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

  下午汪曼春还是见到了唐山海，他真人比照片上更为帅气精神些，双目炯炯有神，带着朝气和年轻人的活力。这样的他与明楼倒不十分相像了，汪曼春微微松了口气，终究默许了他作为自己的生死搭档。

  但她因为上午和王天风的争执，还有些赌气，所以把头别了过去并没有与唐山海打招呼。

  唐山海只是微笑着伸出手来，“你好，我是唐山海，唐诗宋词的唐，山海经的山海。”

  原来还会咬文嚼字，看来也不是个莽撞草夫。汪曼春打量着他，目光里带着惯有的审视和思索，只是没有回应。

  过了很久，久到唐山海几乎以为他的搭档不会说话的时候，她清冷的声音才响起，干脆利落的吐了三个字出来――“汪曼春。”

  唐山海当然知道她的名字是什么，王天风早就给他看过，当时他虽然感慨名字好听，但是这个名字从眼前的女子的嘴里吐出来却更加更加动人的几分。

  他忍不住微微笑了，“真是个好名字。”

  汪曼春有一瞬间的晃神，她的名字的确很好听，也是明楼赞了又赞的。明楼总爱对她说你人如其名，十分美好。

  她记得明楼是这样说的――曼春，你只肖站在那里，什么也不用做，就是一副曼妙的春景了。

  她甚至还记得他说着话时的语气语调和背后甜蜜的温情，她记得他含笑的眼睛让她欢喜到心尖发颤。

  她早该知道的，明楼只会爱那个美好的汪曼春，不会爱一个为日本人当牛做马肆意屠杀同胞的杀人机器。

  一想到明楼，汪曼春还是会浑身僵硬，寒毛竖起。

  她说不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了，当爱他成为了一种习惯，明楼这个人已经融入了汪曼春的生命，生生世世，无论怎样的轮回也不会改变分毫。

  上一世汪曼春没来得及说，但她的所作所为已经很明确了――

  明楼就是她的信仰。

  国家也罢，同胞也罢，汪曼春浑然不在意，她眼里心里只有一个明楼。

  她对于家国大义没有多么清醒的认知，虽然午夜梦回时她也曾为自己双手沾染的鲜血而低声哭泣，但她从来都没有回头――她早就无法回头，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直到走到死亡。

  唐山海对于她名字的赞美让她感觉恍如隔世，仿佛眼前站着的青年就是彼时的少年明楼。那个对自己永远笑容温柔宠溺，一双深情的黑眸里全是爱意的明楼。

  汪曼春有些失神地看着唐山海，他的面容似一块碧玉鲜美透亮，他当然和明楼不同，但他们有着一样的信仰。

  这份信仰让汪曼春顿时自惭形秽，由里及外的悔恨和挫败感把她悄然笼罩。

  唐山海察觉到眼前女子情绪的不断变化，十分不解，试探着问，“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汪曼春摇摇头，嘴里浮出一个美艳的笑容，“没有，很高兴认识你，唐山海。”

  唐山海也就笑了，“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汪曼春下意识看了看窗外的天空，有晴朗的日光流泻进来，碎了一地斑驳的金黄。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可以在这里得到真正意义上的新生！

  他们第一次训练的地点很特殊。

  是在一片空明静谧的青草地上――王天风告诉他们，这里是一处秘密坟茔，同时也是战时刑场。

  “墓地和刑场，历来都是代表死亡的符号。”王天风很严肃地看着两人，“知道为什么，我带你们来这里上第一堂课吗？因为，你们选择了‘特工’这一行，你们将成为无时无刻不向‘死亡’挑战的人。你们是智者、勇者，同时也是受难者、孤独者、痛苦者。”

  唐山海很认真地听，他在解读王天风的话里渗透出来的信号，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痛苦。但他为自己的选择感到骄傲，在他看来，英雄都是孤独的。

  可是，女人呢？他有点恍惚地看着汪曼春，这个陌生且弱不禁风的少女能够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吗？

  汪曼春只是冷笑，没有什么教育是比日本人上一辈子对自己的训练更残忍的。所以对于王天风这一席话，她只有不屑，甚至挑衅，“我没有选择，这一行是你们强加给我的。”

  王天风看向她，目光凌厉，“但你选择了留下。”

