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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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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山海庠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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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袭明是个十分好说话的人,全然不像天界那些有点儿本事就自视甚高,尾巴翘出天际的仙官,我们说出此行目的,他很爽快就应下帮忙。

  接过玉花,他先凝气将玉上织金洗去,随后掌中水露聚集,形成一片露床,将玉花悬浮其中。

  我眼见着那碧玉碎裂的两块相合,温润的水雾流过,玉花好像重新生长一般,彼此相吸,从连接处生出新玉补缺,相互咬合。

  短暂的流光过后,水雾散尽,一块完好的玉花出现在我眼前,宛然一新。

  这真是太神奇了!

  没想到袭明果真有这等神力!我好不惊喜!捧着玉一时竟不知如何感谢,只能搬用那句最俗气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袭明不知它对我何其重要,只摆摆手笑道:“举手之劳。”

  这样淡然,让我也不好多作言语,只在心中记下,若有来日,定将报答他的恩情。

  小狐狸这才告诉我,山海庠序是袭明建立的一个隐世仙境,为了防止世人误入,山门前设有强大的结界,那只秃头石狮就是其一。只要是妖,摸摸狮头,山门便自动打开,如若不然,石狮还是那只石狮,山门还是那道山门,门后却不会再有这般丰富的景象。

  袭明带着我们四处参观。

  山海境内花鸟鱼虫尽皆虚幻,置身其中,却觉得一草一木都那么真实。

  我想起初见时他那句“原来是你”,便趁机问:“你认识我?”

  他像早知道我的心思,笑笑:“曾见过数面,不过那时你还不知道有我。”

  仔细想了想,的确别无交情,我以为他也要提起从前东岛的旧事,跟小狐狸一样数落我围剿丘鳞龙君的“功绩”,谁知他却谈起——

  “不久前显圣福地道观之中,你与一位小仙君收蛇尸时,我就在门外。”

  “哈?”这我倒是没曾想过,“你在?”

  袭明抚了抚肩上鸟儿的小脑袋,温声说:“百年前我们从东岛带出的每一位同伴,山海都记录有案,我是去看看他如何了。”

  顿了顿,“人毕竟是跟着我们出岛的,总不能眼见着他曝尸荒野。只是,到了观前,见观内那副形容,便没有现身。”

  原来如此。

  那日我是觉着初时很疲惫,后来却清风拂面,十分惬意。原来是袭明的功劳。

  我看他一眼,仍那副嘴角含笑的温和神色,仿佛对世间一切生灵都心怀大爱。让人有种——他就是为众生而生,也必将温暖众生的错觉。

  真是温柔到骨子里的人啊。

  小狐狸撇撇嘴,顺了袭明的笔套在指尖转着玩儿,嘁声:“袭明这厮自认为是妖群里的大家长,肩负着莫名其妙的道义责任,管得宽着呢,哪里都想去插一脚,也不嫌自己累得慌!”

  也不嫌自己累得慌。

  哈,我想起阿水也曾这样埋怨过我。

  又问:“后来春水满堂灭除风来那夜,你也到场了吗?”

  他点头。

  道:“那小姑娘骨子里倔,和你一样。其实她生性单纯善良,只是受了太多罪,难以开解,才疯魔障心。我只觉得可惜……”

  “我知道,是我的错。”

  他笑笑:“尽人事,听天命,不可强也。你已经尽力了。”

  我奇怪:“你竟信天命吗?”

  “天命自然,道法如一,是仙神也掌控不了的注定。”他目光清澈如东岛那片水泽,温柔却坚定,“世间既生我,必以日月山海养我,生而有幸为妖,便要好好活这一遭,这就是我们的天命。”

  小狐狸抖抖肩道:“你这些话呀,还是去说给天上那伙子混蛋听吧。”凑过来把着我肩,“我领姐姐来找你,可不是为了听你那些说破天的大道理!”

  袭明只微笑,不再多言了。

  我想起曾经听人提起的他,在我印象中,一只以为是只身形巨大,奇形怪状的水妖。若非如此,怎么能贮藏他那强大至颠倒日月的神力?

  可今日见了,才知道他是这样一位温柔得体的谦谦公子。

  山海境内十分广阔,细细走来,我才发现,这里竟是仿照东岛所建,庠序建在极东入海处,而岛中央那片大泽,泽旁那座丘鳞龙山,山上那片刺藤花海……一草一木都精细琢磨,尽力与从前相似,就连腐叶堆积的霉烂味也与东岛别无二致。

  看得出来在这虚境中,袭明投入了多少心血。

  袭明爱山海,胜过爱一切吧?

  不知怎的,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我们走在紫竹林中,风吹竹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小狐狸灵巧地翻身上了竹子,勾着手从一根荡向另一根。

  我打趣道:“你当自己是小猴子吗?”

