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宋珂在家里闷了好长的时日，她觉着自己闷得都要发霉了，得了林昕的允许后去大理寺上值，没想到还被封雪哄出去了。
宋珂：“？我来上值。”
封雪摆摆手：“去去去，回家养病去。”
“大夫都说我没事了。”
“我不同意，你一身病气，看着烦。”
宋珂：“？？？”
魏明青恰好听到，呵呵笑着抚过胡子：“宋少卿不如听封大人的，养好了身子再回来吧。”
宋珂：“...”行吧，反正她的俸禄也不会被扣，回家歇着就歇着吧。
在她刚刚跨过门槛的时候，封雪忽然叫住她：“等等。”
“嗯？”
“和我进宫一趟。”
宋珂意外：“现在？”
“嗯。”封雪一想到要进宫就烦，啧了一声，从桌案后起身。
封雪进宫直接亮了御赐令牌，一路上见到的侍卫和宫人都对封雪行礼，宋珂都看在眼里，过了宫门，封雪将她直接往宸华宫带。
宋珂盯着他的背影，稍稍垂眸：“封雪，我本以为你只是皇室宗亲...没想到你是先帝之子...过去失礼了。”
封雪头也不回：“别给我冠上我是谁的儿子这样的称谓，我就是封雪，仅此而已。”
算是承认了。
宋珂望着封雪满头银发，陷入了沉默，在朝为官者大多知道先帝有三个孩子，然而这第三个孩子的存在是在封怀瑞登基后才为世人所知，并且样貌性情均不为人知。如此看来，这个孩子前半生也并不好过。
宸华宫里的宫人不知道都去哪儿了，只有封怀瑞身边的福安在，他见封雪和宋珂来了，知趣地退下，在门外守着。
封怀瑞坐在上首，身着寻常华服，见封雪和宋珂进来，微微笑了，指指面前的位置：“阿雪，小珂，来，坐这儿。”
封雪还好，封怀瑞一直都是这么叫他，倒是宋珂，心下生出疑惑和戒备。
小珂？
陛下唤她小珂算什么事？
封怀瑞似乎看穿了她的疑虑，笑着开口：“别担心，今儿没有帝皇和臣属，只有...”封怀瑞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怎么给自己定位，封雪哼笑一声，代他说了：“阿叔和年轻人的闲聊。”
封怀瑞：“...对。”
宋珂：“？”她拱手行礼：“是。”而后坐下。
封雪再次开口：“你别怕他，只要你不谋反，他不会将你如何。”
宋珂：“...”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她真想一巴掌将封雪拍到墙上，扣都扣不出来那种。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
谁知封怀瑞丝毫不介意，只是开始询问宋珂身体状况。
宋珂心中有种奇特的微妙感，还是一一答了。
老半天以后，封怀瑞终于进了正题：“小珂，你可有听过宋棽其人？”
“听过的，”宋珂点头：“宋棽乃是护国公宋勉大人早年离家的长子，是陛下您的书伴，在您尚且是储君时提出了官职变革，得了先帝的允许后与您一同推行变法。若他仍在朝中必然是当朝肱骨。”
“江颜呢？”
“也是知道的，前太师江枫岚的长女，年方二十三便因构建了完善可行的新律法制度而破例入了云枢阁，也是个名满京华的人物。”宋珂答道：“只可惜她因江家巫蛊一案，最终身死。”
江家乃是开国名将之后，是始祖亲封的伯爵位，却在先帝朝卷入巫蛊一案，被查出与凤繁帝君之死有关，最终被怀帝以杀害帝君，试图诬陷储君之罪满门抄斩。
封怀瑞微微扯了扯嘴角，垂着眼睫掩去眸中颜色，只是他握着杯的手越来越用力，以至于关节发白。他说：“自我登基以来，沿用的都是当年江颜和宋棽所设下的律法和官职...小珂你是宣德朝才入朝为官的，可能不大感受到其中的变化。但书中应当是有写下曾经的官职律法究竟是什么模样又有多少漏洞——”他抬眸，望着宋珂：“对吧？”
“是。”宋珂自然是清楚的，就拿大理寺来讲，怀帝朝并无主薄一职，无人量刑，审官行刑全凭审官的心情，因而当年的大理寺和刑部的名声可谓糟糕至极。
只是宋珂不懂为什么封怀瑞要和她说这些，她分出一丝目光看向封雪，谁知封雪盘着腿坐在榻上，盯着房梁，双目放空。
算了，指望不上。
宋珂收回视线，
封怀瑞继续说：“宋棽年长我三岁，即是我的书伴又是我半个先生，当年江颜聚贤楼上大放异彩，我让宋棽去瞧瞧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没想到...”封怀瑞似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轻笑一声：“没想到那家伙过了六七天回来汇报的时候，说完正事扭扭捏捏地同我说，他和江颜看对眼了，准备订婚。”
少年封怀瑞当场惊呆，就差没有摇着宋棽的衣领说，这不是儿戏不要胡闹了。
没想到，宋棽还真是认真的，但是老江老宋没同意，江枫岚的夫君还操起棍子将宋棽揍了一顿，将他揍得鼻青脸肿的，宋棽在家里躲了好几天，封怀瑞这个储君也乐得看戏，天天去找他闹——哦，也有正事，那是新政正在推行。
说起年少时候的事情，封怀瑞眼角眉梢都洋溢着笑。
“如果当初江家没有出事，如果日子一直这么过下去，现在可就大不同了。但是啊——”两人身侧忽然传来封雪的声音，他似乎神游回魂了，直直地盯着宋珂，露出森森笑意：“多亏了封庆啊，现在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而你！”
他嘴角不住地上扬，眸色悲戚疯狂：“才会有那样的过往啊！”
前半句宋珂可以理解，因为如果早早推行宋棽和江颜提出的新政，地方世族早就被削弱个干净了，也轮不到现在这样嚣张，局面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乱。
可是...
