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连海和江淮的消息传回郢都后，封雪再次被封怀瑞召见，来请他的是封怀瑞身边的公公，在宫里度过了半辈子，也算是看着他们这些人长大起来的。
封雪虽不愿去内城，但封怀瑞派他来的意味太明显了，封雪啧了一声，将手中的书往桌子上一扔，任由公公给他将大氅披在他的身上，他问：“这次是什么事？”
“回禀殿下，咱家也是不知道的。”公公乐呵呵地应着：“但是陛下请您过去自然有道理的对吧。”
若早些年公公这么唤他早就被他拉出去惩处了，殿下...
呵。
殿下二字，是少年封雪的逆鳞，每一次提起就会让他想起在宫中在暗部那些不见天日的日子，每一天鼻尖都萦绕着腐朽和血腥气。
封雪讽刺地扯了扯嘴角。
进了宫才发现被召见的人不仅仅有他，还有二姐封曲卿。
封曲卿一如既往地没个正形，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见他进来挑了挑眉：“哟，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不会踏出大理寺呢。”
“皇兄召见怎么也得过来不是吗？”封雪眼神凉凉。
“诶，”封曲卿歪过身子，问他：“你家小徒弟怎么样了？”
“死不了。”封雪神色淡淡。
“你这人真是，”封曲卿一点儿也不在意封雪的态度，她知道封雪的心情不好，不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处于皇城：“你这人明明很紧张你的小徒儿，偏偏嘴硬。”封雪为什么对宋珂如此的好，别人不知道封怀瑞和封曲卿还能不知道吗。
宋珂，从封曲卿封怀瑞二人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发现这个姑娘像极了年少时期的封雪，压抑自持，面上笑得再开怀，眸中却仍旧是一片死寂，对一切充满防备，不懂感情也不会爱人。封雪太清楚自己有多么糟糕了。
年少的封雪没能拯救自己，所以现在的封雪想竭尽所能让宋珂明白所谓温暖为何物。
还好，这位姑娘比他幸运太多，她的身边有太多爱她护她的人。
比他好太多了。
听见封曲卿的话，封雪沉默抿了一口茶，嗤了一声：“你想多了。”
“看吧，你一点儿也不坦诚。”封曲卿说。
封怀瑞有事耽误了，因而来得有些晚，同他一起来的还有护国公宋勉，封怀瑞一进来便将其余人都请了出去，大公公奉命守在门口。
无人清楚那日他们在里面谈论了什么，只知道封雪离开时神色复杂，在廊下站了许久才离开。
封怀瑞坐在上首，盯着桌上那看起来有些陈旧的墨砚，久久长吁一口气。
宋珂伤在背后，成日里只能趴在床上，程钧体恤她在江淮连海做出的贡献，因此特意给了她几天休息——宋珂背后那道伤几乎将她划成了两半，她这几日不是在昏睡便是在昏睡。反正郢都也没有急事，程钧便等她能够穿衣行动后一道回京。
宋珂身子骨虽说不大好，但是胜在年轻，不过三四日便能勉强穿上衣裳，在林昕的搀扶下慢腾腾地挪出门，一出门就看到顾霁生巴巴地站在门口望着她，望得她好一阵心虚：“怎、怎么了？”
顾霁生不语，闷闷地将她的手从林昕手中接过来，护着她一点一点挪到马车上。宋珂总觉得顾霁生护她的动作哪里有点不对，直到杜若霖出来，见到顾霁生这模样，他噗地就笑开了：“阿生你这是护崽子呢？”
顾霁生凉凉地瞥了一眼宋珂，才望着杜若霖：“可不就是护崽子吗？”
宋珂：“...”
上了马车，宋珂挑眉看正经地坐在她对面的顾霁生：“你...”
“我什么我，”顾霁生开口：“合规矩，没毛病，不下车。”
宋珂：“....”