  汪曼春挑眉，不置可否――的确，她选择了留下，她无法反驳，也不想再多分辨。

  王天风继续训话，“夕阳垂地，但永不会消亡，你们不是来为国家送葬的，而是来为国家力挽狂澜的。大浪淘沙，适者生存。作为你们的教官，我希望你们能像这荒茔前的青草一样，盛而不骄，谢时无悔，荣枯自知，永不后退。”

  唐山海立正，答，“是。”

  王天风看了汪曼春一眼，她才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语气敷衍，“知道了。”

  唐山海看向她的眼睛越发朦胧。

  王天风没有和她计较，而是继续说，“我还要郑重的提醒你们一句，今日的结合，代表来日的重负。一旦结盟，不可分割。简单的说，如果你们两个其中有一人牺牲，另一个人的死期也就临近了。明白了吗？”

  唐山海回答，“明白！”

  汪曼春心下一凛，若有所思。她不愿意再和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有牵扯，她已经是一个死人，她不希望再负担着别人的生命，也不希望拖累他人。

  但她好像已经别无选择。

  许久，她语气坚定起来，“明白。”

  微风中，荒草摇曳，阳光明媚，坟茔前乌鹊横飞，生机盎然，一副极不协调的风景图上点染了一对“生死搭档”和一名教官的身影。

  军统训练营里的一切让汪曼春如获新生――充实而简单的生活把她的每一寸光阴安排地满满当当，让她再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回顾上一辈子的苦痛，连噩梦也不再光临她的夜晚。

  这里简直就是救赎她的天堂！

  汪曼春一下子就迷恋上了军校里打饭的钟声、学员们敲饭盒盖的清脆声、教室楼下水管子前“哗哗”流水声，宿舍里木头床“吱吱”的摇晃声。

  虽然平时教官教授的东西她上一辈早就学过甚至精通，她还是沉浸在这种熟悉又新鲜的感觉里。

  汪曼春渐渐开始懂得明楼一直追求的信仰，在中国训练，确实比在日本更让人安心。

  她开始相信自己的灵魂可以在这里重塑。

  而她的搭档唐山海也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

  唐山海把教官奖励的新鲜草莓全部放到汪曼春的餐盒里，冲她眨了眨眼就转身出去洗澡了。

  这里军事化管理，每个人洗澡的时间都是规定安排好了的。汪曼春这一波女生刚刚出来，头发还滴着水没有干透，现在轮到了唐山海他们男生一组。

  汪曼春勾了勾嘴角，捏起一颗草莓放在嘴里，很甜。

  好久没有尝到甜的滋味了，汪曼春闭上眼睛，觉得这一刻越发难得。

  是的，唐山海是个优秀的人。

  眼高于顶的汪曼春从来没有把谁看在眼里过，活了两辈子，她亲口承认赞美过优秀的人，也只有一个明楼。

  现在多了一个唐山海。

  汪曼春欣赏他身上的一股劲，直率，干净，倔强，优雅，智慧……这是她一直渴盼追求却从未拥有过的少年感，也是身负重任从小成熟的明楼所不具备的。

  他的优秀也并非完全体现在他的能力出众，也不是他对自己的友好和体贴，更多的是他们心有灵犀一样的默契。

  过了最初的生疏和排斥，他们之间建立了一种奇妙的联系。

  唐山海认为这是生死相依的紧密，汪曼春却不以为然。

  因为上一辈子的经验告诉汪曼春，没有什么关系是可以值得自己托付生死的，因为在这个时代，没有一个人值得相信。

  她早就不相信世上有这种把两个人的生死可以直接关联起来的联系，唐山海的确是一个合格甚至优秀的搭档，但绝对不是汪曼春生死与共的伙伴。

  她没有伙伴。

  因为世上的魔鬼只有一个就够了。汪曼春只想独善其身，也不想招惹他人。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合作。

  毕竟对于现阶段的汪曼春，唐山海是一个很好的陪伴者。

  所以王天风看对学员们的评语时，通常见：相欺相夺，分功生隙。每每到了汪曼春和唐山海这一对时，评语一律为：相辅相成，旗鼓相当。

  他知道唐山海的优秀，但对汪曼春的高度配合而感到意外。尤其是上个月汪曼春甚至愿意在汪家派人来找她时主动出主意摆脱，与之前的剧烈反抗成鲜明对比，她现在是铁了心要留在军统。

  王天风对她的变化喜闻乐见，甚至默许了她很多出格或者过分的要求，也开始尝试让这一对进度超前的搭档接手一些小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