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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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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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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呢。

  汪曼春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三个字有这样大的力量。

  她从来都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暖和踏实。

  汪曼春是渴盼身边有人扶持陪伴她的,其实她更希望那个人是明楼。

  她曾经苦苦等了明楼一辈子,在那整整一世的苦难里,没有人知道汪曼春有多渴望听见明楼说一句“我在呢”。

  可他始终不在,也始终没有对她说出过这三个字。

  从十六岁跪在雨里的那一天一夜开始,汪曼春在那一天就彻底失去了明楼。

  明楼出国,没有给她留下只言片语,她只有在明公馆门口,在滂沱的大雨里跪求明镜的怜悯和心软。

  但那个铁石心肠的女人没有动过一丝一毫的恻隐之心,汪曼春得到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羞辱谩骂和整个上海的嘲讽。

  十七岁,汪曼春病了整整一年。她缠绵病榻,每天食不下咽寝不安眠,瘦的几乎如一根麻杆,一阵风就能把她折断。

  十八岁,她被汪芙蕖送到了日本人面前,她进入了日本人的军校,在南田洋子的带领下开始训练。

  四年的军校生活彻底改变了她,那里的训练比军统的苦了成百上千倍。

  因为那不是训练,是搏命。你不杀死对手,就等于把刀递给对手,看着他把刀插入你的胸膛。

  从第一次杀人时的瑟瑟发抖,到最后麻木到几乎不眨眼睛,汪曼春一步步走进了深渊,终于把自己的灵魂交给了魔鬼。

  二十二岁,汪曼春走进了76号,一步踏入万劫不复。

  二十八岁,她苦等了十余年的明楼归来,带着一身精密的伪装,用最细腻的表演把她骗的团团转。

  汪曼春没有等到明楼的“我在呢”,她只等到了他打在她心脏上的六颗子弹。

  汪曼春用了一世来祈求明楼的爱情,她为了他美好,为了他入魔。

  汪曼春早就知道自己会死,那么多日本高管和新政府官员都遇袭,她汪曼春怎么会有例外,她早就知道自己终究会死在抗日分子的手里。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对她开枪的会是明楼。

  那子弹穿击身体的痛跨越了生死,汪曼春微微颤抖着,她终于伸出手来,环住了唐山海的腰身。

  汪曼春知道自己应该推开唐山海,她无法回报给唐山海对等的感情,就不应该再和他牵连不断。

  可是她实在不忍心推开生命里最后的温暖和明亮。

  唐山海是最温暖的光芒,始终笼罩在她的身边。

  如同放不下对明楼的爱恨交织,汪曼春终于意识到自己也不能忍心斩断她和唐山海的这份牵绊。

  所以她选择了抱住唐山海。

  就算是今夜喝了酒以后的微醺,就为了今天的绝美的月华星光,汪曼春在此刻放纵了自己,选择了抱住他。

  唐山海脸上露出了满足的微笑,他对于汪曼春的这一份回应感到无比愉悦和欣慰。

  汪曼春一忍再忍,还是没能忍住泪水涟涟,她哭着环上了唐山海的脖子,“唐山海,谢谢你。”

  唐山海听见她哽咽的哭腔,眼底流转一些诧异,他不知道自己那句话又触动到了汪曼春的愁肠情丝。这个女孩的心思太敏感,又太脆弱,唐山海小心翼翼地把她捧在手心,却还是看见她选择了自己慢慢破碎。

  唐山海还是没有多问,他只是温柔地擦去她的眼泪,“谢什么,不是你说的吗,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汪曼春的眼泪落得更急。

  “你也不用感动成这样吧。”唐山海突然叫起来,“你别把鼻涕抹在我衣服上啊!要不然你还是穿着明楼的衣服吧……”

  汪曼春顿时破涕为笑,忍不住捶打了他两下,她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眼睛却无比清亮透彻,鹅脂般的脸腮因气愤而染上了红晕。

  唐山海抬头看了看月色,极为不舍,“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明公馆,明诚把汪曼春方才的话给明楼仔仔细细复述了一遍。

  明楼愣了愣,“这是她说的?”

  “是,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咱们想从海关分利……”明诚眼睛一亮,“是不是梁仲春……”

  “不可能是他,这种事他怎么肯告诉他的竞争对手汪曼春呢?”明楼的眼睛镜片在灯光下反着光,他心里有了一个大胆地推测,但他很快压抑了下去,他绝对不允许私人情感影响自己的判断能力。

  过了半晌,明楼幽幽叹息,“汪曼春,真的变了很多,有点出乎意料。”

  明诚补充,“但她对大哥的心意没变。”

  “没错,只要这一点不变,我们就稳操胜券。”明楼笑了,“大姐是不是明天要出发去苏州?”

