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

  汪曼春也不客气，冷着脸坐上车，“是够巧的，唐队长有心，总能有这样的巧合。”

  唐山海耸肩，“我是在等你，因为怕这次会议不愉快……”

  “是不愉快。”汪曼春声音酸涩，“明镜来了。”

  唐山海噤声。

  “最近没别的事了，就给我查明镜！”汪曼春抬了抬头看着窗外的一方碧空，晴丝袅袅，她的心情却并不美好，近乎咬牙切齿，“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这样张扬的红色资本家！”

  唐山海猛然踩了一下刹车，怒斥，“汪曼春，注意你的身份，请你不要再为感情意气用事！”

  “我没有忘记！”汪曼春被晃了一下，心情更差，她狠狠回瞪着他，“难道军统不需要钱吗？难道明氏集团的力量不可以借助吗？”

  唐山海心里有气又有酸涩，却反驳不得。

  车终于稳稳当当地开进76号，唐山海跟着汪曼春进办公室处理新情报。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工作着，似还是冷战闷气，又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办公室的门很快被敲响，熟悉的声音透过门穿进来，带着低沉的闷响，“曼春，你回来了吗？”

  唐山海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

  汪曼春却头也不抬，朗声道，“看来师哥回来了。请进。”

  明楼推门走了进来，带进来一路的阳光。

  这是唐山海和明楼第一次见面，唐山海终于见到了这个让汪曼春爱到死去活来还不肯放手的男人。

  霞光温柔地披在明楼宽厚的肩膀上，他俊朗的眉目夹杂着深情款款，温和儒雅。

  唐山海黝黑而深邃的眼睛注视着明楼，嘴角慢慢蔓延出一个绅士而标准的微笑，他立正站好行军礼，“明长官！”

  明楼一愣，显然是想不到汪曼春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于是他也打量了唐山海一眼，友好道，“您好。请问您是……”

  “76号行动处特别行动队队长唐山海，也是我情报处电讯组组长。”汪曼春放下手里的文件，终于理顺了，桌子恢复整洁，她心情也好了些，“师哥还没见过吧，唐队长可是个文武双全，不可多得的人才。”

  唐山海微微笑了，“汪处长谬赞了。”

  明楼也笑，看向唐山海的目光里多了些复杂的思量，“曼春一向眼高于顶，从来不肯夸人的，看来你的确是个千里挑一的人才。只可惜你身兼数任，又是曼春手下，要不然我一定向南田课长挖墙脚。”

  唐山海冷着神色听明楼一口一句亲昵的唤着“曼春”，他突然想起来之前汪曼春喝醉了那次，她泪流满面，她近乎绝望地哀求，她说“别叫我曼春”……

  唐山海突然就明白了汪曼春的那些眼泪。

  心不可遏制地为汪曼春疼了一瞬，唐山海立刻意识到现在的情形不适合回忆儿女情长的往事，于是他攥紧拳头，努力让自己的意识保持清明。

  倒是汪曼春仿佛并没有被明楼的言语影响，她只是直视着明楼，幽幽一笑，“唐队长自然是千里挑一，那我呢？”

  明楼向汪曼春走近一步，眸光有了温度，笑容宠溺，“你是万里挑一。”

  汪曼春终于笑了，眸光却冰冷起来，“那也不见你来挖我？”

  “我怎么敢劳动汪大小姐，这不是特地来请罪吗？”明楼笑容不减，“还在生气吗？若是你还嫌诚意不够，我再去找几个荆条来背着？”

  “我可不敢看明长官负荆请罪，你不怕，我还怕折寿呢。”汪曼春心里一酸，目光也骤然松软下来，她眼神湿漉漉的瞅着明楼，“你还在这里油嘴滑舌做什么，还不快回家，省的你大姐更生气了，再责打严重……”

  听见这话，唐山海的身子又僵硬了几分。他微微低下头去，眸色加深。

  明楼一脸苦大仇深，“你还肯关心我就算原谅我了？……只是我没有那个清闲的时间啊。我还要和你和梁处长开个简短的会议。”

  汪曼春似是叹息，“你终于默认了你是特工总部的人了，你还是要压我一头，明长官。”

  明楼洞悉一切的眼神似要看穿汪曼春，“你不知道？”

  汪曼春毫不畏惧地直视回去，目光坦然而哀怨，“你没有告诉我。”

  明楼难得被汪曼春怼得哑然无言，他只是看了看手表，“半个小时后，我在办公室等你们。”

  明楼正要离去，突然又顿足，目光落在僵站在一旁的唐山海身上，“唐队长也一起来吧。”