林昕本来打算和宋珂一辆马车的，一掀开看到顾霁生，林昕丢下一句“最好趴着”脚下一转就往柳清萱哪儿去了。
宋珂看了看顾霁生，又看了看自己：“那...我趴下了。”
顾霁生：“我扶你。”说着就要伸手，宋珂险些弹起来：“不用不用。”动作稍稍大了些许便扯到了背后的伤口，疼得她脸色发白。
顾霁生微微抿着唇，沉默着扶着她趴下。
宋珂：“你怎么了？”
顾霁生摇头：“没什么，你休息吧。”
宋珂养伤也无事可做，又或许是因为顾霁生在身边，她信他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抛下她，在马车里晃啊晃地，竟然当真就这么睡过去了。
顾霁生垂眸望着她，她似乎睡得不大安稳，顾霁生缓缓抬手，指腹抚过她的鬓边，触上她的脸颊，指腹下的皮肤透着几分凉意，他眸色深而沉，带着几分痛色，他跪在她的身侧，慢慢低下头，额头抵在她的手臂上，沉默而郑重。
我心爱的人啊，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难道我要剪去你的羽翼将你囚禁在我怀中吗？你必定不愿，而我也不忍如此。难道我就不值得你依靠吗，你为何不能稍稍倚靠我一下呢？我或许没有那么强大但我也能为你挡去一丝风雨啊。我不会占据你太多的时间，我...只想你在斗争之余能想起我，哪怕只是一会儿，看着有我牵过你的份上，保护好自己啊。
我的心上人啊...
十二月十五，廊京驿站。
宋珂得了林昕的许可终于能坐着吃东西了，她连懒腰都不敢伸，慢腾腾地挪到了桌边，顾霁生已经在等她了。她坐在顾霁生身边，露出了笑容：“阿生。”
“嗯。”顾霁生神色温柔，揉揉她的头：“吃饭吧。”
宋珂微微瞪大眸子：“胆子肥了，还敢揉我脑袋。”
顾霁生瞥她一眼，凑过去，压低声音说：“你若是再这么胡来，我不但敢揉你脑袋还敢亲你，还敢...”他特意顿了顿，坐回去。
宋珂：“？？你给我说清楚。”
顾霁生不理她，勺起一口粥放进嘴里。
说出来做什么，让他家小姑娘防着他吗，开玩笑。
然而就算是顾霁生不说，宋珂难道就不知道了吗？她哼了一声：“也不知道在哪儿学的...咳。”顾霁生以为她呛到了，连忙转头看她，却见她看着手中那一滩血红，怔愣：“诶？”
宋珂觉得嗓子火辣辣地疼，鼻下忽然有些凉意，她伸出另一只手一抹，抹了满手的红：“怎么..”话未说完又是不受控制的一声咳嗽，大口的血被她吐出来，那血迹深红发黑。
顾霁生慌了，想将人抱起了，有顾虑着她背后的伤，只能扯着嗓子喊：“林大夫！林大夫，出事了！！”
宋珂很想和顾霁生说，别担心，没大事的。可是她的嗓子却像被血糊住了一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眼前渐渐发黑，最后她看见顾霁生低头看她，一滴水落在她脸上。
啊...
