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玉蝉
吃完饭虞迟和柯奕去元天钧房间给他看腿,元天钧支开了旁人,只留下一个婢女。
虞迟蹲下撩开他的裤子,眼神一凝。他的腿上有许多青紫和一大片黑紫的痕迹,小腿还有些萎缩。
虞迟将热乎乎的手轻轻按在他腿上,发现他的腿轻微颤了颤。
柯奕问他,“你是何时冻伤的?”
元天钧似是回忆了一下,才缓缓道,“三年前。”
柯奕愣了愣,惊讶道,“三年?”
元天钧点头,“可有什么问题?”
柯奕尚未回答,虞迟问他,
“这三年内可有定期做按、摩?”
“开始几个月有做。”元天钧答。
“针灸也是?”虞迟几乎是用陈述语气来问。
元天钧点头。
虞迟抬头看他,他的神情古井无波,脸色苍白,唇色略微发紫,眉眼低垂,眼神里毫无光彩,气息微弱,声音低哑,浑身上下死气沉沉。
盛夏荷月里还穿着厚厚的三层衣服。
“你冷吗?”虞迟问。
元天钧怔了怔,又缓缓摇头。
柯奕皱眉,刚想说什么,就被虞迟用眼神制止了。
虞迟询问,“我可否探一下你的脉?”
元天钧伸出手,手腕瘦弱,带着一股凉意,皮肤苍白中透着青紫。
虞迟抿唇,他甚至觉得自己都不用探脉了,但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他还是认真地把了脉。
把完脉他对柯奕点点头,对元天钧道,“我为你写个药方,连喝五日后再为你针灸。”
元天钧唤婢女拿来纸笔。
虞迟写完药方交给他,说了几项注意事项便要告辞。
元天钧喊住他,“虞公子,我这腿……可还能好?”
虞迟望进他眼里,意味深长道,“那要看你愿不愿它好。”
元天钧愣在了原地,怔怔看着他走远。
*
甫一出门,虞迟便悄悄问柯奕,“我刚刚装得如何?”
“装深沉一把好手。”柯奕对他竖大拇指,“所以他确实中了寒毒?”
虞迟点点头。
如此富裕的家庭调养三年,寒气早该散的差不多了。然而他嘴唇发紫,脉腕青紫,大热天裹得这么厚。若不是中了毒,哪会像如今这样严重。
“他自己知道吗?”柯奕问。
“体内寒气浓郁到这个程度,他早该有所察觉了。”
柯奕觉得问题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知道自己中了毒,却不说,也不治,甚至在两年前就停止了治疗……
“所以你刚刚不让我问出来,是因为他身边有人不能说?”
虞迟拍拍他的小脑袋瓜,
“行啦,就你这点聪明才智,还是不要想这么复杂的事了。”
柯奕拍掉他的手,撇嘴道,“那就去给那什么席公子诊腿吧。”
虞迟顿了顿,问,“你看他腿像有事的样子?”
柯奕心虚的不去看他的眼,“难道他是装的?”
行医讲究“望闻问切”,虞迟善于察言观色,观察细致入微。柯奕虽然学医时间久,医术却不如虞迟,便是差在这望诊上。
虞迟看他一眼,摇摇头,“不知道哦,你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柯奕愣了愣,“你不去?”
“你很希望我去?”虞迟似笑非笑望着他。
柯奕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差点又被虞迟看穿。
他不禁在心里为自己擦一把冷汗,在这样一双洞察是非的眼睛下,再大的秘密也隐瞒不了多久。
虞迟似乎只是逗逗他,没有真的等他回答,便已经改了主意,
“好歹他也帮了我,那就去看看吧。”
*
别院,顾兮远房里熏香袅袅。他负手立在窗前,望着池塘里的荷花,眼神放空,似是陷入了回忆。
一阵房瓦的细碎声响将他从回忆中带出。
“大白天的爬什么房瓦,生怕别人看不见你?”顾兮远微微蹙眉道。
景玚从屋檐上倒挂下来,跟顾兮远来了个面对面,悄声道,“爷,虞公子看完诊出来了。”
顾兮远一脸嫌弃,“你是王府正儿八经的护卫,不是什么杀手暗卫,下来好好说话。”
景玚好久没干打探消息偷听的事儿了,一时之间还有些兴奋,闻言连忙跳下来正了正神色。
“爷,您确定那虞公子就是小殿下?”
顾兮远没回答,景玚也不在意,反正相信王爷的判断就对了。
他又问:“那您现在这样,换张脸又换个身份算什么事儿啊?”
“总归他前尘尽忘,他能重新开始,那我如何不能陪他重新开始?”顾兮远望着远处神情莫测。
“……”这话挺深奥,景玚有点理解不了。
顾兮远瞥他一眼,“你这点聪明才智还是别想那么多了,好好当你的护卫吧。”
景玚觉得这话耳熟,好像刚刚在哪听过,还没想起来,就听他家王爷继续说,
“阿迟快到了,现在我命令你做个暗卫,以后少出现在他面前。”
景玚:“……”王爷心,海底针,真是善变。
*
柯奕和虞迟远远就看到顾兮远孤身站在窗前翘首远望,当得一句英姿飒爽玉树临风。
虞迟心里只有两个字:sao气。
“你看这人像不像个望夫石?”
