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执迷(6)
21.执迷(6)
楚绿妆便应道:“三姑娘。”
慕容善朝她走来,嬴泠跟在她身后,一脸郁结地望着楚绿妆衣领上系的结,又望着卿临舟衣领上的结,如此反复,神色萎靡。
慕容善将自己准备的干粮交给她,笑着说:“都是你爱吃的。”
楚绿妆有些动容,接过干粮,抬头道:“麻烦三姑娘了,其实你不用特意过来送我,让你奔波辛苦,叫我过意不去。”
慕容善摇了摇头,拍了拍她的手:“这有什么,你将要远行缉拿妖女,辛苦的是你,我不能和你同去,就只能带这些东西聊表心意。”
楚绿妆心中一暖,笑道:“多谢。”
慕容善微笑道:“不必言谢。”
楚绿妆收下包裹,一转头,却忽然注意到了嬴泠。
赢泠一人站在一边,垂头咬着殷红的唇,揪着自己的领口,一双手纠结地拧着。眼看卿临舟有转身离开的意思,她终于是定了决心,一咬牙,悄悄地把领口解开了,寒风霎时灌进她的衣领里,她冻得打了个哆嗦。
嬴泠捂着灌风的领口,颤颤巍巍地蹭到卿临舟身边,拉住他的的袖子,一双手冻得直哆嗦,一双眼也泛着雾气,堪堪是我见犹怜:“临舟哥哥,我的领口也松了,你能帮我系一下吗?”
卿临舟闻言,稍稍挑高了眉,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楚绿妆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一把把嬴泠拽了过去,拉过她的衣领,三下五除二地系好了。
系完她还拍了拍手,语气淡淡地说:“如此小事,不必劳烦大人动手。”
“……”嬴泠呆滞地望着胸前的结,勃然大怒:“大胆!你......你给我系这么丑?!”
楚绿妆瞥了她那气成茄子色的脸一眼,拍拍她的衣领,漠然地安慰道:“你临舟哥哥系的更丑。反正系的都丑,谁系不都一样么?”
“我!我!”赢泠指着她,气的手直抖:“你!”她一甩袖子,怒道:“你给本宫滚开!”
谁要他系衣领了?她只是想和临舟哥哥离得近一些!
楚绿妆耸了耸肩,表示滚开就滚开。
卿临舟似笑非笑地瞥了楚绿妆一眼,钩子般钩起的眼角像不怀好意的狐狸。楚绿妆撞见她的目光,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脸有点儿绷不住,就故作镇静地转过头去。
嬴泠一计不成,气的咬牙。
慕容善看的直叹气,又想笑。
号角声响了起来。几人神色一肃,都翻身上马。
慕容善挥手道:“早日归来,我们上元结伴去浅青寺求签。”
楚绿妆笑应道:“嗯。”
嬴泠见他们要走,急道:“临舟哥哥也要去吗?那我也要去!”
卿临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个兄长对无理取闹的妹妹那样温和:“阿泠,不要胡闹。”
慕容善忙拉住她:“好了泠儿,快别闹了,行军打仗岂是儿戏?”
嬴泠固执道:“我也要去!那丫头能去,我如何不可?”
楚绿妆眯起眼睛:“殿下,你姓什么,我又姓什么?如何作比?殿下万金之躯,将士们作战时还得护着你,一来二去,岂不累赘?”
嬴泠被堵的噎住,愈发气恼,跳脚道:“你!”
楚绿妆却不再理会她,一甩马鞭,朝前走了。
卿临舟道:“不要胡闹了。巫女的蛊毒可不长眼,万一伤了殿下,或是弄伤了殿下如花般的脸,臣皆万死不辞。难道要臣将殿下送去太子那儿,让他管束吗?”
