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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重锦官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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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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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妃,杨御史府上的管事嬷嬷来报喜,说是大姑奶奶有喜了,已经有三个月了。”梳着妇人髻的秋霜进屋禀报。

  秋霜是在林婉蓉月子里的时候嫁给阿六的,本来她也是想要像秋露一样在林婉蓉身边多侍候几年才考虑婚事的,只是阿六答应她,只要王妃同意,婚后她也能再回王妃身边当差。秋霜考虑了几日,加上林婉蓉也同意让她婚后再进王府当管事娘子,她自己其实也对阿六有些意思,这桩婚事便水到渠成了。秦翊在王府后街给阿六买了一座三进的院子当婚房,林婉蓉又让冯嬷嬷为秋霜准备了十六台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本来林婉蓉是给了秋霜一个月婚假的,只是秋霜说阿六都回到王府身边当差了,她自己一个人在家也没意思,是以才成婚半个月,夫妻俩便卷了铺盖回了王府当差。现在夫妻俩住在林婉蓉特地拨给他们的地处王府外院和内院交界处的一处一进的院子里。

  “这可太好了。”林婉蓉想了想,道:“秋霜,你到库房里备些礼亲自送到杨御史府上。”

  其实张秀雯在年初时是怀过一胎的,只是当时日子尚浅,还没有察觉,便因忠勇侯府突然发生的变故而受了刺激,孩子没了,更因当时的风声鹤唳没有养好而伤了身子。后来,是忠勇侯求了秦肃帝让太医院院正和院判联合会诊,调养了好几个月方才把身子给调养好了。

  “是,王妃。”秋霜领命下去。

  不期然地,林婉蓉想到了和离回到忠勇侯府后,一直深居简出的张秀霞。明明是受害者,却因为和离的身份,硬生生逼得一个原本明快爽利的好姑娘日渐沉默,青春年华却要如出家人一样寡淡地生活。要是能为张秀霞找到一个真心爱重她、不介意她再嫁身份的人就好了。

  “对了,冯嬷嬷从城北别庄回来了没有?”老忠勇侯和李氏搬去城北别庄的时候,林婉蓉月份已重,后来又要坐月子,月子后又有一大堆的事等着她处理,是以直到现在她都抽不出时间到别庄看望一下两人,只能经常派人去给两人请安,送上些自己庄子上产的新鲜瓜果蔬菜之类的以表孝心。

  唉!怪不得人家说,女子最快活的时光是未出嫁的日子。嫁到了别人家,上有公婆下有妯娌小辈,还得管家理事,做什么事都要在心里过个几遍才敢去做。

  她还是好的,镇南王府里除了秦翊就是她最大,府里也没有小妾通房之类的让她头痛。可纵然她已经偷了懒,把权力都下放给了手下得力的嬷嬷,但还是有一堆的事要过问,现在添了朗哥儿更是多了很多事要忙活。

  “嬷嬷刚回来了,奴婢让她歇一歇,喝口水再过来给王妃回话。”夏至在一边回话。因为秋霜已经出嫁,而秋露也被她们劝说得没再坚持一定要郑成业等她五年,是以冬至和夏至便被林婉蓉提了上来慢慢接手秋霜和秋露原来的工作,而她们原先的差事也慢慢地交给从二等丫环提上来的立秋和小满。

  林婉蓉去了西厢,喂饱了朗哥儿,又逗弄了他一会儿,方回了正房。

  冯嬷嬷早已在正房外候着,待林婉蓉回了正房坐下,冯嬷嬷自觉地把老忠勇侯夫妇的状况都一一详细道来,并说老侯爷夫妇过几日便会回忠勇侯府,参加嫡次孙张长宇的婚礼。听到老忠勇侯夫妻均身体康健、生活惬意,林婉蓉放下心来。

  接着又亲手收拾了个包袱,包了几样春雨特地做的牛肉干和猪肉干,让府中的侍卫送到京郊军营去给秦翊。

  随后又让人拿来给张长宇成亲的贺礼,添减了几样,让人拿下去把礼提前备好。

  “王妃,淮南王府遣人来送信,淮南王妃想要过府与王妃一叙,问王妃可方便?”胡嬷嬷进正房禀报。

  “王嫂?”林婉蓉一怔,想不出来淮南王妃怎么会突然要上门,“你带话给来的人,说我在府中恭候王嫂。”

  “是,王妃。”胡嬷嬷领命下去传话。

  “冬雪,你知道王嫂为什么会突然过来吗?”对于淮南王妃的突然来访,林婉蓉觉得有些蹊跷。

  “奴婢不知。”冬雪摇头。

  “王妃,淮南王妃已经到了。”刚出去没多久的胡嬷嬷又折返禀报。

  这么快?不会是跟来报信的人一起出门的吧?淮南王府到底发生什么事?

