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

  我赶到狐仙庙，果然见到无患，只是他的剑却不知去了哪里。

  过不久，见负剑的柳司安到了，手中拿着两支糖人糕。这才猜想，应是我见到他之后，不知哪个拐角，他忽然馋嘴，便要柳君去买，顺便连剑也一道取给了他。

  那两支糖人糕不知在哪家摊上买的，做得精致可爱，一支是黄花黄裙的女娃娃式样，一支是蓝花蓝裳的男娃娃模样。

  我喜道：“这娃娃做来可真漂亮。”

  无患接过蓝花花的那支，眉开眼笑，也喜欢得不得了，转眼客套地要跟我分享，我赶紧摆手连连推辞，一旁的柳君见了，却走过来，不由分说将黄娃娃塞我手中。

  “你若是喜欢就吃我的吧，他念叨好久了，别跟他抢。”

  我手举着糖人糕哭笑不得，见他那脸黑得跟锅底似的，不知如何解释才能让他相信，我只是随口夸一句，没半点要跟他抢的意思啊！

  没办法，只能提灯道谢。

  再等了会儿，妖王候选人一个也没回来，我百无聊赖，又开始找无患搭腔。

  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见他俩优哉游哉不慌不忙的调调，好心提醒，他们现在可是帝君重点关照对象，有必要制定一个详细周全的逃亡计划。

  无患还未说话，柳却开口道：“不劳姑娘费心，我们自有安排。”

  我有些讪讪。

  不知为何，怎么一向少言寡语的柳君，今日总爱怼我？

  原本还打算问前夜他们如何脱身的，好奇心卡在嗓子眼里，一时无话,

  无患大约也察觉到了异常，看看我，又看看柳，开心大笑：“他就是个臭脾气，一贯如此，相处久了便好了。”

  说罢又狗腿地替他打扇，嗔道，“晚饭吃得糯米糍甜到粘牙了吗？怎么说话也不会好好说了？”

  柳白他一眼，抱剑侧身，不作回应。看着有些赌气的意味。

  我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可，这要怎么解释啊？总不能赶紧立正发誓，我对无患绝没有半点意思吧？那也太刻意了点。

  一时间气氛好不尴尬，我背上像有数百只蚂蚁在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焦躁地举目四望，万幸！挤挤压压的小妖群里冒出个金丝牡丹纹身影，我跟望见救命稻草一样，立刻向无患道辞，逃也似的朝他飞奔而去。

  正低头摆弄花灯的疏络让我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

  我拍拍他的肩，见他一头雾水，满意地笑了。

  我抓着疏络和我一道等小狐狸。

  疏络这个小孩，嘴上虽嫌弃，一副要跟小狐狸争个头破血流的架势，这会儿见他久不回来，却又心急起来。

  我们俩一人提个花灯，东转转西挤挤，不时交头对一下时辰，像极了老父老母伸着头盼回家的儿子。

  也不知盼了多久，忽然，第一声鸡鸣响起，方才还高声谈笑的小妖们陡然安静。

  大家纷纷望向天边。

  ——无一人回来。

  我记得小狐狸说，若能在破晓之前赶回，便是赢家。

  如今已近破晓，他却还未见回。也不知遇到了什么难题？

  我的心悬起来。

  第三声鸡鸣响起，卯日星君驾着他的金车飞过极瑶天，一缕金光刺破厚重的云层，洒向大地。

  一天，便是从此刻开始，进入白昼。

  “他怎么还不回来？”疏络紧着眉头，“不过取两件不动窝的死物，对他而言应当不在话下呀！”

  “难道途中出了事？”

  我也觉得奇怪，早前听小狐狸那口气，也是信心满满的，说起破晓回来时，那神色更是有十足把握，怎么会到现在鸡鸣三声了，也不见人影？

  难道……

  我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不会还不死心，半道中又潜入天界去盗那什么劳什子发冠了吧？

