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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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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初告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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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楼倦怠地强撑着身子,双眼凝视着玻璃窗外,透过被雨水淋击的窗户,外面的一切不是愈来愈模糊,而是愈来愈透明。

  突然,“砰”的一声,咖啡杯被明楼狠狠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脸色铁青地站在办公室里,旁边站着几名秘书和随从。

  听到动静,站在门外的警卫顿时闯进来,看到明楼怒目圆睁的样子,登时愣在当场。

  “出去!滚出去!”明楼扯着嗓子冲奔进门的警卫吼叫,从未有过的暴躁和震怒。

  待警卫稀稀落落都出了门,明楼指着手下骂道:“一群蠢货!我能指望你们做什么?文件、策划、秘密交接一个个做得无懈可击,一出事,一问三不知!你们能不能尝试做一点点有用的事,别逼着我说粗话!”

  门再次被猛然推开,是汪曼春飞奔了进来,她满脸焦急,甚至泪光点点:“师哥!”

  明楼看见哭的梨花带雨的汪曼春,仿佛心软了一截,挥手让汪曼春进来。

  汪曼春站进来,关上门,没有再说话。

  这里同时也是明楼的战场。

  旁边的刘秘书哆哆嗦嗦地继续汇报道,“我们现在,没办法确认火车上列车员的真实身份。”

  明楼冷哼一声,“特高课那边有消息过来吗?”

  李秘书回复道,“明先生,特高课那边还在核对上车的日本高官名单。”

  陈秘书补充道,“南京政府的名单已经出来了。”

  刘秘书也继续说,“军部和76号都处于一级戒备,但是对于‘樱花号’可疑分子的调查,基本上没有任何进展。”

  汪曼春突然开口了,“师哥,我刚刚从南田课长那里得到一个确切消息。”

  明楼抬头看着她,汪曼春继续说道,“日本高级军官专列,无一生还。”

  “也就是说,死了一专列的人,我们却一无所获。”明楼急道,“列车上一定有一个名单上不存在的幽灵在活动,也许不止一个。”

  汪曼春轻轻唤了他一句,语气绵柔又焦急,带着无尽的心疼和痛苦,“师哥。”

  她被自己的情绪吓了一跳,一时间她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做戏更多还是真心地心疼着明楼现在的处境。

  “现在第一要务……”明楼想了想,开口吩咐道,几名秘书马上做记录,“……要搞清楚‘樱花号’专列上死难者的详细名单,及时安抚日本人愤怒情绪和南京政府遇难官员家属的抚恤。你们要出具详细的死者名单,姓名、年龄、级别、籍贯和他们的家庭成员都要罗列清楚。汪主席这边我不担心,重点是日本人,他们对我们的谍报系统会失去信心。”

  秘书刷刷地记录着,一点儿也不敢耽搁。

  明楼思忖了一会儿,“你们先去忙吧,所有情报汇总后再向我汇报,都出去。”

  几名秘书和随从把本子一合,先后走出了明楼的办公室。

  待房间里只剩下汪曼春和明楼两个人时,汪曼春突然感到紧张和不安,她僵立在原地,无措地看着明楼。

  “我感觉自己的权力正在一点一点地失去,今天晚上,南京政府的骨干和日本帝国的军人们在瞬间化为灰烬。”明楼有气无力地说道,“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汪曼春盯着他的眼睛,明楼眉宇间的沉重那么真实,他的难过和疲惫那么明显……他真是天生的伪装者,把这样细微的戏份都琢磨透了,演的丝丝入扣,毫无破绽。

  汪曼春心里突然感觉很悲哀,现在他们明明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但还要在彼此面前做戏。

  汪曼春目光哀凉,“师哥,你打算怎么做?”

  正巧此刻梁仲春和唐山海赶到,明楼挥手让他们进来。

  汪曼春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唐山海,他已经收拾妥当。

  梁仲春满脸哀愁,“明长官,我们……”

  明楼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第一步,我要承认失败,接受教训,我太过狂妄自负,低估了抗日分子的力量;第二步,必须彻底清查76号和特高课的谍报网,一定有抗日分子的内线潜藏在我们的眼皮底下;第三步,找到抗日分子的情报来源,顺藤摸瓜,杀他们一个回马枪。”

  梁仲春不住地点头。

  明楼思路清晰地分析道,“这么大的手笔,不是一两个奸细就能干成的。”

  唐山海急忙询问,“明长官,我们应该做什么?”