  明楼睿智的目光透过眼睛射出来，他隐隐察觉到了唐山海的不一般，他也看见了汪曼春的改变――她已经不是几年前爱他到如痴如狂的少女了。

  但没关系，他总能掌控一切，包括人心。

  尤其是汪曼春的心。

  新政府办公厅宽阔的走廊上人来人往，一派繁忙景象。

  明诚引着梁仲春走进来，看见汪曼春和唐山海军装整齐站在那里等他们。

  明诚颔首招呼道，“汪处长，唐队长。”

  几人互相打了个招呼。明诚看了看手表，礼貌地请他们稍等，然后离开走廊，走向明楼办公室。

  汪曼春看着新会长办公室的门不断地推送、开合，文秘、职员、军官，甚至有日本人络绎不绝地进进出出。

  看得出来，明楼的工作量形同“海”量。

  梁仲春很不适应地站了一会儿，终于有了些怨气，靠近汪曼春低声道，“官大一级压死人。”

  汪曼春看看他，没说话。

  梁仲春又看向唐山海，唐山海也只是浅笑。

  他们心里很清楚，现在是新政府权力分割的关键时刻，每一个官员的升迁和谪贬都是难以预料的。

  忽然，办公室里传来一声鬼哭狼嚎的求饶，声音异常刺耳，半分钟之内，两名护卫拖着一个男人从房间里出来，那个男人浑身瘫软，一个劲地嚎哭。

  唐山海脸上露出一丝诧异，梁仲春想，唐山海大约认识这个人。

  于是梁仲春诧异地问，“他是谁？”

  “军事训练部长官的侄儿，半个月前他以教官的身份在训练部的新兵营地里侮辱了一名女兵。日本人碍着他伯父的面一直没有处理他，想不到……”

  汪曼春打断了唐山海刻意的停顿，“我师哥不怕事。”

  于是唐山海脸色更差。

  梁仲春只是冷哼一声，“今天的约谈恐怕不好过关。新官上任三把火啊。”

  鬼使神差地，汪曼春悄悄看了唐山海一眼，但对方没回应。

  紧跟着，明诚从办公室里面走出来，“三位，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明先生还有一件公务正在处理，不过，现在你们可以进去了。”

  唐山海微微撤开半步，让汪曼春和梁仲春先进。

  汪曼春抬腿就要进门，被梁仲春拉了一下，她诧异地回头，看见梁仲春匆忙而狼狈地整理了一下衣帽，手里托着帽子，端端正正挺直了脊背。

  汪曼春嗤笑一声，转过身去在明诚的引领下走进明楼办公室，只见明楼斜倚在圈椅上，一只手撑着腰，姿势随意，垂着眼睫，像是在沉思。

  他的脸对着大而光洁的玻璃窗，窗子外面正对着佛西楼，一家德国乡村俱乐部。

  汪曼春突然想到南田洋子想找一个俱乐部开个舞会欢迎明楼的到来。

  但现在不是想别的事的时机，汪曼春悄然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简朴而大气。而明楼身边的工作人员无论男女，一律穿着严谨的中山装，并排而站一言不发，似是等待着明楼深思熟虑后再处理棘手的事情。

  汪曼春笔直地站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明楼，毫不吝啬欣赏的眼光。

  梁仲春的眼睛四处逡巡。

  “刚才说到哪儿了？”不知过了多久，明楼睁开眼。

  “关税的额度。”刘秘书答。

  “关税总数每个月至少要保证两千万的收入。”明楼一边想，一边核算着，“统税多少？”

  “一千三百多万。”

  “一千三百多万，现在半数都不到。”说着就要伸手去拿桌上的咖啡杯，明诚眼疾手快上来给重新换了一杯。

  明楼端起来喝了一口，“通知中储银行总务处马副处长，我们可能要调用他们的预备金。”

  “是。”刘秘书做好记录，退出了房间。

  待刘秘书走出房间后，明诚才开口道，“先生，梁处长，汪处长和唐队长已经来了。”

  明楼这才转过身来，把注意力集中到两位身上，他又抬头看着钟表，一笑，“说是半个小时，又忙了好久，三位久等了。”

  梁仲春与汪曼春同时立正，敬礼。

  “特工总部行动处处长梁仲春。”

  “情报处处长汪曼春。”

  唐山海待两人说完后亦敬礼，“行动处特别行动队队长唐山海。”

  明楼点点头示意三人坐下后，开门见山地道，“昨天晚上，我跟南田课长谈了一次话。”

  他的眼光里也涵盖了汪曼春。

  汪曼春的表情十分平静。

  汪曼春重生以来带着的热切感情一直燃烧着，但见了心心念念的明楼后，却反而一点点弱了下来。

  仿佛是张得过紧的弦，渐渐承受不住这样大的力量，不知何时就会崩断。

  她在隐隐约约期待着，却又无比害怕断裂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