  他得意得很:“所以还是生来做动物的好,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不像姐姐扎在泥里,动也动不了,千百年了不闷得慌?”

  袭明接话:“动也动不了,得了人身,才更珍惜得来不易的自由。”

  “你逮着机会就要说教,我扯不过你,躲还不行吗?”

  小狐狸气闷得紧,话音未落,几个悠荡,人影就消失在竹林之中。

  我追了几步想去找,蓦地却见一阵风起,沙沙的竹叶飘了一地。紧接着,又响起一阵空灵的笛声。

  那笛声先缓后急,激起方才落地的竹叶,片片旋飞如电,顿时杀气大盛。

  本能地手按骨鞭,缓下步子。

  四下环顾,竹林茂密葱茏,却不见吹笛之人。

  这时又是一声笛响,如命令一般,飞转的竹叶片片如同冰刃,朝我直射而来。

  我飞快抽出骨鞭,凌厉劈去,竹叶立刻散落一地,但很快,笛声急急催促,碎叶又聚集成一面“刀阵”,不死心地向我攻击。

  我一摔鞭子,飞身落在一竹上,正要蓄力和那位不露面的朋友较量,却自身后飞来无数露花,还未来得及反应,前方也撒出无数点幽蓝狐火。

  露花与狐火在竹叶上相击,留下淡蓝的镂花印,碎叶纷纷下坠,就像下了一场斑斓的雪。

  我禁不住要抚掌赞叹。

  袭明自身后林中走出,小狐狸也赶紧落到我跟前来查看,确认我无事后对着茂密的竹林大骂:“你小子本事不小啊!我带回来的人也敢动手?”

  林中传来冷哼:

  “怎么着?天上来的,动不得?”

  随即落下一个金丝牡丹纹的锦衣少年,手中金笛一柄,足尖一点,缓缓落在一地的碎竹叶上。

  是他?

  昨日许阴城门外,那个气势汹汹放狠话的金笛少年。他也是山海的吗?

  少年落了地,理也不理袭明和花容,径自长笛指向我:“不是要帮着天上那群废物灭除无患吗?怎么有脸到这里来?”

  “我……”

  不等我接话,他又愤愤道:“这里是妖的地盘,你不好好做你的废物仙官,和我们这些恶迹斑斑的妖鬼混做什么?”

  我:……

  小狐狸嗖的跳出去,要替我教训这个不懂敬老爱幼的小伙子,飞快挠出三爪,都给他快速闪开避过。

  两人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让着谁,战斗一触即发。

  金笛少年长笛横转,双眉紧蹙,笛声一阵急过一阵,掀起漫天竹叶飞舞。小狐狸站在翻飞的竹叶中,长发飞扬,狐火如星辰般朵朵绽开。

  这……

  哗!现在的小妖火气都这么大?一言不合就要开打?

  小狐狸不屑道:“就凭你这两百年的三脚猫功夫,也敢跟我打?”

  少年置若罔闻,只更紧地催着笛音。

  我看得心急,正要摔了骨鞭跳进去提着小狐狸耳朵揪他出来,让袭明伸手止住。

  只见他不紧不慢地化出袖中五色笔,长笔一挥,天空乌云群聚,霎时间,凭空降下一场大雨,给两个雄赳赳要干架的小公子淋了个透湿。

  小狐狸顶着一头湿答答的发,暗沉着眼转过身来,那眼神,只恨不得要剥了袭明的皮。

  而方才还嘴傲的金笛少年眨眼就不知去向,只有一条两指细的金色小蛇自竹叶间窸窣钻出,绕上近前一株矮竹,探出头来,朝袭明不满地吐着蛇信。

  袭明视若无睹,面不改色,淡淡然收起笔道:“小七,不得无礼。”

  金蛇傲娇地别过头,显然还憋着气呢。我这才看到,它虽通体金鳞熠熠生辉,尾上却生着一截红,如同黄昏天际渐染的霞彩一般好看。

  袭明介绍说这是疏络,彩尾金蛇妖,当初东岛蛇族最后的血脉。

  采采公子,青青疏落。真是个朗朗的好少年。

  我看向它,不禁露出看自家后辈的满意微笑。

  被称作小七的金蛇骄傲地扬头,吐了吐粉红蛇信。小狐狸这时已抖干毛,伸手弹弹它的前额,没好气说:“当初蛇族繁荣兴旺得很,族内后辈个个灵性,哪知道镇妖一战,竟只留下这么个愣头小子,跟袭明学了百年也不见长进,真是丢脸。”

  金蛇听了可气极了,啊呜一口愤愤咬在他手上,疼得小狐狸哇哇直叫。

  我仿佛看到了跟阿水相爱相杀的场景,袭明则跟环环一样,不痛不痒地招呼一句:“你们两个安分一点,不要打闹。”

  小狐狸捂着手哭道:“这是打闹的问题吗?”可怜巴巴伸手向我,“他这是要向我下死手啊!”