  明楼没有回应,只是看向汪曼春。

  汪曼春亦问,“师哥,我能帮到你什么?”

  明楼说,“这一次的和平会议,只有你汪处长一个人全程没有参与。”

  “我明白。清查内奸,我责无旁贷。”汪曼春深深地望着明楼,“师哥,你的第二步就交给我来做,我来给你善后,你相信我,相信我一定会帮到你!我会把抗日分子一个个揪出来,我绝对不会让他们有好日子过。”

  “谢谢你,曼春。”明楼笑道,“76号要是多有几个你这样的下属,该有多好啊。”

  梁仲春和唐山海听出明楼话中有话,对视了一眼,他们知道他们到来的时机并不适宜。

  震耳欲聋的雷声穿过屋顶冲至耳膜,明楼低声叹道,“变天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梁仲春堆笑,“明长官,我和唐队长先去帮忙确认名单……”

  明楼点了点头,“你们去吧,曼春你先留下。”

  唐山海紧跟着梁仲春离开明楼的办公室,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师哥。”屋里的汪曼春给明楼端上热水,“我知道你现在处境很艰难。但没关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明楼看向她,“你在哪一边?”

  “在你身边。”

  明楼笑容缥缈而幽深,“是吗?”

  汪曼春笑了,“曼春虽是小女子,既上了这条船,断没有中途转帆的道理。”

  明楼眼里有暗光闪过。

  汪曼春话锋急转,“曼春当竭尽全力,为汪主席铲除后患,也为师哥铲尽绊脚石。”

  明楼心里一紧,他突然为眼前这个女子难过。他不想再多探究,他甚至想拉她一把。

  “曼春。”明楼温情脉脉地将汪曼春的身子扳正,说,“其实,我真舍不得你出来做事。这几年,你真的改变了很多,你让我既感佩又心疼。”

  汪曼春和明楼四目相对,一时间受不住他的眼神,心像是被捣碎般。她不知道明楼此刻的深情是伪装还是真心,只觉得他眼神里的疼惜和爱恋几乎把她掩埋。

  汪曼春轻轻靠进明楼的怀抱,情话说的亦真亦假,“师哥,只要你开口,曼春什么都肯为你做。”

  明楼却皱着眉,突然冷哼了一声,端住了自己的胳膊。

  “怎么了?”汪曼春吃惊道,“你受伤了吗?”

  说着就撸开明楼的袖子看,她看到了一条淡淡的紫红伤痕。

  “看什么看。”明楼笑着护着手臂。

  “你让我看看。”汪曼春不依,“你大姐打的?”

  明楼没有否认。

  汪曼春怒道,“为什么?就是那一天你和我跳了一支舞?”

  “好了好了……有什么好看的,一点小伤,你再看,再看,小心我看回来。”明楼笑着扣紧袖扣。

  汪曼春没有理会明楼露骨的玩笑话,怒火中烧,“那个老女人分明就是心理变态!”

  明楼皱了皱眉头,“曼春。”

  “难道不是吗?她自己没有男人要,就不准自己的兄弟娶老婆,逼着你和我活生生地分开……她只要一看见我们在一起,心里就不舒服,不是变态是什么?!”汪曼春委屈的情绪终于爆发,那一日言语间的几句羞辱根本不足以让她平息两世的怒火,今天她终于逮住机会在明楼面前宣泄。

  她知道自己现在可以宣泄,她认定了这一次明楼不会阻拦她,她也抓住了这个机会。

  “她打你,她羞辱我,她生生把我们拆开!如果当年不是她反对,把你送出国……”汪曼春的话戛然而止。

  她还要说什么呢?

  如果当年不是明镜反对,她和明楼早就成了一对神仙眷侣,她不会是汉奸,明楼也不会利用她。

  汪曼春说不下去了,只有热泪两行,像不绝的小溪流哗哗流淌着。

  两世的怨与恨,痛与伤,又岂是这样几句话可以发泄完的?

  明楼的眼睛也模糊起来,窗外的大雨让他回想到从前――如果当年他可以反抗大姐,执意迎娶汪曼春;如果当年他真的选择了放弃一切,跟汪曼春私奔;如果他当年出国时安顿好她的情绪……那么,她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莫名的哀伤和浅浅的愧意涌上心头,明楼知道自己不应该心软,眼前这个杀人狂魔也不值得自己怜惜。但他不得不承认,在他们两个人的感情里,他的确亏欠她良多。

  “你大姐从前是这样,现在她还是这样。”明楼静静听着汪曼春的抱怨,“难道她的心就不是肉长的?”

