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舍粥
李彩凤再睁开眼睛时，身边的人都操着不同的口音，而车上也只剩下了她和白氏。路边躺着的许多人，气息奄奄，比上河村的情况好不了多少。
白氏见她醒来，偷偷窥视着周围的人，鬼鬼祟祟的从包里拿出一块酥饼递给了李彩凤：“不要被别人发现。”
李彩凤有些诧异的将酥饼掰碎了，直接吞到喉咙里，险些噎住了。
“瞧！他们有吃的！”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其他三辆马车上的人蜂拥而来，白氏眼疾手快将饼干塞回到怀里，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拿出来！”
“你这娘们也太自私了，大家都是患难的，你竟然吃独食！”
“你这吃的大饼是偷了我的，赶紧给我拿出来！”
人群聚集的越来越多，百十来号难民因为饥饿，眼睛里散发出绿光，如同困兽望见猎物一般。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吃大饼了？”白氏又拿出了泼辣的劲头，抱着胸，抬起下巴看着众人。其实因为紧张，汗水早已经把裤子和衣服都湿透了，只是她在撑着，让自己的腿不要颤抖。
“她！她嘴上还有饼渣！”
随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喊了一嗓子，人们立刻将目光聚焦在李彩凤的脸上，她顿时如坐针毡，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李彩凤用眼睛去搜寻着李伟，却不见他的踪影，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抢！”人群立刻犹如沸腾的水，一股脑的涌向了白氏，为首的男人将她按在地上，其他人则将她怀里的饼干包掏了出来。
李彩凤站在人群外面，拼了命的往里挤，却挤不进去，用力拉扯着那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却被跑在后面的妇人推搡个跟头。
整个过程发生的太快，李彩凤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人群已经散开了，只留下白氏一个人颓然的坐在地上，头发被扯下来一大截，棉袄上的扣子被扯掉，棉絮纷飞，而在她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异常狼狈。
李彩凤内疚的帮她把棉袄穿好，深深的自责，都是她连累了白氏。
这时，一只白胖的手出现在她面前，手心里握着那块被捏碎的饼干。
李彩凤抬起头正看见一张胖乎乎的小脸，这不是她们村的人。她接过饼干，吹去了上面的尘土，小心翼翼的揣到怀里。
“对不起。”说话的女孩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她仿佛在为刚才那群人道歉，只是这声道歉太过于羸弱，怎可抚平白氏受到的惊吓和侮辱。
“这里是洛阳，你们是到打哪来的？”女孩蹲下来跟李彩凤一起将白氏扶了起来，白氏呆呆的坐在马车上，手指紧握着李彩凤棉袄的一角。
“我叫秦兰兰，你呢？”
“李彩凤。我们是从江陵来。”
李彩凤和秦兰兰说着话，了解到了这一年的洛阳也遭遇了虫害，并非县令口中所说到了河南的地界就有吃不完的野味，其实连草根都不够吃。
秦兰兰跟随着爹娘也加入了逃荒队伍，李彩凤到了洛阳没有得到补给，李伟也走失了，白氏经历了众人的羞辱之后变得呆呆傻傻的。好在一路有秦兰兰陪着她说话解闷，使漫长又困苦的旅程少了几分难过。
马车又疾驰了数日，抵达京城时，李彩凤跟随着逃荒的队伍已经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旅途中不断有年老体衰的饿死鬼，途径的树皮都快饥荒大军捡光了，李彩凤搀扶着秦兰兰下了马车，再次回到天子脚下，这个让她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京城比起江陵来，不知道要冷上多少。漫天飞舞的大雪，使树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银条’。
刚下了马车，李彩凤就惊喜的看见同样蓬头垢面的李伟，所幸一家人就这样汇合了。李伟说自己是在半夜下去救人时走散的，李彩凤将白氏的经历讲给他听，两个人唏嘘不已。