  林婉蓉看了冬雪一眼,冬雪会意地退了下去。

  林婉蓉刚出了主院没多远,便跟坐着青油小车进来的淮南王妃遇上了。

  一照面,林婉蓉便从淮南王妃有些红的眼眶知道她哭过了,只是院子里人多,她没好多问,只一路跟淮南王妃说着朗哥儿的趣事,淮南王妃也勉强笑着回应了几句。

  等回到了正房,林婉蓉让侍候的人都下去。此时,淮南王妃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纷纷掉落。

  林婉蓉没有出声安慰她,只静静地坐在一边陪着她。见她的帕子湿了,又把自己手上的帕子递给她。

  “弟妹,抱歉。”半晌,淮南王妃终于止住了泪,歉意道。跑到人家家里哭得稀里哗啦的,实在是失礼。只是除了林婉蓉,她都不知道向谁倾诉,娘家又远在千里之外。

  “王嫂遇上难事愿意来找我,是信任我,我高兴都来不及。”林婉蓉绞了条帕子递给淮南王妃。

  淮南王妃道了声谢,接过帕子擦了把脸,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王嫂,方便跟我说说出了什么事了吗?”林婉蓉直觉是淮南王那里出了问题,不然淮南王妃不会跑到她这里来哭的。

  听到林婉蓉的问话,淮南王妃不自觉地又红了眼眶,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深吸了几口气,压下了心中的伤怀,方才开口道:“半年前,王爷救了一个被人欺凌的孤女,他见那孤女孤苦无依,便带了那孤女回府。那孤女学好了规矩后,府里管事嬷嬷见她会侍花弄草,便让她到园子里当差。上个月,王爷一盆心爱的兰花无缘无故地病了,找了好几个有名花匠回府都治不好,最后是这个孤女救了这盆兰花,随后王爷便这个女子调到了花房。”说到这里,淮南王妃冷笑了一声,又说:“从把那女人调到花房起,王爷便三天两头地待在花房,晚上回屋了也时有说起那女人。府里暗地里已经有了流言说王爷要收了那女人,我暗中试探了一番,知道他没有那意思,便让人把府里的流言压下去了。谁知,前两天,他居然说可惜了那么一个灵秀的女子居然不识字,话里话外都有想要教她识字的意思。我没忍住,便刺了他两句,哪成想他居然说我心思龌龊,还说我玷污了那个心性高洁的女人。”想到那晚上夫妻俩的争吵,淮南王妃心中一痛。“昨日,瑕儿到园子里游玩,无意间撞见他俩抱在一起,受了惊吓。我质问了他,他说是那女人不小心拐了脚,当时周围刚好没人,他便扶了她一下。我说那女人居心叵测,想要勾引他,让他纳她进王府。他居然说我颠倒是非,心胸狭小,为了子虚乌有的事玷污了一个好姑娘的声誉。他也不想想,要是那女人真是个高洁的,岂会上赶着在他面前表现。今日一大早,他居然让人把王府西边的芙蕖院收拾了出来,让那女人搬了进去,还让下人叫那女人兰姑娘,要下人把她当主子一样侍候。那女人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呢,他居然让人把那女人当主子一样侍候,他这样做到底把我的置于何地!”

  想起淮南王今日早上冷着脸跟自己说的话,淮南王妃只觉得心痛得无以复加。犹记得当日那个爽朗俊秀的男子,郑重地跟自己说,‘乐梅,弱三千,我只取一瓢。’‘乐梅,我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好?’‘你嫁了我,我便让你每天都快快乐乐的。’‘乐梅,你孤身一人嫁到京城来,我一定不会负你的,也一定不会让别人欺负你。’当日的誓言言犹如耳,可转眼间他的心却已经另有所属。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看着深陷在悲痛中的淮南王妃,林婉蓉突然觉得很不安。叫了淮南王妃好几声,她都没有反应。正当林婉蓉想要叫人进屋时,淮南王妃突然吐了口血,人也跟着倒在椅子上,脸色苍白。

  林婉蓉吓了一跳,“来人!快来人啊!”

