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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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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除夕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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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0年2月7日,农历一年岁末的最后一个寒宵。

  黄昏刚过,一排排街灯照影,昏黄的灯光与天光交织在一处,天上不时绽放着五彩烟火,天光斑斓地投射到街面上,满大街的虚假繁荣。

  穿和服的日本女人们举着小日本旗在街面上行走,一群麻木的中国人在膏药旗下庆祝新年。

  花灯挂满了树梢,红色的彩带扎在沿街铺面的屋檐下,天空飘着雪花。

  看着满天凭风升降的雪花,唐山海步履匆匆在街上穿梭而过。

  76号西花棚的墙根下依次绑着几名正在受审的囚犯,墙壁外,不停传来新年的礼炮声。

  汪曼春坐在温暖的办公室里,低头修改着电文消息。

  电话突然响起来,汪曼春接起来。

  对面是汪芙蕖含笑的声音:“曼春啊,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吃个团圆饭吗?”

  汪曼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猛然站起来,眼睛紧紧盯着桌子上的日历,仿佛要把它灼烧出一个火洞。

  这一惊如同雷霆重击,晴空霹雳。

  汪曼春的心里怦怦直跳,惊得几乎连呼吸声都减弱了。简简单单一个电话问候,犹如半空里劈下天雷来,汪曼春感觉自己脚下的泥土开裂,自己直坠下万丈深渊,眼前一片灰黑。

  她盯着日历。

  1940年2月7日,除夕。

  这是汪芙蕖遇刺身亡的日子。

  一连多日的忙碌让汪曼春忘记了回忆前世的种种,连今天会发生什么都没有意识到。

  汪曼春扔下电话就往外跑,她没来得及穿外衣,刚出门就被寒风吹了个透。

  冷风一下子把她脑袋里的灼热吹散,汪曼春在76号的院子里猛然停住脚步。

  她要去做什么,救汪芙蕖吗?

  汪芙蕖的确是她唯一的亲人,但他同时也是这个民族的敌人。

  她不能救他!

  汪曼春僵直着身子走回办公室,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冰冷得像一具尸体。

  他们为什么不杀她呢?

  为什么不让她这个罪孽更深重的汉奸死在叔父前头呢?

  汪曼春颤抖着拿起电话,另一头已经挂断了。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一片水汽中,她什么也看不清。

  她对着无人应答的电话那头轻轻说了一句:“叔父,新年快乐。”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为即将死去的唯一的亲人送上一句可笑的祝福。

  一名正在院子里受刑的囚犯大声谩骂起来:“汪曼春,你这个畜生!狗汉奸,你不得好死!你会下地狱的!”

  这一句诅咒如锋利的箭射在汪曼春内心最痛处,她立刻赤红了眼睛。

  汪曼春扣下电话,立刻跑了出去,一把夺过侍卫手里的□□,用枪托狠狠地打向那个人。

  不得好死,难道汪家人就注定不得好死吗?

  一下两下,随着烟花的炸响,汪曼春不要命一样红着眼狠命地击打着那个人。

  终于,那个人垂下了脑袋,失去了呼吸。

  汪曼春徒然松开手,□□落地。

  手臂有些发酸,握枪的地方甚至有些青紫。汪曼春怔了怔,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用力有多大。

  她嗓音沙哑:“他……死了吗?”

  手下一脸惊恐:“是,已经没气了。”

  汪曼春目光更痛,她又一次杀了一个无辜的人,她的手上沾染了那么多人的鲜血。

  她迟早会落得和汪芙蕖一样的下场吧。

  身后传来明楼低沉醇厚的呼唤,“曼春。”

  汪曼春僵硬着身子回头,她清晰地看到明楼眼中掠过的一丝厌恶。

  心已经疼痛到麻木,汪曼春尽力维持微笑:“师哥,你来了。”

  明楼“嗯”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明楼轻轻咳嗽了一声,问:“他们是什么人?骨头这么硬,还需要你亲自动手?”

  “他们什么都不是!”

