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散饭
龙果果看着龙狗娃手里的棍子,想告诉她自己跟别的男人结婚了,可是又没说,不是时候。
龙狗娃果然误会龙果果说的他是指嫂子昙花,放心之余,还在抱怨说:“听说,大锅滴死亡抚恤金有八百块呢!就给达(爸)二百?太少!赎回冬衣,买口粮,一冬过后,春天揍不够咧?”
“二百还少?那够多了!”龙果果说:“你忘记了,大哥家的小芽芽有心脏病,要去北京动手术。”
“北京!”龙狗娃吓了一跳,教训道:“梦话揍梦里说!你知道那是阿达!”
远处矿山的大喇叭忽然应景地唱起来:北京地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地太阳,多么温暖,多么慈祥,把我们农奴地心儿照亮……
“农奴”龙果果好奇龙狗娃住哪里?吃饭咋办?
龙狗娃指着远处:那边有废弃滴人防工程,防空洞里住着。吃饭就到食堂。
矿山上很多食堂,而且就算是没有饭票,用钱和粮票也可以。
“跟我回家吧,狗娃哥。”龙果果发出邀请:“你在这荒山野岭的,不成的。”
“四驴子他们?”龙狗娃满脸担忧 。
龙果果就说现在公家借的房子,在干部楼,四驴子他们不敢来的。
龙狗娃这才放心去取行李了。
队长叔叔今天没有抓到蛇,说那边有獭鼠,龙果果急忙说:“队长叔叔,那玩意最好别吃,很容易传播鼠疫。”
“鼠疫?”队长偶尔会抓这玩意来吃,被龙果果一说不敢了,其实他也很久不进山淘这些了,早十年因为孩子小,家里生活困难极了,才铤而走险,现在生活好了,女儿儿子都参加工作了。
他是为了陪龙果果才来的 。
龙果果跟他说真正的龙狗娃来了,刚刚那一位就是,她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因为害怕四驴子他们,找到了矿山来却不敢接班。
队长摇摇头:“他恐怕不是因为四驴子才不来找我,你说他在这里晃荡了一个月了,他应该是怕下井吧?”
龙果果恍然大悟,死的是龙狗娃的亲哥,他自然有心里障碍了。
队长说:“我是不让我儿子下井的,虽然我下井二十年了,我也觉得下井很光荣。”
“他来不也是当信号工吗?”龙果果希冀地问。
队长不满地看着龙果果:“说啥呢?那样你冒名顶替他的事情就人尽皆知了,这里是国企,不是私人小作坊,凡事讲个组织性纪律性,他只能是调到小铁山那边去下井,远离这里,也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了,不然你要连累多少人呢?”
队长叔叔的话已经昭然若揭了 ,是顾允安排自己当信号工的……
龙果果想问问队长,顾允是怎么交代他的?提起龙果果的时候是怎么称呼的?乡下老婆?还是别的什么?可还是算了,要是他说:龙果果是我养的一条狗,你替我照顾着点儿……
尼玛!顾允,我恨你!龙果果心里骂。
队长不耐烦地说:“总之真正的龙狗娃要来我巴不得呢?我希望你赶紧滚蛋!真是一颗定时炸.弹。”
不一会儿,龙狗娃就背着行李来了,龙果果跟他商量,让他接班下井。
果然,龙狗娃眉头拧成深深的川字,说:“额揍不明白了,大锅(大哥)好好滴,咋说没揍(就)没咧?额在这达一个月,天天睡防空洞,一到夜黑,梦见大锅(哥)浑身血迹,站在雾达(那里),额就哈醒,额就心慌、气促、冷汗、发抖……”
龙果果心想这能下井?比幽闭恐惧症都厉害 ,安慰他说:“土改哥是被烟尘熏死的,没有全身是血?遗容很安详?”
龙狗娃更是吓得面如土色……
队长也是无奈了,“你一个大男人,咋胆儿那么小呢?”
龙狗娃不好意思地说:“额再都不怕,就似怕鬼!”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胆小鬼,他说他还遇见过狼,一只独狼,不过点着篝火,它也没敢过来。
队长叔叔也说:“这矿山有狼?很多年没见过了,咱们现在赶紧回去,打电话通知广播站,要各部门引起注意,提醒走夜路的职工加强防范。”
三个人往回走。
路过废石堆浸车间,工人正用配好的溶浸液喷淋矿堆使之往下渗透,他们要上夜班,队长过去跟当班的班长说起狼的事情,提醒他们晚上务必多加小心。
他们抽烟攀谈。
这边龙果果又试着劝狗娃,克服一下心里障碍,因为矿难出事故的毕竟是少数,队长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工作了二十年了这不也好好的?