不要哭啊。
这是宋珂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正月十三，
程钧一行人终于到了郢都，因为路途奔波，宋珂的伤反反复复不见好，进了京畿道以后更是连续几天高热，封怀瑞便让她直接在家休养，好了再进内城面圣。
清茶早早就在宋家等着，江逢璟站在门下等着宋珂的马车归来，他的脸色并不太好，大约是双生子之间神奇的血脉纽带，宋珂承受的苦痛也隐约传达了给他。
马车慢慢停在了宋家门前，清茶连忙上前撩开帘子，顾霁生背着宋珂稳稳地走下来，站在台阶下与台阶上的江逢璟四目相对一瞬又各自挪开视线。
“将姐姐给我吧，背她回去。”江逢璟大步走下来，顾霁生摇头：“我来吧。”身后的姑娘轻飘飘的，顾霁生眼底有血丝，他步子迈得很大，宋珂在他背上却是稳稳的。
清茶早就在屋中点好了火盆，汤婆子也将床铺暖过了，顾霁生在清茶的帮助下将虚脱无力的宋珂放下，清茶这下终于看清了宋珂的模样，低低啊了一声，眼眶微红。
她家姑娘尽管瘦弱却也不至于...这说得难听点是进的气少出得起多了，她急得剁脚：“这究竟是怎么了！”
“...中了毒。”顾霁生抬手捏捏鼻梁：“是我疏忽...林昕已经帮她解毒了，只是还是会病一些时日...”他没有说的是，宋珂当初在廊京驿站毒发的时候将所有人都惊着了。本来已经能坐起来吃饭的姑娘突然吐出一大口血，身子软了下去，昏迷之中七窍流血，指尖也渗出了血迹。
林昕和程钧花了大力气救他，尤其是程钧，名贵的药材不要钱一样往宋珂身上砸，终于将人从鬼门关前捞回来了。
“你...”顾霁生看起来有些疲惫，眼底血丝遍布：“你照顾她一会儿，我出去一下。”
“好。”清茶解开宋珂的长发，又取了浸过温水的帕子一点一点地擦过宋珂的眉眼。清茶眼眶酸胀，她家姑娘身子骨算不得多好，尽管有些苍白瘦弱却还是漂亮的不想话，如今那张漂亮的小脸却是瘦的脱了相，搭在床边的手瘦骨嶙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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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逢璟在廊里等着顾霁生，见他出来，神色颇为复杂：“你...你不是说你留了蜂刺给她吗？”“蜂刺被她使开了。”顾霁生眸色沉沉：“小珂是个聪明的姑娘。璟哥，你能不能和我说，小珂究竟招了什么人，竟然对她下这样的死手！”顾霁生声音微微颤抖着：“那可是‘灯灭’啊，若是再晚一些察觉，她可就救不回来了。”
灯灭，取人死如灯灭之意，是夺命的毒药，无色味微甜，最容易藏在各种点心吃食里。只是灯灭乃是深宫剧毒，当世之人别说得到了，只怕是知晓的也很少。若非顾霁生乃是老太傅之徒，今上师弟，他也不会知道这些事情，而江逢璟只是隐约听过，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
所以说，这一次若不是顾霁生在，即便林昕也很难即使将宋珂救回来。
江逢璟听完顾霁生的解释，脸瞬间白了，他捏着袖子的手摩挲过上头的花纹，半晌只是说：“这些是阿姐的事情，你若想知道还是等她醒来再问她吧。”
“老爷，顾小公子。”杜琛珞的侍女站在院中对两人行礼，她偏头看了看，没见着宋珂，便说：“夫人煮了汤，请老爷、小公子和宋大人一同去用饭，只是...怎么不见宋大人？”
“阿姐在休息。”江逢璟抢在顾霁生面前开口：“你先回去吧，我和阿生说完事情就回去。”
“是。”
等侍女走远了，顾霁生闭了闭眼，揉揉眉心，扬起一抹笑意：“九月时我和小珂都在忙，没能回来参加你和珞姐的婚宴，抱歉。”
“没事。”
顾霁生说：“璟哥，我知道姐姐在忙的事情并不简单，你大约也在因那些事情忙活，不过看来你应该是没有告诉珞姐的？”
“嗯。”江逢璟点头：“不仅如此，阿姐受伤我也没有告诉她。珞儿...很快就临盆了，她也没有见过这些事情，我怕影响她因此也没有说。”
顾霁生有些许惊讶：“这样快？”他笑：“那我倒是要先恭喜璟哥了。”
“...多谢。”江逢璟叹气：“你去房里歇会儿吧，就你以前那一间，东西都没动。”
顾霁生苦笑，摇头：“小珂没醒我实在没心思休息。”
江逢璟知道顾霁生的，是劝不了的，他只是拍拍他的肩：“注意身体，莫要阿姐醒了你却倒下了。”
“知道，我有分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