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

  无逸？

  ？！

  他说他是无逸？

  那个修为通天，妖中最厉害的狐祖无逸？百年前镇妖战中，与袭明一起拯救妖众，天界仙神最忌惮的恶妖无逸？

  可他不是告诉我他叫花容……

  花容月貌的花容！

  我惊异地环顾四周，众妖欢呼着“无逸！无逸！”。而身边的疏络看看我，调皮地眨眨眼，显然对此早已知晓。

  难怪！我唤他花容时，袭明会露出那种意味不明的怪笑，难怪大家都觉得这个名字稀奇，一个劲地调侃！

  原来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花容，世上就没有什么花容！他是无逸！

  小狐狸是无逸！

  我简直不能接受！只觉得是他和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而再看向他时，目光所及处那个金衣玉顶，曳着硕大的雪狐尾，意气风发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妖王，我一直以为他叫我姐姐，甜甜腻腻，是真的亲近，此刻才发现，我竟从来未真正认识他过。

  妖王无逸站在大殿屋顶上，远远朝我看来，目光相接，他居然还有脸笑！下一刻，阔袖一挥，作势要向我这方飞来。

  欢呼声渐弱，众妖疑惑地看向我。

  我站在妖群的焦点，头脑中一片混乱，手上无意识地握紧腰间骨鞭。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白衣身影倏然飞出，唰唰的剑光闪过，截住他的去路。紧接着，又飞出一个墨紫衣的身影。

  定睛一看，竟是重行和云归。

  一见他二人，无逸先是眉头微蹙，随即又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

  我听见自己的心顿时又慌乱地跳动起来。

  我以为他们赶不上了，可事实证明，他们终究比我聪明。

  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个负剑的白衣身影。

  我抽出腰间骨鞭。

  原来我的预感不错，昨夜出现在杂街的那个白衣，不是无患，而是重行。

  无逸俏笑道：“这二位是哪里来的客人？我怎么还不曾见过呢？”

  大殿之下众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还不知发生了何事。

  重行冷冷道：“上清司重行，除妖途中，听闻妖王获封，前来道贺。”

  此语一出，众妖哗然。

  “天上来的？他们是天上的！”

  “他们是来除妖的！”

  一些胆小的小妖吓得赶紧化出原形，四散溃逃，场面顿时混乱。

  无逸却不慌不忙：“哦？是来道贺，还是来示威？”

  重行面无表情：“虽很想就此将你们这群恶妖灭绝，可我亦知，此时不是时机。”

  无逸不加掩饰地嘲讽：“是时机不佳，还是打不过我？你不会是怕我吧？没想到堂堂天界神君，竟如此胆小？”

  这话分明是挑衅，要激怒重行跟他打一场，我理解他此刻的心情，恐怕刚刚披锦封王，正愁找不到正身服众的彩头，如今天上的仙君送上门来，恰合了他意。

  可他不知道，重行是个冰坨子，这种小孩子斗嘴似的骂战起不了作用。

  这不，重新听了无动于衷，倒是云归执剑上前：“恶妖休要口出狂言，你犯下的罪行早有案首，终有一日我会亲手将你们伏诛！”

  无逸道：“不知我犯下了哪种恶行？是率众屠岛了，还是降罪屠城了？还是你们在你们眼中，不论我做何事都是罪过？”

  重行冷眼提剑，不喜不怒，无半点感情道：

  “你们为妖，生来就是罪过。”

  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无逸放声大笑：“哈哈哈哈！生来就是罪过！”

  忽然掉头向我，“姐姐，你听到了吗？在他们眼里，妖生来都是有罪的。”

  重行和云归也顺着他的视线掉头看来，四目相接，云归惊道：“阿青师姐！”而重行却全无疑色，仿佛早知了我在此处。

  我原本也不打算藏，此刻他提到我，便顺势一摔骨鞭，飞身而上，落在他们当中。

  重行神色凝重，并不多言，云归愤然指剑道：“你不必挑拨离间，阿青师姐跟你们自然不痛，仙妖如何，她心中自有论断！”

  我很无奈，不知道为何云归会对我抱有这种盲目的信心，可事实上，现在我脑子里一片混乱，真的没有论断。

  有些心虚地偷看一眼重行，我低声向无逸道：“小狐狸，你为何骗我？”

  我这个人，向来不在乎什么仙妖，也不管他是不是厉害的狐王。可我最讨厌欺骗。

  “姐姐……”

  无逸见我怪罪，神色忽然慌张，想要向我靠近，却被云归一剑阻拦，挡在我身前。

  重行冷眼旁观：“妖生性狡诈，他欺骗你的还少吗？”

  我心下一紧，什么叫……欺骗我的还少吗？

  不解地看向重行，又看向云归，只见云归目光冷毅道：“师姐可还记得捡子城一案？”