  “对,去进货。”

  “进什么货?”

  “进需要的货。”

  明楼了然,继而吩咐,“派人保护好大姐,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跟丢,务必保证大姐的安全。”

  明诚回答,“我明白。”

  明楼眉头一皱,疲惫地捏了捏鼻梁。

  明诚有些慌乱的着急,“大哥是不是又头疼了,我去拿药!”

  明楼在去了法国后不久就添了头痛的毛病,每每发作起来十分严重,要靠药物缓解。明诚一直十分担心,想让他好好看看医生,彻底治疗一下,但明楼总说头疼不是大事,他没有必要花费大量时间治疗。

  “不吃药了,睡一会儿又该起来工作了。”明楼疲惫地脱下西装外套,搭在衣架上,“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

  第二日清晨。

  汪曼春被敲门声叫醒时还没起床,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听出门外是唐山海的声音,“唐队长?”

  “起来吃早点了。”唐山海的声音带着磁性,暗含着万分的宠溺和钟爱,“我还有事给你说。”

  汪曼春很快收拾利索,打开门把他迎接了进来,“什么事?”

  唐山海替她拿出粥来打开晾着,“今天明镜出发前往苏州。”

  昨天的拥抱让两个人感情升温不少,相处起来也倒自然亲近了几分。汪曼春十分受用地夹起一个生煎包放进嘴里,“去做什么?”

  “我们的人已经联系上她了,明镜同意合作,她是去取□□。”

  汪曼春腾得一下站起来。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童虎手下的陈亮一直在苏州盯着黑市买卖,我猜他们可能已经蹲在放□□的窝点等着活捉明镜了。”唐山海眉头紧锁,“我们要帮她吗?”

  “不用。”汪曼春反而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她悠悠哉哉地吃了一口小菜,方对着唐山海柔柔一笑,“人家有明楼这么厉害的弟弟在,哪用得着咱们操心啊。”

  唐山海有些迟疑,“话虽如此,那童虎陈亮一向……明镜只怕要吃点苦头。”

  “我就是要让她吃苦头!”汪曼春的眼底是猝了毒的光芒,她的脸顿时凝结如冰霜,“我就是要看她明大董事长在我面前狼狈不堪的样子!”

  他们说的童虎,是行动处梁仲春手下第一位的红人。倒不是他能力有多出众,只是他姐姐童小姐是梁仲春最疼爱的情妇。所以梁仲春为童虎走了后门,童虎也就仗着这个“姐夫”横行霸道,在76号简直嚣张到不可一世。

  陈亮是童虎手下的兄弟,别的本事没学到,这嚣张跋扈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他们两个出手一向粗鲁,汪曼春知道明镜一定会吃些苦头,她已经在期待好戏的上演。

  唐山海知道自己应该规劝汪曼春不要再怨恨或者算计明镜,最起码在这种合作的时期。但想到明镜曾经给汪曼春的羞辱和伤害之深,他还是没忍心说出口。

  或许汪曼春和明镜的针尖对麦芒才更有利于双方的伪装,借此发泄的私愤,终究是女儿家的心事,唐山海选择不插手。

  “心情好了胃口也好了?”唐山海看着她比平常更多的饭量,打趣起来。

  汪曼春白了他一眼,端的是风情万种,她指了指挂在墙上的西式钟表,“唐队长,你该去开车了,我们快迟到了。”

  唐山海笑了,“你把我当仆人使唤呢?一会儿送早点一会儿又当司机。”

  汪曼春忍不住笑起来,这人通身的清贵气质,明明是举世无双的翩翩公子,哪里像是仆人了?但他说的却也不错,在汪曼春面前,唐山海确实是亲力亲为尽心尽力的。

  汪曼春微笑,“少贫嘴,你不乐意?”

  “乐意,能为您效劳,是唐某的荣幸。”唐山海眸子狡黠,“不知道汪处长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升个级啊?”

  汪曼春诧异,“升级你去找梁仲春啊,我可不是你上级。”

  唐山海定定地看着她,“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级别。”

  汪曼春睫毛微微一颤,明白了他大概是在问自己愿不愿意把他升级为自己男友。

  唐山海却没有给她回应的机会,只是兀自走开了,“我在车里等你。”

  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唐山海懂得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汪曼春松了一口气,她有些感激唐山海在这一刻的体贴。

  他们都知道,等汪曼春说出答案,这一早的愉快融洽就会被打破。

  汪曼春突然明白了明楼为何喜欢对自己说“点到为止”四个字。

  情感的事,果然应该点到为止。

  但“情”字难写,纵是历经两世,汪曼春始终参不透这个字。

  心间郁郁,终究是意难平。

  汪曼春苦笑了一下,拎起文件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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