  这一次明楼没有制止汪曼春的恶语攻击,在他看来,在适当的场合听凭汪曼春的发泄是一种极为有效的缓解她胸中恶气的方法。

  这是他能许给汪曼春最大的宽容和恩恕。

  明楼掏出手帕来替汪曼春揩了揩泪痕,不知为什么,他看见汪曼春的泪就会有揪心的难过。

  虽然现在他的脑海里对汪曼春已经不再有“爱”或“不爱”的挣扎,反而被“可用”或“可弃”取而代之。但他这一刻还是心疼了。

  看着明楼小心翼翼为自己擦拭眼泪,想着最近和唐山海的冷战争执,汪曼春只觉得悲从心来。

  这些男人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汪曼春除了巨大的利用价值外,难道就不值得一份真诚的爱吗?

  汪曼春心里骤然酸疼起来,她含着泪光,楚楚可怜地看着明楼。

  也不知这会儿哪里来的勇气,她嘴唇微微颤抖着,终于问出了两世都不敢问的一个问题――“师哥,我汪曼春喜欢的人是你,想嫁的人也是你,不是你大姐,也与你们明家所有人无关……我可不可以问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对我动过真情,你到底有没有真心想过娶我为妻?”

  她知道现在的局势,她也不敢奢求明楼给她许诺未来。她更在意他们的曾经。

  她只是想问问,在他们那段那么美好的过往里,是不是也有过纯洁无瑕的爱意缱绻?

  明楼动作微微一停顿,他深深地望着汪曼春。

  他当然真心地爱过她,无关于她的容貌性情,无关于她的家世身份,明楼曾经真真切切地爱着的,就是眼前这个名叫汪曼春的女子。

  但除了爱情,明楼身上背负了太多太多。国家大义,民族存亡,乃至明汪两家的世仇,明楼无法忽视这些不理。

  他心里确实有汪曼春,但汪曼春远排在国家民族,还有明家人的后面。其实他当时选择不给汪曼春留下只言片语就出国时,他们的爱情就已经结束了。

  那是明楼的选择――他选择了国家,选择了明家,唯独舍弃了汪曼春。

  其实明楼一早就知道他们不可能会在一起――没有国恨,也有家仇。他们虽然彼此相爱,但注定不会爱出一个好结果。

  这段爱情,从最初他对她的心动开始,本来就是错误的。

  明楼从来不愿意愚蠢到错上加错。

  只有汪曼春囿于情关,困了终生。

  明楼有许多甜蜜又温暖的情话,但此刻,他对着汪曼春泪眼朦胧的双眼,却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她那么美,那么楚楚可怜,那么绝望又固执地爱着他。

  他在这一瞬间真的不想欺骗和利用她。

  就在明楼沉吟暗忖间,唐山海敲门进来,汇报道,“明先生,‘樱花号’专列遇难者高级长官的名单出来了。”

  汪曼春如获大赦般急忙夺过明楼的手帕自己擦了擦眼泪,转过身去站在角落里。

  明明提问的人是她,现在害怕听到答案的也是她。

  汪曼春一身的骄傲早就破碎成灰,她像个逃兵,在爱情的世界里灰溜溜地躲闪着明楼的一切招式。

  感受到唐山海落在她身上的眸光,汪曼春仿佛被灼烧了一下一样地撇过身子去,不给唐山海看自己红肿的双眼。

  但唐山海还是看到了,但他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没有任何情绪外露。

  明楼也看了汪曼春一眼,然后接过文件,“这么快?”

  文件上密密麻麻一排排军衔及官职名称――

  明石元三郎,日军驻新京司令官,陆军中将

  塚田攻木,日军第十一军司令官,陆军中将

  ……

  明楼没再细看下去,看到这两个名字他就知道任务成功了。

  窗外依旧是倾盆大雨,房间里,明楼摘下金丝眼镜,低头做默哀状。

  汪曼春呆呆地站在角落里失神,唐山海一脸惶惶不知进退。

  整个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三个人都压抑着心底的兴奋和喜悦,反而尽力扮演着难过的样子。

  他们心思各异,却都是最好的演员,一点一滴丝丝入扣,毫无破绽。

  雨声,风声,电话铃声,脚步声,掩饰不住伪政府每一个官员的惊慌,更掩盖不了伪政权与抗日联盟正面交手后,第一个回合的“惨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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