  明楼不解地看着她。

  “他们是宵禁的时候被日本宪兵团抓到的流窜犯,不肯为新政府工作,个个都是人渣。”

  明楼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看着瘫软着倒在地上的尸体,再看看面前这个冷血的女人,他是真的愤怒了。

  汪曼春挡住他看向尸体的目光:“他不肯为我们工作,他是我们的敌人。”

  明楼僵立着,寒意顿生,带着熊熊怒意,他几乎掩饰不住心底的厌恶和愤恨。

  汪曼春突然大笑起来,笑的眼睛都湿润了:“都是敌人,都是人渣!敌人就该死,不是吗?只要是师哥的敌人,就该死。”

  无论是汪芙蕖,还是上一世的汪曼春,明楼的敌人,终究该死。

  明楼看着她,今夜的汪曼春有些莫名的疯狂。

  汪曼春眼尾通红,但已经换上甜蜜的笑容:“师哥,你是特意来看我的?”

  明楼忍了一口气,也换了淡淡的一抹笑意:“是啊,今天是除夕。我知道你的习惯,凡除夕夜都是不肯回家的,我叫阿诚给你在‘绿波廊’点了草头圈子和红烧肉,浓油赤酱的,都是你平素最爱吃的。我都事先替你品尝了一口,味道好极了。我和阿诚巴巴地给你送来,听人说,你一直忙着工作,我就来看看你。”

  “真好。”汪曼春虽然还笑着,眼泪却大颗大颗低落下来,“我还以为这个世上,不会有人再记得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了。”

  明楼手忙脚乱地给她递手帕,“大过年的,这是怎么了?就是感动也不用这么夸张吧?”

  汪曼春泪水止不住地流淌着,笑意却越来越深,“师哥,等等我,我去换件衣服……我马上就出来。”

  “好。”

  走到办公室里,汪曼春腿脚一软,跪在了地上。

  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在她心口炸响,汪曼春几乎是扑过去接起了电话。

  电话内容很明确――

  汪芙蕖死了。

  从此,在这个偌大的世界上,汪曼春再也没有亲人了。

  “啊!”

  汪曼春终于不用再掩饰自己的痛苦,她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哭得恨不得把整颗心呕出来。

  尖叫混合着枪声响在明楼耳边,他一个箭步冲上楼梯撞开门。

  汪曼春握着枪晕倒在地,墙上是她方才泄愤时打出来的子弹点点。

  明楼一把抱起她,快步往外走着,他脑海里闪现的是刚才那个尸体。

  明楼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快到新的一年了。

  明楼立刻赶去汪芙蕖的死亡现场处理后事,忙了许久,眼见就要到新的一年了。

  明楼一脸疲惫,他走到明诚面前问道:“汪处长怎么样?情绪稳定了吗?”

  “我给她服了点镇静剂,现在还在车上,情绪应该稍微好一点了。我想今天汪小姐也不方便回家了,我在上海饭店给她订了一个贵宾房,要不,我先送汪处长过去?您直接回家?”

  明楼迟疑着。

  明诚看明楼犹疑不决,又提醒了一句:“先生,今天可是除夕。”

  “……还是一起去吧。”明楼考虑了一下,说:“抓紧时间,去开车吧。”

  明诚赶紧跑着出去了。

  “梁处长,这里就拜托你了。”明楼转对梁仲春,“这是在法租界,说话办事都小心一点。这个时候,出一点纰漏,都容易引火烧身。”

  “我明白。”

  “汪处长情绪很不稳定,最近一段时间,你可能要多辛苦一些,多担待一点。”明楼拍了拍梁仲春的肩膀低声说,“你做了多少,她做了多少,我和周先生心里都有数。你放心,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明长官栽培!”梁仲春对于明楼这几句话颇感舒心悦耳,虽然不是公开表扬,至少也是一种鼓励和信任。

  “那我就先行一步。”

  “明先生慢走。”

  “梁处长。”明楼停步,想了想,回头低声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谢谢明先生。”梁仲春很感动,感动于明楼在这种场合,说出一句他完全可以不说的祝福下属的话。

  可这个新年真的能快乐吗?

  梁仲春苦着一张脸,再也没有比这个更惨的新年了。

  但对于明楼而言,这个清冷的岁末寒宵是给足了他面子的――军统局上海站A区,第二批“刺杀榜”,开张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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