  候在门外的冬雪等人立刻跑了进屋,七手八脚地把淮南王妃移到了偏房的榻上。

  林婉蓉定下心神,知道秋露已经为淮南王妃做了急救,方嬷嬷也已经着人去请御医,吁了口所气,又让人去给淮南王、淮南王世子、郡主和二公子报信。

  很快,御医便到了,仔细给淮南王妃诊了脉后,言道淮南王妃这是急怒攻心,吐了血反倒是好事,只要精心调养两三个月便无大碍。

  知道淮南王妃没事,林婉蓉心底的小心思便活动开了。

  摩挲着下巴想了想,林婉蓉气势逼人地跟御医表示,淮南王妃都已经吐血,肯定是生了重病,赶紧回去重新把脉,再开一张对症的药方出来,可不能再敷衍她了。

  御医苦着脸表示,淮南王妃的症状,随便哪个御医一把脉便会穿邦。

  林婉蓉纤手一挥,让御医不用担心,后续事宜她自会处理妥当,绝对不会露馅坏了你的名声的。

  林婉蓉都说到这份上,御医只得苦哈哈地把脉案改了,又抓头挠耳地另写了一张让人看了便手抖的药方出来。

  既然要演戏,在她这院里是不大合适的,主院旁边的听风阁倒是十分适合。而且,主院还有一条隐密的小路通往听风阁正房后面,到时她想什么时候过去围观都行。

  刚让人把淮南王妃移到听风阁去,淮南王和淮南王世子兄妹三人便前后脚到了。父子几人顾不得这是在人家家里,直接随手揪了个下人带路,便撒丫子跑到了听风阁。

  御医长年混迹在后宫,演起戏来那叫一个流畅,一通之乎者也吊书袋,直把淮南王父子几人唬得深陷绝望的深渊之中。只是父子几人不肯轻易相信这个事实,又派了人去请了太医院的好几个御医过来会诊。因为林婉蓉提前让人跟这几个御医进行了友好和谐的沟通,是以这几个御医最后都众口一词——报歉,淮南王妃因为急怒攻心伤了心脉,他们也是无可奈何。

  顿时,淮南王世子兄妹三人都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而淮南王当场便站立不稳,要不是身边的侍从眼明手快,他都要直接栽地上了。

  林婉蓉看了淮南王的这番做态,撇了撇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要不是你丫的起了心思,王嫂何至于被气得吐血昏迷。

  林婉蓉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体贴地离开,此情此景,让他们一家人呆在一起效果比较好。

  至于淮南王妃会不会半路醒过来?林婉蓉表示,为了增加效果,她已经让人给淮南王妃喂下了一大碗安神汤,睡到明天是没问题的。

  淮南王世子三兄妹会悲痛欲绝这个问题,林婉蓉表示,为了剧情需要,他们还是本色演出比较好。

  林婉蓉的这一番动作,自是有人第一时间禀报给了秦肃帝。看完了暗卫传来的消息,秦肃帝吩咐下去不要阻挠,必要时可酌情施以援手。

  不是秦肃帝有多满意淮南王妃,而是他更隔应那个兰姑娘。这才多长时间,淮南王便被这女子迷惑得厌恶了恩爱了十几年的妻子,这女子的手段可见一斑。要是让这女人进了淮南王府后院,淮南王妃必定不是她的对手。他不介意淮南王妃是谁,但是如果让这么个女子拢住了淮南王的心,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成为祸患。既是祸患,他便不会让它有成长起来机会。不过,秦肃帝最气的是淮南王,身为王爷兼宗人府宗正,不说看尽世间美女,但千儿八百总是看过的吧,居然被一个只是清秀的女子迷得看不清事实,真是丢人现眼。

  吩咐了人看着淮南王父子的动静,林婉蓉便回了主院。

  出于大半天都没有跟儿子培养感情的内疚,林婉蓉晚上便让人把朗哥儿抱到了正房,要自己带着朗哥儿一起睡。

  刚哄睡了朗哥儿,便听到胡嬷嬷在外面禀报,说是淮南王世子在外求见。

  林婉蓉挑了挑眉,吩咐奶娘看好朗哥儿,便带着一众丫环婆子到了主院二进的会客厅里见淮南王世子。

  “侄儿冒昧求见,还请王婶见谅。”淮南世子偷偷看了一眼上座的林婉蓉,眉宇间并没有在听风阁中时的悲伤。

  把淮南王世子的神色看在眼底,林婉蓉情知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是以也不跟他迂回,直接便问:“世子此时前来,必定是有要事,直说无妨。”

