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

  小狐狸赶到时，重行跟无患打得正紧。

  那四人缠斗胶着，我几次飞身想暗戳戳帮无患几招，实在插不上手，抱着膀子正干着急，他从身后拍了拍我肩，我一回头，便见到他那张貌美如花的脸。

  顿时欣喜，赶紧冲他使眼色：上啊！快去帮无患撤退啊！

  谁知他不急不缓，胸有成竹般了然一笑。

  “姐姐不必着急，无患自有脱身之法，区区两个小小仙使，我们还不放在眼中。”

  说罢朝正在打斗的四人大袖一拂，凭空化出百团幽蓝的狐火，我看戏似的望着那些智障火团一跃一跃地朝他们围去，触及衣摆，煞的化作障目的蓝雾。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带出了两个山头。

  小狐狸得意地求夸奖：“怎么样？姐姐说趁乱出逃，我便神不知鬼不觉，厉害吧？”

  我敷衍着摸摸他头：“不错不错，厉害厉害。”

  又忧心道，“可我们丢下无患，真的行吗？”

  “放心，无患修为可不比那两根天界朽木低，何况还有修为精深莫测的柳君，”他佯作愠怒，“姐姐难道还不信我吗？”

  我将信将疑，一步三回头。

  小狐狸见我这半天动不了窝的模样，无奈，双手翻舞结了个不知名的咒，我看也看不懂，只见空中亮起一阵蓝幽幽的光，幽光消失后，面前凭空出现四个身举华辇的少年。

  那辇上是缀玉镶金，光彩万丈，华丽丽得很。抬辇的少年也个个浓眉秀目，锦衣华服，浑身上下洋溢着富贵气息。

  我目瞪口呆的当儿，小狐狸已自顾自上了辇，俯身朝我伸出手来。

  “山海远着呢，姐姐真以为我提着你飞过去么？那可不得累死我？”

  我看看他，再看看四个身骨瘦弱的小少年，很有些怀疑：“他们这样，等走到山海，咱们不会都老掉牙了吧？”

  小狐狸握住我的手，提劲儿将我带上辇，一扬下巴，神色得意：“今日就让你长长见识，可不是只有天上神仙才会些糊弄人的小法术。”

  傲娇地打个响指，抬辇少年立刻听命，行动起来。

  这四人看起来行走如常，我身坐辇上，却如同飞在云端，就好像使了缩地术似的，他们明明只跨出一小步，我们却前行了十数里，身周景物唰唰倒退，我都来不及记路，只觉着眼花缭乱，晕头转向。

  好不容易停下，天还晦暗着。

  不知他带我进了哪座深山老坳，四周全是奇峰险岭，我们在环山之中，正对着一座高大威猛，跟南天门有得一拼的灰石山门，门前单立着一座并爪站立的石狮像，石像气势凛凛，八面威风，就是不知何故，看着有点秃头。

  “这……”

  小狐狸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领，神情肃穆，一本正经上前，摸了摸山门前矮石狮子的头。

  山门缓缓开启，门内白光乍现，刺得我眼睛也睁不开。

  小狐狸转眼向我笑道：“姐姐，我们进去吧。”

  哈！

  原来进门的暗语就是摸摸头呀？

  怪不得，我又不无心疼地瞥了眼狮子锃光瓦亮的脑袋顶，霎时觉得它可爱了许多。

  刺目的白光渐渐稀薄，眼睛终于能够适应，我一撩裙摆，跨进门去。

  一门相隔，门内门外千差万别。

  门内仿佛是世外桃源的仙境，甚至连时间、季节，也跟门外不在同一个档。

  此刻鸡鸣两声，天还未晓，门外一切都隐在夜雾中，四周全是暗暗莽莽的山峰环绕。门内却天光大亮，杂花生树，虫鸟飞舞，落英缤纷。

  一条明净的溪流自花树尽头蜿蜒而来，花瓣顺着溪水淌流，没过我足踝。细鱼在卵石间嬉戏，灵快地穿梭来去，倏的到了我裙边，倏的又钻进草里。

  天空中游云舒卷，野鹤自在飞过，如同画家笔下的飘逸。

  一只仙鹤扇了扇翅膀从云里钻下来，近身时，小狐狸扶着我瞬间踏上鹤背，雪羽凌风，飒飒的，直入云层，小狐狸则煞的化出原身，雪团似的跃进草丛不见了。

  我不明就里，只见翻涌的云雾下，山海仙境苍苍莽莽，青山如瀑，奇花似涛，明蓝的大海如同一把摇椅，将群山环抱其中。

  邻接海岸的地方，一片峭崖彷如刀削，险峻奇绝，而巍峨壮观的山海庠序殿群就矗立其上。

  远远地，大殿前练武场中，青衿弟子们正驭剑习诀，三三两两地来往比试，逗乐似的追打，好不热闹。

  仙鹤将我带至石阶前，方一落地，弟子们乍见了我，全都受惊似的，争相化出原形来，猴子松鼠小獾猪，奔扑着跳进一旁矮墙灌木，散了个没影儿。

  小狐狸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在我身旁摇身一转，又是那个锦衣小公子。

  大声喊道：“袭明，我回来啦！”