他的语气是温和的,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嬴泠抬头看他的眼睛,他的双眼也是弯着的,是笑的形状,眼里却殊无笑意。
嬴泠终于低下头,不说话了。
一行人吹着号角离开。
嬴泠一直站在河边看着他们离开,慕容善摇摇头,拉住她:“他们走远了,我们也走吧。”
嬴泠的眼角泛红,她咬了咬唇,吸了吸鼻子:“临舟哥哥生我的气了。我知道自己有些不懂事……可我就想和他待在一起。”
嬴泠揉了揉她的脑袋:“我知道,阿泠。但不要让他觉得你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队伍一直出了朝阳门、北路门,离开了咸阳,中途也在几处驿站停歇了些时日。每次小憩的时候,楚绿妆就会同士兵们一同吃干粮,孙朗总是厚着脸皮过来蹭慕容善做的饭菜和一些糕点,楚绿妆一想,便干脆将它们都分了出去。
因她是队伍里为数不多的女子,爱笑,性子又干脆率直,其他男士兵都会照顾她,甚至和她成为了知交的朋友,勾肩搭背,侃天侃地。在这期间她熟识了不少人,大部分人的名字她都能叫的出来,也知道了很多乱七八糟的逸闻趣事。比如一个青龙门的兄弟喝多了就会找她抱怨,说别人都说青龙门其实就是民情考察处,做的都是老妈子的工作。
楚绿妆想了想自己这几月来干的事,觉得自己似乎跑错了门。
而卿临舟每次看见她毫无形象地同男子插科打诨猜拳逗鸟,都会神色古怪地看她好久,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楚绿妆去找他问,他却怎么都不说。
就这样走走停停,十日后他们到达了边地一个叫乌日格的村,也就是死伤最惨烈的那个村。
乌日格,是他们这里希望和太阳的意思,可这里黄沙弥漫,土地干裂,所有人都笼罩在一种巨大的恐惧中。
边地的语言与外族有少许融合,语调显得有些奇怪,一些句子里还掺杂着外族的词汇。加上长期隔绝,民风十分闭塞,他们的言语和眼神里都透着对外来人巨大的惊恐,问多了甚至拉住他们甚至会出现暴力倾向,因而沟通起来有些困难。
青龙门的门主谢清源好不容易找到了当地一个比较配合村民,鸡同鸭讲地交流了许久,才让人家明白他们的意思。村民得知他们的来意,不但没有惊喜,反而十分恐惧,最后看着身后整齐划一的军队,才不情不愿地带他们去见了村长。
看到他们这样的反应,楚绿妆有些困惑。她原本以为那些一见到他们就跑的村民是怕生,可现在看来又好像不是。他们似乎对朝廷军队的到来十分抗拒。
卿临舟拍了拍她的肩,解释道:“边地的百姓,比起不知来历的巫女,更怕残酷的战争。”
楚绿妆有些惊愕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沉默了。
村长知道后就忙跑出来迎接他们,帮忙安置了军队。比起其他人惨不忍睹的音调,村长显然好多了,同他沟通基本上不费什么劲。谢清源终于能坐下,抹了把头上的汗,就开始问事情的起末。
他问的时候,白起和卿临舟提出带着仵作去看一下那些受害者的尸体。村长听后犹豫了一下,便派人领着他们去了,在他们离开之前还欲言又止地劝道:“那些孩子们的死状都有些……有些惨烈,你们若真要看,还是做好准备。”
楚绿妆听了一会儿村长磕磕巴巴的叙述,决定同他们一道去看看,白起听了她的请求,又是诧异又是惊奇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姑娘不怕?”
楚绿妆神色不变道:“不怕。”
存放尸体的地方是一个阴凉的地窖,有一条长长的走廊通向地面。领路人手持火把走在前面,他们就跟在后面,那条走廊又黑又湿,墙壁上坑坑洼洼,长着斑驳的苔藓。空气中有股黏湿的异味。
楚绿妆最近感觉敏感,这股浓烈的异味一股脑冲进她的鼻腔里,刺的她有些难受,胃里也翻天覆地地搅了起来。她有些不适地揉了揉鼻子。
前面突然伸来一块干净的白色手帕,楚绿妆怔了一下,抬头看去。握着手帕的手指微微往上抬了一点,示意她快点拿。
楚绿妆便接过手帕,火光明灭间,无意间扫到了帕子上绣着的一朵牡丹。她动作一顿,把那个角扒拉过来,仔细瞧了瞧,果然是玫娘绣的。
她望着那朵牡丹默了片刻,把手帕粗暴地团成一团,按在了鼻子上。
“觉得不舒服的话可以回去。”卿临舟说,声音里好像还有点笑意:“我怕待会儿你会更不舒服。”
楚绿妆冷淡地说:“不用。”
白起闻言,转过头笑道:“卿大人,你身边的这位姑娘真是越来越让人刮目相看了啊。”
谢清源端起桌上的水润了润喉。说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话,他的嗓子已经快要开始冒烟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百越巫女集结了一群同样使用蛊毒的百越人,对你们痛下杀手,连老人和孩子也不放过?”
