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三月的连海隐隐能嗅见春日的气息，道路两旁的树又复青翠，人们将冬衣都换成了春裳。一个身着春装襦裙的姑娘从马车上下来，打着伞，慢慢走进齐家的大门，她虽说骨架稍大，身量比寻常姑娘高了许多，但她的动作从容不迫，透着一种出身大族的矜持贵重。
连海的金州有一处大户，姓齐，听闻祖上和云州齐家有关系，只是后来那一脉挪到了金州，渐渐地便和云州齐家断了联系，直到今年云州齐家被朝廷肃清，金州齐家也才算与云州齐家有了往来。
那姑娘莲步缓缓，步入厅堂，在堂中的家主见她过来便露出了笑脸：“姑娘在此处住的可还习惯？”
那姑娘点了点头，温声细语：“习惯的，多谢家主。”
齐家主在意的似乎并不是这个，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压低声音，指指后院：“后面那位爷...？”看着不像是个普通人。
阿旗眼底闪过一丝不耐，面上浮起温柔的笑：“没事的，他就是懒了些，对环境不挑的。”
齐家主哈哈笑道：“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们住不惯。”
骗鬼呢，今早她撞见那个男人，那人身着流云如意暗纹黛青袍，她这些年走南闯北见得事情多了去，一眼就瞧出了那是京畿道产出的上阳锦，虽瞧着和廉价的缎花锦相似，却比缎花锦不知高出了多少价，寻常富贵人家都是用不起这料子。
“多谢家主关心。”阿旗温温柔柔地笑：“说来，我们二人过不了多久就该上京去了。”
齐家主讶异：“你们两个上京做什么？”
“母亲家有位姨母是在郢都谋活的，家境不错，我们打算投奔姨母也混个前途。”阿旗故意说得含糊，让齐家主以为他们二人是要北上求功名富贵。
齐家主也不恼她言下对金州齐家的不重视，只是说：“你们上郢都前同我说一声，我给你们送送行。”她拍拍阿旗的肩膀：“我还有事，先去忙了。”
“好。”阿旗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的。
直到回了东院，回了东院她大步走向男子的卧房，猛地推开门，门砸在墙上哐当一声将床上闷头大睡的男子惊醒了，他瞪着阿旗：“做什么？！”
阿旗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我今儿出去了一趟。”
“嗯？”男子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大姐，我昨儿才从甘宁道回来，累得很。”
“那你是听或不听？”
“听听听。”
“我今儿去了镇上和山里，这一批都成功了。”阿旗神色淡淡：“已经到了三万人之数，你的父亲那儿准备得如何了？”
提起父亲男子就啧了一声：“别提我爹了，他昨儿刚刚把我给训了一通。”
“为何？”
“还不是宋珂那件事。”
阿旗笑容薄凉：“还不是因为你将事情办砸了，让宋珂握着咱们在金州活动的证据回了郢都。”
“你别说我，你好得到哪儿去？”男子翻了个白眼：“若不是你大意，宋珂怎么会知道？”
也不全是大意哦。
阿旗笑意盈盈：“齐家我们不宜久留，过两日我们就离开。”她空了空：“为何你父亲不同你一起来？”
“郢都里头还有些事，”男子压低声音，眼中闪着八卦的光：“诶，我爹说封怀瑞和宋珂坦明了宋珂的身世，你说...”
