也要在十里开外,于是他便将醉酒的纳兰弱生放在尚贤院门口。
只是,让他一直在意的是……
笼罩在尚贤院上方的结界让落尘陷入了沉思,仙学院设置结界并不奇怪,主要是为了防止外来人的随意闯入。只是这层结界并无任何阻挡作用,像是为了某种特定的目的而设立的。
尚贤院里到底有何秘密?落尘并不是好奇之人,只是纳兰弱生身在此处,他也不免在意了些。
尚贤院虽大,所幸他已全然熟悉纳兰弱生的气息,不花费多少时间,便找寻到心念之人正趴一颗大石上,不知在做些什么。
石头上方的大树恰好地为他遮挡住烈阳,微风徐徐,倒也惬意。
这次的惩罚算轻,明明打得人家连娘都认不出来了,却也不打不骂,只随意丢给他本书让他抄完了事。可这本书,他连字都识不全,怎能指望他抄呢?
纳兰弱生尝试着先将它读一遍,“藏小大有宜,犹有所什么?豚?臀部?”
“遯”落尘走过来,站在纳兰弱生的正前方,纳兰弱生抬起头,与其四目相对。他想着若此时弯下腰,正好可以做些事情,谁知在他还没敢这么做之前,对方已提前窜上来。
两人的距离几乎可以脸贴脸,受不了如此撩拨的落尘大侠很没志气地向后退了两步,镇了镇心神。
而撩拨肇事者却是一脸无辜相,心想大侠是不是不喜与他人称兄道弟?那他以后可得小心候着点,千万不能像俞满对待那样与其勾肩搭背的,日后还得仰仗大侠照顾的。
思虑过后,纳兰弱生突然正襟危坐起来,面对大侠,可谓色俞恭,礼俞至。
落尘愕然,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这句话的意思是把小东西藏在大东西里是适宜的,但不免要有所亡失……”
“什么狗屁逻辑?”还没等落尘说完,纳兰弱生倒是自个先吐槽起来:“小东西当然得装到大东西里面,难不成大东西还能放进小东西里?这么浅显的道理还有脸写在书上?”
坐姿也不再正襟危坐,懒散地盘着腿,怎么舒服怎么来,全然忘了要在大侠面前保持好印象的想法。
落尘忍住笑,纳兰弱生还是纳兰弱生,总是一副懒散得可爱的姿态。
只是眼看着好书被贬得一是无处,出于对庄老先生的敬意,他还是想多加解释一番:“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种比喻而已,更突出的道理在后面”
“比喻?讲大道理就讲大道理,列那么多比喻作甚?该看懂的人自然能看懂,看不懂的人解释得越多反而更云里雾里”纳兰弱生转念又一想“写书的家伙该不会就为了气我们这些被罚抄的才故意写多的吧?到底是哪个死老头子?”
落尘心里默默流泪,死老头子?这可是庄子!
在尊敬的长辈跟心上人之间,他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
“我念与你听,你再把话抄下来会更快些”
“真的?”纳兰弱生像看救世主般望向落尘,这本书不仅字多如汗毛,还十分密集得挤在一起,出书人估计也是放飞自我,字体洋洋洒洒,颇有大家风范。
不过就是有个缺点,普通人若不仔细查看,绝对看不出来这到底写了个啥字。
不过落尘绝不是个普通人,肯定看得懂,所以纳兰弱生十分虔诚地双手奉上这本他几乎想就地烧毁的“好书”。
落尘接过书本却没有打开,只言他早已倒背如流,无需再看。说罢,便迎来了纳兰弱生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落尘不懂,自以为是感激之意,心满意足地接受了。恐怕到最后他也不会知道,当时的纳兰弱生其实是在想,这种生涩难懂的奇书你不仅能读进去,还能倒背如流,怕是脑子有病。
“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遯,是恒物之大情也”
“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遯,是恒……”纳兰弱生边复述边将字抄下来,如此的效率果然比之前高了好几倍,直到写完最后两个字“悲夫!”一声,将一大叠纸与笔悉数散作一团,自个仰着头作出累瘫状。
要问世上何事最累?对纳兰弱生来说便属抄书不可,可偏偏贞修道长罚人最喜欢罚抄书,十多年来少说也有上百本了,他好像一句至理名言都未曾记得。
纳兰弱生正心疼地看着被经书折腾酸的右手,无意间瞥见落尘大侠将散作一团的纸张重新拾得整理,仔细端详起来,不时露出十分疑惑的神色,好似在作某种研究,颇为认真。不禁好奇地问:“你在看些什么?”
落尘闻声抬起头,莞尔一笑,空冷的瞳孔闪烁着细微的光辉,“识你的字迹”
纳兰弱生严重怀疑最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故障,总是听到大侠一本正经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识字迹?就他那惊为天人堪比草书还草书的字迹还能认得出来也是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