随后，李伟告诉李彩凤一个重要的消息：
裕王在城门楼下舍粥，让大家互相通知去领取。
这点对故人的怀念之情，远没有饥饿来的实在，李伟留下来照顾着呆呆傻傻的白氏。李彩凤则是跟秦兰兰结伴一同去领粥。
四年，足以改变一个人。这四年间，李彩凤随波逐流，麻痹自己，企图做一个平凡的乡下女孩。未曾想，再回到京城时，恨意丝毫未曾消减。
朱载垕，嘉靖皇帝钦封的裕王爷，此刻正站在距离她遥远的地方，亲手给难民盛粥。
这个心系国家的裕王，一直在竭力替父皇分忧。
“走呀，彩凤。”秦兰兰见她愣住了，立刻用食指戳了戳她。
那个被尘封的名字：董念真，早已经改成了李彩凤。
李彩凤将李伟给她的木碗拿好，跟随着秦兰兰，一起走进人流大军，排队等着领粥。
他的身影越来越近，身着儒衫，背后的披风上绣着两只火烈鸟，迎雪而立，看不出任何表情。
终于轮到了她们两个，朱载垕坐在粥铺里面歇息，呵气成霜。而坐在他一旁的，是继妃陈安久。
李彩凤学着别人的样子，弯下膝盖，将木碗放在一旁。跪在地上磕头：“草民给王爷和小主请安，谢王爷赐粥。”
由于寒冷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额头深深的埋到雪地里，小脸冻得通红。
“睁大你的狗眼，什么小主？这是我们陈王妃！”身着宫装的丫鬟飞扬跋扈。
什么？李彩凤陡然抬头，上一次在张居正府上暼到徐阶来信时，裕王对亡妻的悼念情深意切，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继妃。
不过这些又与她何干呢？
李彩凤将木碗递了过去，偷偷瞥了一眼那个男人，然而朱载垕却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她，只是眼神飘渺的望向远方。
“好了，穷途来投当奉为贵客，难民们一路劳顿，饥不果腹，你怎么还惊吓她们？况且乡野丫头，哪里识得裕王府里的人。”陈安久训斥了丫鬟，她的声音不大，但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分明。
看着体恤百姓，慈眉善目的陈王妃，她似乎明白了裕王很快走出伤痛的缘由。
丫鬟莞尔一笑，故作羞愧的低下头，吩咐小厮将李彩凤的木碗里盛满粥。
李彩凤端着那碗滚烫的粥，从地上站起身来，明天就是除夕夜了，转过身离去，在心底默默说了句：王爷，新年快乐，岁岁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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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人们口中那个盛名远播的裕王吗？”秦兰兰呵着手，因为兴奋脸颊绯红。
“也许吧。”李彩凤随口应着，两个人并排走回马车。
“传言他头上长角，后背生鳞，看来都是假的。”秦兰兰情窦初开，从前在闺中时就爱慕着这位天潢贵胄，如今得以相见，一颗少女心小鹿乱撞。
李彩凤：“……”
“陈王妃温柔谦和，不愧是富贵人家，当真有母仪天下的风范……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配得上他……能在他身边做个丫鬟也好呢。”
秦兰兰的碎碎念，传到李彩凤的耳朵里，都被寒风刮碎了。她一直用袖子暖着那碗粥，希望送到白氏手里时不至于太冰。
不知道走了多久，李彩凤将粥给白氏时，李伟不知道从何处又领来了两张大饼，一家三口靠在马车上，闭着风口，大嚼起来。
“凤儿，眼下的饥荒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去。爹娘实在没法子，现下有个好去处，不知你愿不愿意去。”
李伟端着木碗掩饰自己的尴尬，“爹不是为了那二钱银子，爹也是为了你能吃饱穿暖。”
“我愿意。”李彩凤没有拒绝的理由，她不能贪婪的索取着李家对她的恩待，如今需要她付出时，她没有理由拒绝，何况，她十四岁了，也不该继续拖累他们。
“昨夜我进城时，听见裕王府里的下人说陈王妃体恤灾民，招收一批丫鬟到裕王府里做事，爹爹想把你送过去。”李伟顿了一下，拍着胸脯继续说：“那二钱银子爹不会占为己有，就给你作零用钱。”
李彩凤摇了摇头，担忧的看了一眼白氏，希望这个善良的妇人能早日好起来。
“爹爹，我去。银子我不要，就留给娘看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