“宋珂不会如何的，死心吧。”阿旗干脆利落地说：“她分得清的。”
当年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这一辈年纪都还小，甚至没出生自然也就不能亲历，但是听年长者们所言，封庆确实不厚道。
封庆本来是个还不错的帝皇，只可惜她迷失了。
或许因为情，又或许是因为权力。
谁知道呢？
不过也不重要了，古往今来，这世上因权迷失的人多了去了，比如...眼前这人的父亲。
阿旗笑了。
“待此间事毕，我会命人还你父母一个公道的。”封怀瑞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
宋珂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小院门外，她缓缓抬头，望着檐下挂着的灯笼...那是杜琛珞来了以后才挂上去的，她和阿璟惯来没有这些心思的。
天空纷纷扬扬的落下了雪，她微微仰着头，雪花落在她的眼睫上，冰冰凉凉，沁入心底，宋珂忽然轻轻笑了一声，笑容里有几多讽刺。
她本会和这当世公子姑娘们一般，在祖辈居住过的屋宅里度过晨起习武念书，春日迎风踏青，秋时檐下见落枫，冬日拥炉观雪的每一年，日渐长成矜娇尊贵又心思坦荡的少年人。
....
哪有什么本该不本该的。
宋珂抬手拭去长睫上的雪花，嘴角的笑容越发的深，大步走上台阶。
昨日所见的一切均铸造成了今日的她，她会深陷执念也会心怀恨意，但是路还需走下去。
现在她拥有的都是她自己挣回来的，她的出身也好，她的父母也好，是她的执念却不是她前行路上的绊脚石，她知道她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与上一辈无关。
一切只因为她想。
推开门，一直在院中等着的顾霁生急急迎上来，见她衣着单薄当即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在她身上：“小珂...”
看顾霁生的神色宋珂就明白了，顾霁生也什么都知道了，不管是谁说的都好。
“我没事。”宋珂拉着他的手，只觉他手掌冰冷，她稍稍柔和了眉眼，拉着他往屋里走去：“有事到屋里说。”
顾霁生见她这幅模样，心下松了一口气，黏黏腻腻地凑上去：“小珂心疼我了？”
“不心疼。”宋珂口不对心。
顾霁生撇嘴：“若是不心疼，你由着我在院子里便是。”
宋珂拿眼睨他，她可没有好心情去哄小孩儿，顾霁生敏锐的接收到这一信号，乖巧地与她并肩，手藏在层层衣袖下，十指相扣。
进了屋，宋珂将大氅递给清茶，坐下：“让我猜猜老太傅都和你说了什么？”她拿起一直温着的茶杯：“唔，我和阿璟的身世？”
“说了。”顾霁生坐在她面前：“不管你是谁的孩子或是哪家的姑娘，于我而言，你就是你。”
宋珂轻笑一声，又道：“或许还和你说了先帝做过的事情？”
“说了。”顾霁生长睫低垂：“她...”顾霁生不知如何评价封庆，封庆不是被当做帝皇来培养的皇女，她的兄长病逝以后她才被扶上了储君位，身为储君乃至后来身为皇帝的她都还算一个过得去，没有大的功绩但也没有出错，但是从凤繁去了以后...
顾霁生叹气。
古往今来多少人折在了情关。
“那连火纹呢？”
“先帝暗部章纹，本该随着先帝离世而解散，但如今重新出现。”顾霁生顿了顿：“小珂，其实...我怀疑是封宁。”
“武帝膝下共三位皇子皇女，皇长子去了以后便是先帝封储君。老师说了，先帝早年很是信任封宁，后来...封怀瑞年纪稍长，先帝才将事情交给他。”顾霁生说：“凤繁帝君去了以后，封怀瑞和封庆隐隐有了对立的势头，封怀瑞最信任老师，而封庆最器重封宁。别看封宁现在一副和气好说话的模样，早年他也疯的很，暗部...就是他向封庆进言组建的，封庆没时间打理暗部便全权交给了他。”
宋珂沉吟片刻：“确实有这样的可能。”
无论是当初薛城手中的私军，还是出动八重卫解决的明浩护卫，抑或是她这一次在连海遇见的异人，样样都是要花大价钱和心思去养的，若是寻常人家如何养得起？若是普通权贵又怎么会知晓连火纹？而且被称为“殿下”的人...
宋珂垂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当初封怀瑞登基，封宁是拒了封地的，只是在郢都城中做一个闲散王爷。平日里没事就爱游山玩水，听说前些时日刚刚去了甘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