虞迟问完这句,莫名觉得有点熟悉,晃了晃神,就听柯奕嗤笑道,“望你吗?”
他头摇得像波浪鼓,“使不得使不得。”
说话间已经快到房门口。
顾兮远打开房门,将两人迎进去,又亲自给他们倒茶。
虞迟目光扫过室内的香炉。
“席公子,腿寒之人不宜长时间立在风口。”
接过茶盏又道,“绿茶大多性寒,还是少饮为妙。席公子乃大户人家,难道没有大夫提醒过?”
顾兮远被一连串问下来,这才恍然明白,小狐狸失忆了照样还是个小狐狸,他指望装病根本逃不过小狐狸的慧眼如炬,只能另寻他法了。
“虞公子见笑,方才在宴席上我不便直说,其实是人在京城的家弟,因病在床昏迷不醒一年有余,我此番出行,正是来为他寻神医的。”
柯奕:“……”这意思是要把他师弟拐去京城?
虞迟:“抱歉,我们并不是什么神医。”
顾兮远低声笑了笑,虞迟莫名觉得耳朵有点痒。
“虞正,江湖第一圣手,空蝉谷谷主,可与虞公子有关?”
虞迟:“……”
他看了柯奕一眼,柯奕无辜的回他一眼。
好嘛,连家门都摸清楚了,这人也不是个简单角色。
虞迟面无表情,“略有耳闻。”
柯奕也连忙摇头,“不认识不认识。”
“哦?”顾兮远也不恼,从袖中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白璧无瑕的玉蝉配饰,不紧不慢道,
“那这空蝉谷信物,可是虞公子的?”
这下虞迟坐不住了。
玉蝉以蝉的羽化象征医术能使人起死回生,是空蝉谷的象征,也是空蝉谷谷主的信物。
出谷时父亲将这块玉佩给他,便是正式确认他少谷主的身份了。他若是弄丢了,父亲追到天涯海角也得把他揪回去。
“怎么在你这里?”
虞迟伸手要拿,顾兮远却突然将玉蝉收回。
“虞公子昏倒那天不慎掉落,我可是特意帮你收好了。”顾兮远假好心道。
虞迟算是看出来了,跟这样脸皮厚的人讲道理根本行不通,干脆直接问他,
“你想要我跟你去京城为你弟弟医治?”
顾兮远颔首,“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虞迟双眼微眯,“你这样威胁我,就不怕我给你弟弟下毒?”
“医者仁心,相信少谷主不会做出这样自砸招牌的事。”
反正也不是真的带他去给人看病的,只要能将人留在身边,不怕捂不化他。
“好,我答应你,等元二少的病痊愈,便跟你去京城。但望到时席公子遵守诺言,将玉佩还于我。”
“一言为定,席某先在此谢过虞公子了。”顾兮远说着对他作了一揖。
虞迟不想对这个厚脸皮的人作揖,只冷淡道,“告辞。”
顾兮远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轻轻笑了笑。
门还大开着,景玚看也不看就从窗口钻进来,一进来就看到自家王爷在傻笑。
他晃了晃手,把顾兮远唤回神,“小殿下以前不是很可爱的吗,还特别爱撒娇,怎么如今变得这么冷淡了,失忆还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情?”
顾兮远关上门,瞥他一眼,“他从前对你撒过娇?”
景玚莫名觉得有点冷,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那不是见过他在你面前的样子吗。”
“可如今他忘了我,自然会冷淡些。”
“那能叫冷淡些吗?”景玚加重了“些”字,“他从前面对外人时虽然不像对你一样黏糊,但好歹也是个小可爱。你看他现在那张冰山一样的脸,这么好看的脸,怎么就成了个面瘫?”
他越说越起劲,完全没发现顾兮远的脸色越来越黑。
顾兮远:“他如今也很可爱,只是你没发现而已。”毕竟还是个傲娇、嘴硬心软的小孩子。
景玚:“……”
他点点头,双手在嘴前做了个“叉”的手势,表示自己不该多言。
行叭,小殿下在王爷眼里怎样都是那么完美的,他无话可说。
没过一会儿,房门又被敲响,顾兮远以为是虞迟又回来了,让景玚躲起来。
打开门却发现,来的是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笑道:“我今日客人还挺多。”
*
翌日,虞迟为元二少看完诊,又看他喝完药,回到房间就让柯奕帮他找一套夜行衣。
柯奕面色古怪,“你要夜行衣干嘛?”
虞迟睨他一眼,“某人把我玉蝉弄丢了,我当然是拿回来了。”
“你要去偷……”
虞迟捂住他的嘴,“我自己的东西能叫偷吗?”
“可你不是答应了他去京城?”
“他骗你的,你也真信,我看他是缠上我了,可不能给他留把柄。”
他的武功不比席远身边那护卫差。昨日在元二少屋外和席远屋内,他都察觉到了那护卫的存在,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待在屋顶,但是没准是人家个人喜好,他也不多问。
想放倒那个护卫是很简单的事,就是那个席远深不可测,他竟看不出他的武功到哪一步,总之去试一试就知道了。
于是当夜,虞迟穿着一身夜行衣,偷偷放倒景玚,进了顾兮远房间后,就看到顾兮远点起蜡烛,倚在床边,微笑道,“等你好久了。”
手里还悠悠然拿着本书。
虞迟心道他还能说什么?
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