  我稀里糊涂点头。

  自然记得，当初我就是在这捡子城中第一次遇到小狐狸，也是那晚，第一次听他叫我姐姐，第一次听到他要做万妖之王的豪言壮志。

  云归接着又道，“那时师姐为天庭将灾一事颇有不平，还对他解救城中百姓的做法十分赞许，可我心中总觉得疑惑，私下探查，也是近日才得知……”

  我心跳得极快：“得知如何？”

  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近日得知，当初镇妖之前，不知何由消息泄露，极东之岛颇有威势的妖众聚集，商议破战之策，其中就有水妖袭明，狐妖无逸，树妖无患，”

  “至于商议的结果——他们十分聪明，知道如若人世有难，天界必不会坐视不管，于是设计使城中大旱，百姓生灵涂炭，以此换取妖族脱逃，苟延残喘的机会。”

  我不信！

  他们哪里会有那样大的本事，如若果真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掌握自然道法，岛上又何至于那副惨象？

  更何况，我见过袭明啊！那样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做得出如此狠心的事来？

  云归的目光沉痛，却让我又动摇了：“如捡子城一般的城池还有三座，分散在天下四方，只不过那三座不如此地灵气充裕，无逸单挑了此城百姓妖化，奴役为使从，自己便霸居于此作为栖巢。而其他三城岂知无用，城中百姓饥饿无依，尽皆惨死……”

  可……

  我犹豫了。

  无逸破口骂道：“你们这些天界败类，最擅颠倒黑白，黄口污蔑！”

  转头向我，目光急切，“姐姐信我！”

  我一时间混乱不已，不知作何抉择。

  这时重行冷言道：“可惜他们算错了天界伐妖的决心，即使人间四城遭难，仙神左右交困，依然未改镇妖计划。他们逃之不及，便舍轻救重，舍弃毫无价值的小妖，欺骗丘鳞巨龙与仙军缠斗，带领灵力高强，在日后仙妖作战能起作用的妖部趁机出逃。”

  无逸神色暗沉，身旁数团幽蓝狐火凌空骤起，似乎恨不得立刻烧穿重行的嘴。他如此激动，我却全然不在意。

  我满心的心思全停在重行的话里。

  什么叫舍轻救重？

  什么叫舍弃没用的，救下有用的？

  就在前一日，他们还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同族，是家人，袭明还宽和微笑着向我说“日后欢迎回家”。

  我原以为他们的出逃是逼不得已，我原以为他们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保全同伴，谁知此刻却被告知，我自以为的相亲相爱同仇敌忾，不过是处处考量，精心设计。

  甚至，会为了自己的苟全，牺牲无辜人的性命。

  沉默片刻，我猛然抬头，攥紧骨鞭狠厉诘问：“是否除捡子城外，还另有三城？”

  无逸原本勃然愤怒，见我语气不善，忽然气短，弱弱认下：“是……可是！……”

  我没有给他机会辩解：“是否四城惨案与你有关？”

  他颓然：“是……但是……”

  “是否，百年前极东之岛，你们抛弃了……”

  话未问完，我心中已有答案。

  只觉得一种巨大的失望铺天盖地而来，失望过后，继而是愤怒。为那些无能为力的小妖而惨死愤怒，为他无耻欺骗我而愤怒。

  枉我当他是乖巧懂事的小辈，枉我一口一个姐姐应得心花怒放，枉我时时担忧他处处维护他！

  我真当他是同宗同源的亲人！

  他……

  我再气不过，飞身而上，挥起骨鞭愤然朝他甩去。

  无逸显然未料到我会突然发作，避之不及，眼看着就要被击中，我余光中快速飞来两样器物。

  一件白，旋风飞来，击开我的鞭势，定睛一看，是无患的白扇。

  一件金，瞬间击中我的手腕，击得我猛的吃痛，差点拿不住鞭子。是疏络的金笛。

  我哗然大笑：“好啊！”

  我在心中维护的朋友，我的妖族同伴，从未真心接纳我吧！

  无逸惊道：“姐姐……”

  他满脸满眼的痛惜，像恨不得替我挨那一笛，可我内心毫无波动。因为此刻握着我手紧张关怀的，是重行，是我曾经唾骂的，冷漠的天界败类，不是他无逸，不是我那些自视珍重的妖族朋友！

  金笛和白扇几个回旋，又落入无患和疏络手中。

  他们不再旁观，飞身而上落在无逸两侧，与我们对阵。

  “无逸你哪根筋搭错了？”疏络埋怨道：“何必跟他们废话许多？众妖皆在下方看着，他就在这里，你还不出手？！”

  说罢见无逸仍不为所动，忍不住，率先出手。

  金笛一横，玄妙的笛声清响，妖风骤起。

  我还来不及反应，不知何处传来沙沙的风拂竹响，铺天盖地的竹叶飞舞而来，直将我们围在当中。

  催笛的锦衣公子眸色一暗，旋即一片青叶刺出，直击向我身侧的重行。

  等待一夜的仙妖之战，就在此刻触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