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相国

  不日，封怀瑞看着宋珂呈上来的折子，露出赞许的笑容，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啊。

  与此同时，宋珂站在卫国公府门前，微微仰着头看着先帝亲笔的牌匾，今日过后，这一府的荣耀将不复存在。在她准备下令破门的时候，国公府的大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国公府的管家面容平静地站在门后，对一众人行礼：“宋大人，国公爷已经等您许久了。”

  “哦？”宋珂歪了歪头，轻轻笑了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好呀。”

  穿过亭台楼阁，最后来到了水榭，阮勋不知在里面坐了多久了，见宋珂也不过颔首：“宋大人。”宋珂一撩袍子在他面前坐下：“国公爷。”“莫要再唤我国公了。”阮勋如今三十有五，眸光却一如少年一般的明净纯粹，似看透了世间凡尘，他笑：“辛苦宋大人了。”

  不知怎的，宋珂竟然有些不敢与他对视：“这有什么辛苦的。”她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沉默。阮勋却似知道她想说什么一般，轻笑出声：“我生在郢都，这里更是我与夫人相识相守的地方，我无论如何也是舍不得这里的。”

  即便夫人已经仙逝近十年，也舍不得吗？

  宋珂垂眸，沉默片刻：“大人不后悔便好。”她微微躬身：“请。”

  “我可有机会见到陛下？”阮勋不动，只是问。“国务繁重，国公爷应当是没有机会面圣了。”宋珂轻声道。

  阮勋低声笑了起来：“如此也好。”说罢便走向了囚车，身姿挺拔，步伐不紧不慢，宛若只是去游湖踏青。

  宋珂对着他的背影深深躬身下去行礼，她身后一身盔甲的金吾卫将士也一手按在胸口，微微躬身。阮勋身为战功显赫的一代名将，一生戎马守卫疆土，一腔热血忠君爱国，得封国公不骄不躁待人谦和儒雅，即便如今被剥去了封号沦为阶下囚，也当得起在场所有人的礼。

  昏暗的大理寺牢房中，狱头本懒洋洋地坐在一旁打发时间，见宋珂过来连忙起身迎上去：“宋大人这次要提哪位犯人？”

  “下去。”宋珂偏头浅笑，笑容浅浅却让狱头脊背发寒，诺诺退下，离开时还好奇地抬眸看了一眼宋珂身边面纱覆面的少女。

  宋珂站在原地不动，少女犹豫片刻，向她微微福身，宋珂侧过身子躲开她这一礼，靠在墙壁上，盯着门口眼神放空。太阳出来后，宋珂似乎是被冬日难得灿烂的阳光刺了刺，微微眯起一双眸子，随着牢中压抑的哭声传出，她嘴角微微翘起，笑容薄凉。

  不知过了多久，那月白裳的少女低着头走出来，眼眶微红：“大人...”“你带上你弟弟离开郢都吧。”宋珂打断她的话：“离开了就不要再回来。”阮婉珺怔愣片刻，似乎没想到宋珂会选择让她和弟弟离开：“那父亲...”才说出口她便咬住下唇住了嘴，她如何不知道如今的父亲被冠以通敌之罪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阮公自然是要留在这里。”宋珂的笑只让阮婉珺感觉到心寒：“放你们走已经是最大的退步。”“是因为我和阿弟对你仕途没用吗？”阮婉珺声音很轻，轻的宋珂当做没听见。她只是说：“姑娘和公子尚且年幼，对阮公通敌一事全不知情，无须连坐。”

  “我...”“阮姑娘。”宋珂抬眸，眸色冷锐，饶是阮婉珺也被震了震，只听见她说：“公子尚在家中等你，姑娘还是快些回去的好。”阮婉珺感觉有些不对，对上宋珂的眸子时却说不出一句质疑，她微微颔首：“那我先回去了。”

  少女转身离开，月白裙裾旋起些许弧度。不愧是阮公亲自教导出来的女儿，即便在如今田地，她仍旧是不艾不怨，带着一身风骨和骄傲。

  宋珂微微抿唇，转身走进大牢。

  阮勋下狱一事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次日早朝，宋珂站在百官行列之中，听着尚书令和御史大夫声嘶力竭地为阮勋求情，连一贯不大理事的肃王都开口为阮勋说了两句。

  但是，

  没用的。

  宋珂嘴角习惯地微微上扬，不论如何求情，“阮勋”都不能活着。

  “经宋卿亲自查实，”封怀瑞开口，声音沉沉：“阮勋叛国通敌一事已坐实，众卿不必多言。”一时间，宋珂感受到或明或暗或嘲讽或厌恶的眼神，宋珂全当不知道，出列跪下：“陛下，臣有一事要奏。”

  “嗯？”

  “阮勋长女阮婉珺，幼子阮少庭，年少无辜，对阮勋通敌一事亦全不知情，恳求陛下放过他们。”宋珂声音朗朗，大殿中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

  一时间金銮殿上一片沉静。

  “朕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封怀瑞望向宋珂：“宋卿果然心细。”说完以后，只是让宋珂回列未再多言，宋珂乖顺回列，垂眸而立。

  下朝后，不出所料地被封怀瑞召见了，宋珂在福安隐隐有担忧的注视中淡然地走进屋中。

  封怀瑞正在下棋，见她进来便道：“宋卿你来了，过来陪朕下下棋。”

  “...臣不会下棋。”宋珂恭恭敬敬地说。

  “那就说正事吧，今儿怎么想着给阮家姐弟求情了？”

  “臣只是觉得他们尚且年幼，何必因为阮公的过错而丧了性命。”

  “你什么时候这样心软了？”以前让你去处理的，里面也不乏三岁小儿，你不也一样下手了？

  “她...”宋珂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陛下，可记得臣来自坪洲？”

  封怀瑞拿棋的手一顿，脸色如常，应道：“嗯，朕知道。”

  “臣...当年承蒙一人帮助，”宋珂的声音有些发涩：“只是当年臣年幼无力，自保尚不能，只能看着她被欺辱然后..自尽而亡。”

  “臣见到阮姑娘时，一瞬便想起了那人。”宋珂咬了咬唇，神色有些哀伤：“当年的臣无力护那人，如今遇见了阮姑娘，便想...”她抿唇不语。

  片刻之后，她听见封怀瑞说：“你倒是有情。”宋珂藏在袖中的手渐渐握拳，心跳有些快。

  封怀瑞望着她，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如你所说，稚子无辜，想来阮勋也是舍不得他两个孩子卷进浑水里...就这样吧。”

  宋珂如何听不出封怀瑞现在就是放过那两人的意思，一掀袍子跪在地上行礼：“臣代姑娘公子谢陛下隆恩。”

  “起来吧。”封怀瑞示意她起身，又让她过来坐下。宋珂在封怀瑞面前一向是一副冷漠但也足够乖顺的模样，乖巧地坐在他的下首。

  封怀瑞拿茶杯盖子划开浮起的茶叶，喝了一口：“礼部年后派人前往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