宋珂惊讶，抬手指着自己：“我？”
“自从凤繁去了以后封庆就疯了！”封雪掩面大笑：“她养异人，立暗部，杀忠臣...只要在她眼中是和凤繁的死有关的都该死！江家...江家...哈哈哈哈，你真的以为江家是因为巫蛊案而被灭门的？”
“巫蛊案不过是个借口啊哈哈哈哈，江家死于莫须有的罪名！”
“江家大厦将倾之时江枫岚找上了宋棽，求他看在江颜曾是他未婚妻的份上带她走，宋棽也是个傻子哈哈哈哈哈...”封雪笑声似癫狂，眼中却泛起点泪光：“宋棽带着江颜在多方助力下逃离，事情本该结束，可是...”
“可是封庆疯了啊！封庆疯了！！”
“她囚禁储君，亲手掐着我的脖子，派人一寸一寸地去找宋棽和江颜的下落...你知道为什么嘛，因为她认为这样凤繁会活过来...哈哈哈哈哈...”封雪眼睛通红，封怀瑞抬手覆上封雪的眼睛，低声道：“阿雪，都过去了，暗部已经解散了，她也已经死了。”
宋珂垂眸望着茶杯，沉默着，心中惊疑。封雪是除去江逢璟和顾霁生等人外第一个对她伸出手的人，这些年两人虽然又吵又骂的，但是在宋珂心中封雪早就被划在了“自己人”的行列了。
她起初猜到封雪是皇族，有些许恼他的欺瞒，后来知道他是先帝三子，明白他为何瞒住自己的来处。
如今...
她算是明白为何封雪对家人闭口不提了。
在他过去的时光里，给予他温暖的是兄姐，而母亲...封庆想要亲手杀了他，从他出生起便封锁了一切关于他的消息，虽说他活下来了，但是...在储君都被软禁的年代他能好到哪里去？
“暗部没有解散。”封雪被封怀瑞覆住双眼，似乎看不见这宫阙他就能平静下来，声音微哑：“若是暗部解散了，那章纹根本不会出现。”
宋珂心中一跳，紧紧盯着封雪。
只见封雪微微吸了一口气，轻启双唇：“宋珂，你知道我为何说你本不会有那样的过去吗？”
别，别说。
不要说！
宋珂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呐喊着。
“阿雪！”封怀瑞低喝，视线却飘到了宋珂身上。
封雪却轻轻笑了：“宋珂，你们本该有最无忧的年少时光，一如这京畿道名门出身的姑娘公子一般。”
“因为你的父母是宋棽江颜。”
宋珂的脑子里嗡得一片空白，她愣愣地坐在那儿，双目一瞬间就空了，直直地望着虚空。
这句话代表什么？
这代表着她本该在亲友的环绕下长大，金尊玉贵，少年走马长楸陌，长成矜贵风流的姑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泥泞中爬滚带摸，即便身处大理寺少卿之位也掩不去骨子里的自卑和阴暗。
她现在所向往的温暖，所好奇的来处，为之奋斗的地位权力，原本就是她应该拥有的，她生来就该拥有的东西，现在却因为一个人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宋珂嘴角微动，露出了一丝笑，似乎在笑着可笑而疯狂的命。
封怀瑞担忧：“小珂？”
似乎是这一声将她的魂唤了回来，她嘴唇微动，半晌才说出一句：“为何...只告诉我？”
“因为只有你追查得那么深，”封怀瑞空了空：“阿璟那孩子没有你这样深的执念，他大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对那些人造不成影响，所以那些人从来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封怀瑞弯了嘴角：“我想，这是因为你想保护他，对不对？”
宋珂沉默。
该说不愧是执掌国政近二十年的帝皇吗，这洞察人心的本领啊...出于种种原因，阿璟确实不如她这般执拗深陷，而她想保护阿璟，所以更深一层的东西她都没有和阿璟说过。
“陛下。”宋珂的嗓子发紧，她艰难地说：“臣有一事请教陛下。”
“你说吧，我听着。”封怀瑞特意在“我”字上咬重了音，只是宋珂此时脑子里乱糟糟的，乱七八糟的情绪堵在胸口，卡在嗓间，让她没能发现。
“若...若我非江颜之女，陛下...还会重用臣吗？还会...将臣派到封大人身边吗？”
封怀瑞眼中闪过一丝心疼，正色道：“你这话问错了，你是通过殿试堂堂正正入朝为官的人，出于能力和才华你必然会被重用。至于封雪...”
封怀瑞话音未落就被封雪截断了，他哼了一声：“我哪儿缺人，你不被派过来，我只要在大理寺看见你也一定会把你要走。”
“你记得我和你第一次见就给你设下七日为期的考核吗？”封雪说，他见宋珂点头了才继续说：“你以为你是第一个被我设置这样考核的？不，你是我入了大理寺之后考的第五个人，你前头的要不是没背完要不是下不了手要不然压根就不敢来，只有你还做得不错。”
他说：“宋珂，你是宣德十年科举的探花，你八岁才入学堂十六岁便是探花，有多少人别说十六了，二十六、三十六都考不到探花这个位置。”
他说：“宋珂，你是个聪明，大胆又有些疯狂的姑娘。别把自己太糟糕，你比你想象中好太多。”封雪轻轻咬住舌尖，将最后一句“你值得被人爱”吞了回去。
这句话他讲不合适。
但却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