  之前藏起来小妖们纷纷又钻出来，窸窸窣窣，从灌木从中探出个头，脑袋叠脑袋地偷偷窥看。

  有妖说：“他回来了？”

  “他怎么回来了？”

  “还带了个人？”

  “这人谁啊？”

  “没见过，你认识不？”

  交头接耳，叽叽喳喳。

  不一会儿，大殿上空腾出一青衣身影，长发如瀑，襟袂绽如青花。他足尖一点，轻盈落在殿楼上，收势站定。

  小狐狸见了他，两眼放光，飞扑上去，两团幽蓝狐火打头，身形瞬间变幻，细长优美的雪狐曳着长尾凌空跃出，立时拉开战斗。

  我：？？

  他不是个毛团子的吗？

  现在这精瘦健美的身形是怎么回事？

  ……果然，什么小粉爪，什么肉肚子，都是吃准了我妖性的弱点，根本抗拒不了这种可爱，才故意伪装的！

  这只心机狐！

  袭明见他扑上去，眉头也不皱一下，轻轻侧身避过，连避三招，气得小狐狸咬牙，才唇角轻扬，抬手，手中幻化出一支毛笔，笔头上扬，海中水顿时升腾起一片，高悬在空中，仿佛一道凭空出现的瀑布。

  他的手握笔摆动，瀑布也如同有意识一般，随着他的笔势摆动。

  小狐狸眯着眼睛，低伏身躯，一边左右奔突，一边司机攻击，袭明一边控制着水瀑，一边灵巧地移动身形躲避。

  二人对峙片刻，小狐狸总算忍不住了，狐尾暴起，散做九根，细长如飞羽，蓝幽幽的狐火密密麻麻集在他身周，每一团都打着旋儿朝袭明击去。

  袭明依旧面不改色，长袖一挥，水瀑即刻如同透明的屏障挡在身前，将无数狐火尽皆融在其中，一时间蓝光大盛。

  小狐狸苍灰的狐眼暗下来，雪尾长扫，击破水障，袭明飞身避开，青色长襟溅湿了一片。就乘此时，小狐狸飞扑上去，狐火似剑般呼啸着破空而过，眼看就要将袭明当场击杀。

  而袭明忽的翻身跳起，碎落的水瀑片片聚回他手心，笔势一转，又飞珠溅玉般骤然散开，点墨似的，每一粒水珠都与狐火相击，霎的相融，炸成无数朵晶莹水花。

  见到空中这副朵朵仙花开遍的场景，小狐狸终于气馁，脑袋耷拉化出人形来。

  脖子一梗，道：“哼，这次是我让着你，咱们打个平手，没见你比我厉害！”

  袭明不跟他计较，轻笑说：“是是是，你比我厉害。”

  小狐狸稍微满意了些，撇撇嘴道：“喏，给你带了个人。”

  袭明这才转过头来看我，见了我一眼，眉眼舒展，笑起来：

  “原来是你。”

  真是奇怪。

  这个人跟我曾遇见的所有人都不同。

  如果说重行清冷淡漠，是山崖高岭上的一树寒梅，帝君气势压人，是金碧辉煌高高在上的一尊神像，小狐狸古灵精怪，是香甜粘牙久之不化的一块熟糖，无患爽朗清举，是坦荡照人的太阳。

  那么袭明，他却是不同的。

  像水，又像风。带着股虚无缥缈的温暖。

  温柔得如同三月暖阳下的春风，四月翠竹林下的溪水，他笑时，风拂人面，水涉篱园，繁花次第开来。

  我从未见过他，却有一种彼此相熟了好久的错觉。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如此魔力的人。

  “哇！你的法术好有意思！”

  我指了指。

  此刻水花已然不见，只在练武场地面上留下了若隐若现的水痕，墀白的地衬着星星点点淡蓝小花，美不胜收。

  他向我走来：“想学？”

  我小鸡啄米似的飞速点头。

  藏在灌木丛里的动物们见袭明落了地，纷纷围聚过来，有的化作人形，是眉清目秀的青衿小弟子，有的仍作原来动物模样，一个叠一个，猴子骑在獾猪身上，松鼠扒在猴子背上。几只翠羽的漂亮鸟儿，丝毫也不见外，亲昵落在袭明肩头。

  “这叫凝露飞珠。”他笑笑。

  “哦？”我好奇，“是天上有只飞猪的飞猪吗？”

  他稍有些无奈：“是冷瀑冰泉见飞珠的飞珠。”

  我：……

  一时语塞。

  回头见小狐狸一副“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讪讪道：“咳，凝露好像是不太能飞猪哈？”

  赶紧换个话题，“花容，你看人家袭明的招式如此诗意，你那些招可有名字？”

  小狐狸还没来得及回答，袭明却先奇怪道：“花容？”

  花容扬起下巴傲娇：“怎么？不行？”

  袭明握拳掩口低笑：“很不错的名字，倒是挺适合你。”

  我不明就里，但又不觉有异，见他俩彼此心领神会的模样，一头雾水。

  啧，这两人一定背着我有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