  见林婉蓉态度磊落,淮南王世子对于自己之前的猜测有了六七分的肯定。

  “不瞒王婶,侄儿略通脉理。方才曾暗暗替母妃号过脉,”说到这里,淮南王世子偷瞄了林婉蓉一眼,接着说:“只要静心调养一段时间,母妃便可康复。但现在几个御医均众口一词,都说母妃药石罔救,实在令侄儿费解。侄儿觉得御医俱都是精通医理之人,断不会无的放矢,是以侄儿大胆猜测,此事应是王婶授意。”

  林婉蓉看着略显紧张的淮南王世子,轻轻一笑,道:“对,是我让他们这么说的。至于原因,相信世子已然心中有数了。”

  “为何?那女子只不过是平民出身。”淮南王世子脱口而出,在他看来,那女子不过一介孤女,就算被父王纳入房中,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更动摇不了母妃和他们兄妹的位置,他不明白母妃何以会如此。

  “为何?!”林婉蓉冷笑地看着淮南王世子,“世子不觉得你这话说得亏心么?你父王母妃为了那女子差点分心离德,你身为人子,不但不想办法解决此事,反而漠然视之,这就是你身为人子的本分吗?你的孝经学到哪里去了!”

  “我……”淮南王世子想要反驳,可是却突然找不到理由。

  “如你所想,就算你父王纳妾,你母妃的地位也不会被动摇。那么她为何不想让你父王纳了那女子,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吗?”林婉蓉定了定神,想到淮南王世子现在才12岁,在前世是刚小学毕业的年纪,跟他说太多怕他想歪了,是以没再往下说,而是说出了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你母妃吐血后便昏迷了,这些事她都不知道,都是我让人做的。当日我初嫁给你王叔,你母妃助我良多,我只是想要为她做些事而以。”

  知道林婉蓉因为自己母妃的举手之劳,不顾得罪父王的后果为母妃筹谋,而自己身为人子却没有第一时间站在母妃身边,淮南王世子一时羞愧得抬不起头。

  看着淮南王世子一脸羞愧的模样,林婉蓉叹了口气。再怎么聪明也是一个小孩子,更是个从小受士大丈思想教育的孩子,她又怎能奢求他能明白女人的心思?“这事你不适合粘手,当不知道便是,快回去吧。”林婉蓉摆手让淮南王世子下去。

  刚才在怼淮南王世子的时候,林婉蓉突然想到,自己这么大的动作,秦肃帝没可能不知道,以他对自己的不待见,却没有让人制止自己,是不是说明,秦肃帝也不愿意淮南王纳那女子为妾。

  想通了这一点,林婉蓉笑得如同偷腥的猫儿一样。既然没有出手阻上她,就算不是她的同党也是从犯,他日淮南王知道真相发飙时,她就可以拿皇帝陛下当挡箭牌了。 \( ^▽^ )/

  淮南王坐在床边,不错眼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淮南王妃,生怕少看了一眼,便会错过妻子的动静。

  乐梅最讨厌病歪歪地躺在床上了,每次生病,她都会缠着自己抱她到窗边一起看窗外的美景,这次怎么不见她爬起来缠着自己抱她到窗边看窗外的美景?

  乐梅的脸一直都是白里透红的健康气色,怎么会苍白成这样?

  乐梅一直都是笑咪咪的,就连睡觉都翘着唇,怎么现在却是抿着唇?

  ……

  淮南王世子轻轻地走了进屋,看了看呆呆望着母妃的淮南王,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睡觉的母妃,垂下的眼,轻声道:“父王,您去歇息一下吧,孩儿会看顾好母妃的。”

  “不必了,你下去歇着吧。”淮南王的目光没有离开淮南王妃一分。

  见此情形,淮南王世子心下一酸,“父王,您这样,母妃醒过来会心疼的。”

  淮南王勾了勾唇,说:“心疼了才好,心疼了她就会醒过来骂我了。”

  淮南王世子张了张嘴,却突然不知道能说什么。在屋里站了一会儿,又轻轻地出了屋,到了屋外又转头看了一眼屋里,背手站在檐下抬头望着黑沉的夜空。

  没有了恩爱的父王、母妃,淮南王府还是原来那个家吗?

