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023
噬影巷显然有古怪。
林却回头看了一眼，见读书人还愣在原地，脚步一顿，停下来等他。
他一停下来，走货郎也停下来了，顺道喊了前面的人：“等一等。”
这一等，等了大概一分钟左右，读书人愣头愣脑，一直往漆黑的巷子里看去。
走货郎不耐烦：“我去把他拉回来。”
见识过巷子的古怪，众人心里忐忑惶恐，都不愿意袒露在这片未知领域里。
浑然不知的读书人除外。
走货郎充分发挥他常年走货的功底，步子又轻又快，迅速到读书人近旁。
读书人还在往巷子里看。
“小哥，走了。”走货郎拉过他。
就要走，走货郎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猛地回过头去——
“啊我的娘呀！”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叫，走货郎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林却见状不对立刻过来，看到读书人的脸时，他也愣了几秒。
读书人的脸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就像刚剥开蛋壳的皮蛋，光滑、藏青，五官消失不见，圆框眼睛失去支撑点，却还挂在上面，看着分外诡异。
“哎哎哎哎哎——”读书人的声音响起，“我的脖子怎么，转不过来了。”
他痛呼着。
走货郎坐在地上，腿不自然地蜷了一下。
听着声音……怎么像是从自己身下传来的？
他突然觉得自己身下还真是有些硌得慌。
莫不是，自己坐到了什么东西？
他瞳孔大张，腹部一阵急电，差点难堪。
抬起头，求助地看向林却。
林却伸手把他搀了起来，看清下面还有东西的时候，差点抬起脚踹过去。
好在他及时收住——
走货郎座下是读书人的脸。
五官清秀，鼻梁上有着被眼睛常年压着的痕迹。
读书人身体站着，月光拉出长长的影子。黑色瘦长的身影尽头，读书人的脸严丝合缝地镶嵌在影子的肩上。
四周蟋蟀已经停止鸣叫，换成不知道在哪儿熬夜的猫头鹰，“咕噜咕噜”的声音一阵又一阵，响彻耳畔。
凉风吹来，像鬼女的轻纱掠过皮肤。
整个村庄阴森得不得了。
走货郎从十三岁开始走街串巷，自以为什么样的世面都见过，这还是第一回见脸跑到影子上去的。
一下没有绷住，难堪了。
“你们怎么突然都变得这么高了？”地面上的影子读书人嘴唇动动，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还没意识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诡异现象。
舞女一群人跟了过来，看到景象失声尖叫起来。
尖锐的叫声差点划破读书人的耳膜，他抬起手要捂住耳朵，却突然发现触感不对……
他往上、往下、往左、往右都摸了一遍，入手的都是细软的光滑，像摸了一个刚剥完壳的鸡蛋。
他……找不到耳朵了……
这个意识一进入他的脑海，整个人就惶惑不安起来。
他下意识想看看自己的手是什么样子的，却只能看见一双完全黝黑的，没有骨节的手。
屠夫刚从昏迷中醒来，睁眼看到地上一个影子的手抬离地面，一下就又晕了过去。
林却蹲下身子，手伸到读书人的视线范围，指向他还站着的身体。
“熟悉吗？”
读书人点头：“熟、熟悉。”
林却：“你的。”
读书人点点头。
“我、我的？？！”
他挣扎起来，地上黑色的躯体不停扭动。
练家子还算胆大，吓得下巴不停抖动脸色煞白也还能站得住脚。
平时他还算有主意，但这会儿，他脑子里全是空白的。
林却问影子读书人：“你试着走看看。”
读书人还在扭动，用力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林却伸手，按住他四处乱打的“手”，入手竟然一片山泉般的阴凉，如有实质。
影子读书人也感受得到，地上的脸一扭，看向林却，就要哭出来。
林却又说了一遍：“你试着走看看。”
影子读书人听从他的建议，脚迈出去。
身子突然一轻，整个“影子”脱离站在原地的身体，往前飘去。
林却心想：幸亏是这样，要是身子动影子不动的话就比较麻烦。现在这样挺好，搬影子可比搬人费劲多了。
他起身，长指一勾，把读书人“脸上”的眼镜取了下来。
弯腰把他扛在背上，慢慢走在人群的最后面。
八个人里，见到这种场景还不慌张的除了林却，还有车夫和樱桃。