  说起来，前几日他去天宫找我，嘴上说得好听是想我，不会是借机探路，为今日盗玉冠做准备吧！

  这臭小孩！真让人不省心！

  我赶紧在脑海中梳理了一下头绪，盘算今日哪位星君当值，平常和我有没有交情，和环环有没有交情，和阿水有没有交情……

  盘算半天，绝望地发现今天是亥日勾陈，那位星君是个凶面煞神，不喜只怒，天界里头是个人都要避让他三分。饶是我脸皮厚如牛臀，也难在他跟前求上几句情。

  唉唉！小狐狸这回怕是凶多吉少！

  我急得在原地打转，转得头疼。

  正待此时，不知谁大叫一声——“回来啦！”

  众人欢喜地望去——

  只见天边朝阳渐升，一束耀眼的金光洒在宽阔的狐仙庙大殿屋顶，梁脊如龙，腾腾欲飞。

  身着广袖□□狐羽袍的花容就站在那金光之中，襟袂凛凛翻飞，明玉冠下，飘金的珠缨也凛凛翻飞。

  他一手执殊颜仙草，一手托忘忧泉的贝壳。

  光彩夺目，犹如救世的神君。

  我那颗悬悬惴惴的心猛然平静。

  疏络欢喜笑道：“我就知道他能行，算没给咱们丢人！”

  我撇撇嘴心想，呵，算他小子识相，没一时头昏真闯天宫，否则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唇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跟疏络相视一眼，骄傲道：“要么说是跟着我混的呢！”

  等待的妖众短暂寂静，随即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

  天色逐渐明朗，未有其他候选人入场，取得宝物的只有小狐狸一人。

  这便是说，从今往后，他便是我们的妖王。

  天上人间，万妖之王！

  小狐狸站在大殿屋顶之上，居高临下，俯视他的拥护者们，像我们初次见面那夜一样，振臂而笑。

  ——“从今以后，我便是这天上地下唯一的妖王！”

  “从今以后，世间的妖怪不必潜藏，要活得光明正大！”

  “从今以后，万里云层，九天之上，再无人敢动我们分毫！”

  “我们生来世间，岂容他人任意抹杀！”

  “生而为妖，一身硬骨，神若不仁，便灭了那神，天若杀我，便推翻那天！”

  一呼百应，大殿之下汇聚而来的小妖们尽皆振臂高呼：

  “翻天灭神！”

  “翻天灭神！”

  一瞬间，仿佛不止这大殿之下的千百小妖，简子城中，五湖四海，天底下四散的，我从未谋面的同族，大家尽在高声应和：

  “翻天灭神！”

  “翻天灭神！”

  压抑了一百年的激情终于在今日得到宣泄。

  大家扯着嗓子，震耳欲聋！

  仿佛等待今天，等待这只要带领我们挣脱枷锁的狐狸妖王，已经等待了千万年。

  不知是不是这呼喊声响彻了云霄，惊动了天界那些翘脚仙神，晴空白日，一道闷雷狠狠劈下，不知道的，还以为谁那么大火气砸烂了天。

  但是，无人在意。

  大家依然不歇地振臂欢呼。

  我站在妖群之中，耳边是如潮的喊声，心脏如奔脱的兔子般欢快跳跃。

  一百年了，

  一百年了！

  今日才终于又体会到，这久违的热血！

  小狐狸满足地享受着他的臣民拥护，落了袖，朝我露出一个笑容。

  他依然是那副精致俊美的小公子样貌，白净如玉，眉细眼纤，额心一点红痣。可今日却半点不觉得狐媚骄矜。

  他笑时，目光坚定，唇角轻扬，仪威万千，霸气不已。

  此后便是真正的君王。

  那笑意还未散尽，君王的目光越过我，又看向他的臣民，看向更远的远方，一字一句道：

  “今后，我，无逸，便将是这天上天下，唯一的霸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