  “大哥。”

  淮南王世子转过头,看见妹妹长安郡主拉着弟弟秦昭站在身后不远处。

  “过来。”淮南王世子招手让弟妹过来,“怎地不在房间里休息?”

  “我们都睡不着。”长安郡主摇头道。她怕自己一闭眼,就再也见不到母妃了。

  “哥,母妃什么时候能醒过来?”秦昭抑头问淮南王世子。

  “我不知道。”淮南王世子垂下眼睑,他怕自己会看不得弟妹伤心而忍不住把真相说出来。

  听到连自己一直敬仰的哥哥都不知道母妃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两姐弟顿时红了眼眶,却死命咬着唇不让眼泪流出来。

  淮南王世子看着一脸隐忍的弟妹,握紧了袖子底下的双手。生平第一次恨起了自己一直敬爱的父王,要不是父王带了那个女人进王府,母妃不会被气得吐血,弟妹也不会被吓成这样。

  “哥,我想在这里等着,可以吗?”长安郡主姐弟俩希翼地看着淮南王世子。

  “好。”淮南王世子沙哑着声音应下了。吩咐侍候的下人在台阶上铺了张厚毯子,自己亲手为弟妹拉紧了身上的厚披风,一左一右拥着两个弟妹一起坐在台阶上。

  “明儿,”淮南王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更深露重,容易着凉,让人把瑕儿和昭儿抱回屋里睡吧。”

  淮南王世子扭头看了一眼淮南王,垂下眼睑道:“父王,我们想要在这里陪着母妃。”

  淮南王看着长子坐得挺直的身子,稚嫩的双手紧紧地抱着两个弟妹。两个小儿女裹着披风一左一右靠在长子身上,睡得头一点一点的。淮南王干涩的眼睛突然一酸,儿女就在自己眼前,可他这时却感觉到了自己和他们似乎相隔了万里之遥。

  “把他们抱到屋里的榻上睡吧,这样一睁眼就能看见你们母妃。”

  淮南王世子听到是把弟妹抱进屋跟母妃一起睡,当下便答应了。淮南王没让下人动手,而是自己走了两趟,把已经睡着的两个小儿女抱了进屋。

  淮南王世子神色复杂地看着父王高大的背影,也着进了屋。

  当阳光穿过门上的雕花,照进了屋里时,淮南王世子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

  淮南王拿着温热的湿帕子,仔细地为淮南王妃慢慢地擦干净了双手,那郑重的模样,仿佛她是个易碎的瓷娃娃。

  “父王。”淮南王世子不由地轻唤了声。

  正在专心为淮南王妃清洗的淮南王“嗯”了声,等手里的活儿干完了后,方才轻声问:“怎么不多睡会儿?”

  淮南王世子轻声回答,“睡不着。”接过淮南王手中的帕子,在一边的水盆里洗干净,又递了过去。

  淮南王没再说话,接过帕子,继续认真地给淮南王妃擦洗。

  “父王。”秦昭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没精打采地挨在淮南王身侧。

  长安郡主则低头拉着淮南王世子的衣袖,没有抬头看淮南王。

  “王爷,我家王妃让老奴来请世子、郡主和二公子到正院用早膳。”胡嬷嬷向淮南王行了礼,说明来意。

  “嗯。”淮南王看了一眼三个儿女,说:“你们快去梳洗一下,到王婶那用早膳吧。”

  “父王,孩儿不饿。”秦昭摇头不肯离开。

  “母妃这里有父王,不会有事的,去吧。”淮南王示意世子把弟妹都带下去。

  “二妹,三弟,我们走吧。”

  秦昭看了看床上的淮南王妃,又看了看淮南王,顺从地跟着哥哥姐姐下去了。

  直到辰末,淮南王妃方才慢慢张开了眼睛。看到一脸邋遢的淮南王,吓了一跳,紧张地问:“王爷,你怎么了?”刚说完,便有些气喘。

  淮南王一脸狂喜,一边帮淮南王妃顺气,一边说:“乐梅,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你睡了一晚,这会儿肚子肯定饿了,我这就让人拿早膳过来。”说着,没待淮南王妃回话便让人送早膳进屋,“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我马上让御医过来诊脉。”