车夫在忙着安慰受惊的舞女，樱桃则是眨着大眼睛，凑到林却身边，恨不得把整个脸贴到读书人已经光光滑滑的“脸上”仔细观察才好。
这么诡异的事件，原本应该受到惊吓的女孩非但一点都不慌，还似乎很好奇地观察着。
林却被她逗笑，问她：“观察出什么来了吗？”
樱桃鼓了鼓脸颊，丧气地摇摇头：“没有，和传说中的一模一样。”
林却敏锐地捕捉到两个字：“传说？”
樱桃一抬眼皮，兴奋起来：“你还不知道啊！”
林却摇头：“不知道。”
樱桃说：“五个传说我验证了一个五行巷的，看到一个噬影巷的，还有三个。”
她抬头看了林却一眼，解释说：“据说五行巷里的怪物喜欢童女的血，我怕疼，偷了大陈哥的口脂随便涂了，原以为引不出来怪物，没想到口脂也行！很刺激！”
车夫插了句嘴：“不是你怕得哭的时候了？”
樱桃哼了一声，没理他，转头继续兴高采烈地说：“站在怪物嘴里，我能看到你们的属性，好神奇。”
林却问：“怎么看到的？”
樱桃说：“你们头上都会有图标啊，那个胖胖的大陈哥是红彤彤的火，还有瘦瘦矮矮的大陈叔是一块金灿灿的石头，你的最特殊，是卷成一团的金黄色，透着红红的光亮，看不出来像什么东西。”
林却把她的话记在心里：“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樱桃掰着手指，“戴眼镜的大陈哥属水，戴帽子的大陈叔属木，大陈姐属火，还有那个——”
樱桃手指向练家子：“他也属火。”
林却又问：“那其他四个传说呢？”
樱桃背起手来邀功请赏：“有奖励才能说！大陈哥你给我一个奖励吧！”
林却笑起来：“你想要什么样的奖励？”
樱桃说：“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可以吗？”
林却点头：“嗯。”
“那我继续说了？”樱桃开心起来，因为年纪的原因，还很少人会向她请教问题呢！
她揣着自豪感解释道：“传说每进入一次审判巷，就会遭受神的一次审判。你会失去、或者获得你最宝贵的东西。我还不敢进去，我怕我的大陈哥们都死掉，大陈哥们是我最宝贵的。”
林却摸摸她的头。
“轮回巷我也没进去过，据说可以看到每个不同时间的自己，巷子里有我们一整个村子。”
林却比较难理解“巷子里有一整个村子”的含义，不过没有深究。
“那百目巷呢？”
“百目巷里有很多很多很多眼睛，进去再出来，身上就会粘着一百只眼睛，像穿着毛衣去苍刺球草堆里滚一圈一样。”
樱桃可能是想象到了那个场景，耸肩缩脖“嗯”了一声。
而噬影巷，其实是影噬巷。影子会吃掉身体的某一部分，转化到影子自己身上。
“能再变回来吗？”林却问。
樱桃摇摇头：“不知道。”
她脸上笑容褪去，也担心起林却肩上的戴眼镜的大陈哥。
一行人脚下不停，回了屋子。
房屋门前的大榕树投下厚重的阴影，读书人的影子蹿进去，一下子隐没在阴影之间，只有一张脸晃来晃去。
他心态倒是很好，很快适应了当前的形态。
其他人脸色煞白，甚至不敢看他。
推门进屋。
还是刚出门时候的样子，看痕迹没人进来过。
林却把读书人的身体扛到角落靠窗的长板凳上安坐下来，读书人的影子带着他的脸顺着地面“流”过来，像扁平的纸片一样溜上长板凳上躺着。
走货郎迅速走回自己的货担边上，取了一条新的裤子去屋外换上。
屠夫沉睡不醒。
舞女要帮樱桃洗脸，车夫殷勤地出去打水。
练家子靠在桌边一言不发。
林却抽出刚刚划伤五行巷里怪物的匕首，上面还残留着怪物的血。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直觉想留下怪物的血，就像知道这是什么重要线索一样。
这群人现在被困在这里，无限茫然，想出出不去，想找人人找不到，日复一日生活在恐惧里。
偏偏每个人的行动都会影响其他人的生存。
林却心里暗自思索，要怎么把这种处境划出一个缺口。
哪怕危险重重，也比现在一直原地踏步担惊受怕的好。
他垂下眼睫，来回把玩匕首。
刀刃上还沾着艳红的鲜血，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他仔细回想，却总想不起来什么地方见过。
车夫打来了水，舞女浸湿帕子，帮樱桃擦脸。
樱桃嘴角好像有什么脏污的东西，舞女隔着帕子，用手指搓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把樱桃的脸都搓红。
电光火石之间，林却突然想到这血和什么颜色最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