  我一看,白嫩的手臂上两个血洞,还滋滋冒着绿汽。

  金蛇满不在意翻了个白眼:“放心,你命大得很,毒不死的。”

  这……

  我还没解过蛇毒,手慌脚乱地拍拍他头安抚,扭头找袭明求救。

  谁知袭明看了看小狐狸,轻笑道:“放心,小孩子打闹罢了,不会有事的。”

  我握着小狐狸的手:……

  一时语塞。

  袭明温和道:“前方还有一处草地,这个时间恰好花开,微风一吹,蝴蝶起舞,层层花浪,煞是漂亮。一道去看看吧?”

  我看了看小狐狸皱成一团的脸:……

  “真的没问题吗?”

  怎么总感觉他那笑别有意味呢?

  山海于妖而言,是不可多得的隐世家园,是走投无路了还可以信赖的依靠。

  袭明正是想建造这样一个幻境,凭一己之力,护天下万妖周全。

  站在山门石狮前,我们告别,袭明道:“日后若有机会,欢迎回家看看。”

  ——家。

  心下温暖。

  袭明努力想让山海和从前东岛一样,就是为了给我们一个家吧?

  我点头应道:“一定会有的。”

  世间之大,从此,我也有了去处,真好。

  从山海幻境出来,回到人世,这次小狐狸不需要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招式,因为袭明慷慨,为我们遣了一只七羽霜翎鹤护送,一路驾鹤而行,省心省力,别提多飘逸了!

  唯有一点,那位金笛少年说是顺路,袭明便安排它和我们一道。

  花容跟疏络命里头犯冲,天生不对盘似的,一路上吵吵闹闹个不休,几次斗法,差点把我挤下云头去。

  一个撸起袖子说:“叫你跟着我们!天上地下条条大路你不走,成心要跟我抢姐姐是吧?”

  一个嘁声:“还姐姐?真当自己小孩子呢,还好意思跟我装嫩,呸,好不要你的老脸!”

  花容都快气死了:“啊呀呀呀!看我不把你揍成猪头!”

  疏络还在:“谁怕谁!来啊!你也不捧把水照照,就你那狐狸脑袋胖的,不用打也是猪头了!”

  话音刚落,两人开干。

  小孩子拌嘴似的。

  我几次想劝架未果,只能默默往前挪挪,给他们腾出地方,孤零零挂在飞鹤脖子上,任风吹乱我的秀发。

  就这么一路。

  落地时,我看了看那两人,谁也没讨着便宜,俱是蓬头糟面,这个一团青眼,那个一团紫包,两人一齐吸了吸鼻血,丝毫没点锦衣小公子的形象。

  关键这两人相视一眼,居然还互相嘲笑,自己什么惨样儿真是没点数啊。

  我扶着额不动声色让到一旁去。

  就当不认识他们吧……

  正在这时,不经意地抬头,才发现我们到的这处不是许阴城。

  这城的街道走向不似许阴那般坦顺,却是曲折绕转,街上来来往往的,不是寻常百姓,却是些奇形怪状的小妖,虽长着人身行走,却不是露了猫耳朵,就是拖着狼尾巴。

  而街道两旁的屋瓦样式,不知怎的,有种莫名的熟悉。

  环顾四周,忽然看到件熟悉物什,这才灵光一现,想起此地是何处。

  我取下树枝上的狐头面具,问小狐狸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去许阴的吗?怎么又回简子城来了?”

  小狐狸还未开口,疏络抢话道,“去许阴做什么?我还以为你也是来凑妖王大会的热闹。”

  我更懵了,妖王大会不是在许阴城中的吗?

  小狐狸见我疑惑,推开疏络:“去去去,”这才解释,“许阴城不过只是幌子,我们故意泄露风声妖王大会定在许阴,为的就是防止天界那伙子神仙吃饱了没事干插足作梗。”

  疏络点头:“袭明特意命我守在城外,便是要做足了戏,让你们这些天界废物傻乎乎深信不疑。”

  我:……

  忽然脑袋开窍,我说怎么总觉得对许阴有些印象,又不知这印象从何而来,原来许阴与简子城毗邻,当初同云归离开简子城前往宛都时,我们曾经过许阴。

  小妖们要办集会,又恐有性命之忧,便想出这个法子,作出要在许阴聚集的假象,闻讯而来的仙官们被困在城中耍得团团转时,谁能想到,妖王已在不远处的简子城中诞生。

  我问:“那妖王大会定在什么时候?”

  小狐狸勾唇一笑:“就在今夜。”

  我看了看天边,晚霞腾空。

  看来重行和云归是赶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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