  看着一脸激动的淮南王,淮南王妃倏然想起两人此前的争吵,眼一酸,把被淮南王握着的手抽了回来,淡淡道:“臣妾没事,劳王爷挂心了。”

  淮南王看着一脸淡然的淮南王妃,心中一痛。“乐梅……”

  淮南王妃没理他,侧过头向着床里面,闭上了双眼。

  “乐梅,我真没想过要纳妾。那日我之所以那么口不择言,只是气你居然相信下人的胡言乱语,而不相信我。”说到这里,淮南王顿了顿,有些窘迫地说:“因为你前天晚上把我赶了出屋,我想要气一气你,所以才让她搬到西边的芙蕖院去住的。”自己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做这么幼稚的事,想想都觉得丢人。

  淮南王看了一眼淮南王妃,见她还是一副不想见他的模样,急了,“乐梅,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其实昨天发话让她搬到芙蕖院后,我就后悔了,只是我那时候拉不下脸。要是我早知道会把你气成这样,我说什么都不会这么做的。”

  “你说的倒比做的好听,你没对她起心思,干嘛三天两头的就跟她两个人单独留在花房里!你个混蛋!你把我当傻子吗!”怒极的淮南王妃把手边能抓到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儿地往淮南王身上扔。

  淮南王见妻子扔过来的都是些小物件,砸在身上不痛不痒的,当下非常豪气地站着让她砸,嘴巴也没有闲着,飞快地解释:“我前一阵子得了一株罕见的绿萼梅,想要在你生辰的时候给你个惊喜,便让她暗中养着,不要让你发现。”

  “我误会你的时候,你不会跟我解释吗?”淮南王妃瞪着又粘过来的丈夫,“你那时候非但不解释,还反过来吼我!”

  “我那时气你居然不相信我们十几年的夫妻情分,反而相信下人的胡言乱语,所以就没有解释。”淮南王讨好地笑道:“我那时候是气得胡言乱语了。”

  “母妃,您醒啦。”秦昭惊喜的叫声刚传进来,人便迅速扑上床。

  淮南王眼疾手快地捞住了莽撞的儿子,训“你的礼仪都学到哪儿了,毛毛燥燥的,成何体统!你母妃刚醒,身体虚弱,你这一扑她哪受得了!”

  “母妃!”淮南王世子和长安郡主也跟着跑了进屋。

  看着精神不错的淮南王妃,长安郡主欢喜得猛掉泪。

  “都是个大姑娘了,怎么还动不动就掉金豆子。”淮南王妃拉过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儿,抽出她手里的帕子,为她拭泪。

  “母妃。”秦昭扁了扁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傻孩子,哭什么,母妃没事,母妃只是太困了睡多了些时辰。”淮南王妃笑着安慰受惊的儿女。

  谁知秦昭非但没有放心,反而“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啦?”看到两个小儿女如此反常的表现,淮南王妃不明所以,转头看向淮南王,却刚好看到了他尚未收起的哀伤之色,当下心一沉。

  “没事。”淮南王瞬间敛起哀色,“孩子只是被你突然昏倒吓住了。”

  原来是这样。

  淮南王妃好笑地给秦昭擦干净脸上的泪水,“男孩子可不能掉金豆子。”

  “好了,你们母妃还没用早膳,你们别再缠着你们母妃。”淮南王把孩子轰到一边,让人把淮南王妃的早膳摆上。

  用完了早膳,淮南王妃把三个孩子都哄了出屋,方才问淮南王,“王爷,我到底怎么了?”

  “你?你没事啊,御医说只要好好调养一段时日即可。”淮南王笑了笑。

  淮南王妃抿唇看着淮南王,一副‘不说咱们就一直这样’的模样。

  “王嫂不必担扰,你没事儿。”林婉蓉进了屋,向淮南王夫妻福了一礼,笑眯眯地说:“弟媳只是见王兄跟王嫂闹得太僵,实在不太好调停,所以就出此下策,还望王兄、王嫂原谅。”

  淮南王从林婉蓉的只言片语,迅速意识到了自己一家子应该是被耍了,一向温和的脸一下子黑成了窝底,咬着后牙槽暗暗磨牙。特么的,自己居然被个女人给耍了!最憋屈的是,对方靠山太硬了,自己不能报仇。

  林婉蓉面对暗暗磨牙的淮南王,又丢下一个炸弹,“淮南王兄,这事是得了陛下默许的。”