村长的脸上全是岁月刻下的纵横交错的沟壑,面部的肌肉垮塌着,眼里是纯粹的恐惧。他的脸色蜡黄,和边地的土地一个颜色,没有血色的嘴唇剧烈地抖动着:“可、可不是!他们滥杀无辜,凶毒成性,那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啊,那么干净,那么脆弱,他们也下得去手……还有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啊,好好的一个人啊,就这么抽搐着化成了血水,那画面我一辈子都记得……”
谢清源抬起眼,无需言语,他的副使罗玥便已意会。她点了下头,走了过来,提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递给村长,然后轻轻拍了拍老人的后背,用轻柔的声音安抚道:“节哀。不用害怕,现在我们来了。这一切都将过去,喝杯水吧。”
她的声音轻盈而柔软,像三月天的暖风,有股使人镇静的力量,似乎生来便是要抚慰人的。
村长在她柔和的声音中平静下来,勉强扭头冲她僵硬地笑了一下,哆嗦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谢清源看他的情绪平稳不少,才又开口道:“那你知不知道,他们究竟为了什么这样大肆杀虐?按你的意思,他们之前并不熟悉,不大可能是有预谋的计划,那只能是突发性的。那究竟是因为什么?”
这一回,村长没再中风似的抖动。他顿了一下,目光一闪,极不自然地搓了搓手,脸上的神色有点一言难尽,半天没说出来一个字。
谢清源皱起眉头:“村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罗玥道:“您只要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就行了,其他的,我们自会判断。”
村长面色古怪,像是有些心虚一样:“这个……”
谢清源淡了颜色:“若你不说,我们也帮不到你。”
村长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确实面色不虞,像是动了怒,才吞吞吐吐地道:“这……其实是这样……”
“有一天我们村来了几个流浪汉,像是关外逃难来的,打头的那个小姑娘问我们施舍点饭菜……我们自己也吃不饱,就没给,那小姑娘说要的不多,就一碗,他们几个人分,我们觉得烦,就没理睬他们。后来那小姑娘的弟弟饿的不行,就去我儿子那儿偷了一个馍……我儿子气不过,下手有点儿重,一不小心把那孩子打死了……”
他说到这里就闭上了嘴,目光更加躲闪。
谢清源听到这里,目光一变:“一不小心?死了?是一不小心打死的?还是就朝死里打的?”
村长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说:“不、不小心……”
罗玥一只手按在谢清源的肩膀上,冷静地插话道:“还有呢?肯定还有其他的事情吧?”
村长简直像是一株被筛过的稻子,瘦骨嶙峋地在风里摇晃,备受煎熬,浑身都在抖。他终于忍受不了了似的,一咬牙,抖抖索索地倒出来了:“然后那小姑娘就跑来兴师问罪,我儿子他、他看人家长得还不错,就、就起了歹意,差点霸王硬上弓了,结果给那小姑娘的虫咬死了……村里人害怕,想要把小姑娘绞死,那群人突然跑出来把她救走了,还放出了一大群虫,毒死了好多人……”
罗玥张了下嘴,又闭上了,她的目光冷了下来。
谢清源忍无可忍,厌恶道:“这岂不是你们自作自受?他们对你们本无恶意,只想讨口饭吃,你们却屡次把他们逼到死地,任谁不会反抗?”
村长百口莫辩,自知理亏,低下了头。
“行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谢清源冷冷地说:“他们说什么也伤了近百人,于情于理都该抓起来。至于你们,变成这样,都是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