“工资待遇很好的,比老家种地强。”
狗娃对她说法不以为然,还有些不愿意了:“嫂子给额发电报,说让额进城接班,把四个娃扶养长大?老天爷!那最碎娃(最小的孩子)有病,咱们这是给锅嫂打长工?额想来想去,这个班,额不能接!额要领着你回老家!”
龙果果觉得龙狗娃对自己的态度变化好大,他居然要带着自己回家?从前他跟自己走在一起就嫌丢人?
怕龙狗娃跟人说自己是他的童养媳,龙果果警告他在任何人面前,不能说出自己是个女的,否则工作就泡汤了,因为班她已经接了。
龙狗娃不知道龙果果为啥那么厉害,下井都不怕,他当然也不知道信号工和采掘工不一样。
到了掘进队的澡堂子,龙果果把门打开,递上自己的一套干净工作服,让龙狗娃进去洗澡,龙狗娃说他不想洗,老家是出生洗一次,娶媳妇洗一次,死的时候洗一次。
龙果果说:“我刚来的时候也不想洗,可是家里现在住干部楼,会被比四驴子还厉害的联防队检查个人卫生,有臭味儿就被大狼狗咬。”
龙狗娃一听这达的人也太可怕咧吧。
由于睡在防空洞里,他把一身结婚才能穿的白衬衣和一条公安蓝裤子,穿得脏兮兮的了。
进去洗了澡,搓出一顿污泥,换上工作服,龙果果的工作服虽然大两号,他穿着还是有点儿小 。
换下来的脏衣服龙果果按在盆里,用洗衣粉泡上,打算明天上班来洗。
搭上拉矿石的车,已经是十点多了,顺着公路四十分钟就到山下,殊途同归,目的地还是临时火车站,但是不走站台口,是从公路口过去,到了三角花园区,大车停下,龙果果和龙狗娃下车,跟队长叔叔和司机道了声谢谢。
载重一百八十顿的矿石车呼啸而去,驶向冶炼厂的方向。
龙果果带着龙狗娃,背着包,拿着蛇篓子,从分叉口去八号楼。
风里夹杂着一股冶炼厂释放的烟尘味儿,十分呛人,这是工业城市该承受的,是繁荣的代价。
龙狗娃不喜欢这味道儿,他喜欢家乡那大山,麦田 ,牛粪,青草的味道,那让人安心。
他在路灯下面,看到龙果果的脸更加好看,真是见了鬼了,从前怎么就没注意自己的童养媳这么好看 ,胜过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漂亮女子,亏了他还为原上的美美神魂颠倒了好几年,眼睛是不是瞎?
越看越紧张,手里全是汗,“龙果果!”
他从不叫她的名字,总是喂!像叫狗,这是第一次叫。
他用家乡话叫龙果果的时候,果果俩字是四声降调,直泄千里,最后一个音把果狠狠掼在地上,除非果果是橡胶做的,否则这般大力摔在地上,成果泥了。
龙果果忽然想顾允是怎么叫她的,他说龙果果的时候,果果俩字全是三声,即使是在骂她,最后果果也是被两朵卷云(卷舌音)托在了半空,尤其是最后的音,拖长并悦动上去……
“龙果果,你一定不知道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录音机?”
“龙果果,咱们的结婚证在我这里,晚上我拿给你?”
“龙果果,不许吃冰棍?”
龙果果……龙果果……龙果果……
卷云太多,龙果果像躺在高高在上的软绵绵的云端……
忽然,“额日你妈!额跟你说话 ,你耳朵塞驴毛咧?!”
龙狗娃怒骂,龙果果这才回过神来,问:“狗娃哥你说啥?”
“额似说,你进城一个月,变化太大,普通话说滴溜,脸也洗干净咧,整个人都变咧,身上香滴衬(香得很),从前在家你造滴不像个样儿,蓬头垢面 ,走路像老鼠。”
龙果果在老家,穿着补丁落补丁的衣服,因为没水也不洗脸洗头 ,整天喂猪喂鸡下地干农活做饭,当然和现在不能比……
其实那也不是借口,农村女子就算不洗澡,也不会蓬头垢面,洗脸洗头的水还是有的,但是龙果果就是不想打扮自己,不然可能现在已经当小妈妈了……
不禁侧目看了看龙狗娃。
龙狗娃也看着龙果果,嗯……她的眼神……
女人可以这样看男人吗?婆娘可以这样看丈夫吗?印象中没有那个女子是这样的眼神,比镰刀还锋利,连带着她整个人也变成一把镰刀,在月下闪着冰冷的光芒……
这还得了?这让他想起一句家乡的谚语:面是揉出来的,婆娘是打出来的……他把眼睛一瞪,拿出自己老爹瞪老妈的架势,说:“今夜额要和你圆房!”
说完他脖子都红了,爆出青筋。
龙果果看他那架势,早把自己当成家里的一百斤小米了,想什么时候做成熟饭就什么时候做成熟饭,熬粥,干饭,散饭,想怎么吃就怎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