  淮南王脸色一僵,本就是七窍玲珑的人,心思一转便知道林婉蓉没有说慌。林婉蓉这么大的动作,秦肃帝没可能不知道。

  “弟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到这里,淮南王妃明白肯定是林婉蓉利用她突然昏迷这事做了什么手脚,只是她一点都没有怪她。因为如果不是林婉蓉的插手,他们夫妻不可能这么快就解释清楚误会。

  当下,林婉蓉便把自己做下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都交待了。

  最后,林婉蓉再次向淮南王福礼赔罪,“弟媳任意妄为,冒犯了淮南王兄,还望淮南王兄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

  淮南王呼出了胸口闷着的那口气,道:“弟妹也是一片好意,何来怪罪一说。”连陛下都站在她那边了,他能怪罪吗?就算他有天大的怒气都只能往肚子里吞,好吧。

  “弟媳谢过淮南王兄。”林婉蓉再次道谢。不管淮南王是不是真的原谅了她,她这姿态都得做足了。

  “该道谢的是我们夫妻俩,怎么反而让弟妹赔罪了。”淮南王妃暗暗拉了淮南王一下,道:“要不是弟妹来了这么一手,我们夫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除误会、冰释前嫌。”

  林婉蓉笑着道:“王兄和王嫂不怪罪弟媳多事,弟媳便放心了。”顿了顿,又说:“想必王兄一家子还有话要说,弟媳便先行告退了。”再留下去就惹人嫌了,还是识趣一些吧。

  淮南王夫妻二人在屋里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出屋之时两人便已如往日一般。兄妹三人见父母已和好如初,心知父母已放下心结,俱都把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夫妻俩之间的误会解除了,确定了淮南王妃身体并无大碍,只要精心调养一段时间便可,淮南王便决定带着妻儿回府。夫妻之间的风波让弟妹插手,淮南王觉得很不自在。

  林婉蓉也知道淮南王的不自在,遂也没开口挽留,笑着把淮南王一家子送了出去。

  淮南王背着手在前面悠然而行,淮南王王妃则携着林婉蓉落后几步跟着,后面跟着的是淮南王世子、长安郡主和二公子。

  “弟妹,王爷说了,他已经吩咐了总管把那姑娘送到郊外庄子上去,若是她自己愿意,便为她在那里择一门婚事。”淮南王妃轻声说着,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能得王兄使唤,这姑娘必定是一位慧质兰心、明理善良的姑娘。”林婉蓉听淮南王妃的话,略提了提声音称赞。

  “阿兰确是个明理善良的姑娘。”淮南王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并没有回头,“当日有流言传出之时,我本是要惩治那些个乱嚼舌根之人。是她劝住了我,说谣言止于智者,我与她之间既是问心无愧,何惧人言。还劝我快些跟乐梅解释清楚,她说只要我们夫妻和好如初,这些流言便会不攻自破。只是当时我堵着口气,不肯开口,才引出了这么一出。”

  “听淮南王兄这么一说,这位姑娘真是一个明理、洒脱、坚忍之人,若是身为男子,定能闯出一番事业。”林婉蓉听了淮南王的话,由衷称赞,拍了拍淮南王妃握紧的双手。

  淮南王笑了笑,“可惜她却是个姑娘。”

  “能得淮南王兄如此抬举,倒是让妾身想见一见这兰姑娘了。”

  “弟妹想见,让人把她唤来便是。”淮南王口气随意。

  林婉蓉与淮南王妃对视一眼,笑了笑,其中意味尽在不言中。

  后面跟着的世子兄妹三人,只有世子有些了悟林婉蓉言语之中的机锋,秦昭和长安郡主两人则有些茫然不解。

  看着淮南王把淮南王妃和长安郡主送上了马车,林婉蓉有意无意地看了旁边的淮南王世子一眼,笑着目送淮南王府的马车离开。

  “还好淮南王和淮南王妃之间的事是误会,要是真的,后果还真难预料。”一边的冬至小声地跟夏至有感而发。

  误会?!林婉蓉不置可否。

  “主子的事不是我们能够妄议的,做好自己的份内事,不要学那些个长舌妇,整天就知道说三道四。”冯嬷嬷低声止住夏至。她以前看多了这些事,以她看来,淮南王心底已然对那兰姑娘有了一丝好感,若不是自家王妃迅速出手,只怕用不了多长时间,淮南王夫妻该真要离心了。

  被冯嬷嬷训了,夏至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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