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

  明楼刚刚走出大门，就被看见明诚有些慌张地跑了过来：“先生，汪小姐自己离开了。”

  明楼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变了又变：“怎么回事？”

  “车门开着，汪小姐应该是自行离开了。”明诚问，“先生，我们是直接回家还是……”

  “去找她。”明楼有些慌乱地摆了摆手，“她应该回了自己的住所，马上开车，我们去找她。”

  “大哥，今天是除夕！”明诚急忙提醒，“大姐和明台还在家里等着呢。”

  “所以要快开车！”明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缓解了几分情绪的焦急，“这不只是私心和私情，于公，我也必须如此。”

  明诚便急忙去开车。

  明楼深邃如刀刻般的五官在月光下格外俊朗，他眉峰皱起，心思郁结。

  他不得不承认，现在的自己很担心汪曼春情绪和身体的安危。

  汪曼春佩戴的那枚樱花胸针在明楼眼前不断地闪现着，他无比期待，也隐隐害怕着发现汪曼春的真面目。

  回国后，明镜问过他对汪曼春的看法。

  他还清晰地记得自己的回答――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可如果佳人从未做贼呢？

  那么自己辜负的她的一切，便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思索间，明诚已经把车开到了明楼面前，明楼快步走上车。

  他今夜终于决定要听从内心原始的悸动――他要去找她！

  另一厢的汪曼春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她的手指有些僵硬，在包里翻找许久才拿出钥匙，又颤抖得厉害，怎么也插不进锁眼里。

  她就这样哆哆嗦嗦地试探着，寒风萧瑟，让她浑身发抖。

  有一道温暖包裹了汪曼春，一双手附在汪曼春的手上，握着她的手轻轻打开了门。

  汪曼春任由他把自己半搂半抱地拥入屋子里，然后关上了门。

  汪曼春颤声问：“是你吗？”

  对方只是搂着她：“对不起。”

  “是你动的手吗？！”

  “对不起，曼春，对不起。”

  汪曼春双目通红，她对着眼前的人拳打脚踢，每一下都用尽全力。

  唐山海一动不动，任由她发泄着，只是抱紧她的手没有半分松懈，他在她耳边不住地说着：“对不起。”

  汪曼春疯了一样地狠命捶打着唐山海，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样大的力气，她只是咬紧了牙冠，一下一下地击打着唐山海。

  汪曼春打的很疼，唐山海不由得闷哼了几声。

  但他知道，汪曼春的心一定更痛。

  千般心痛万般歉疚堆积在心头，酸楚的无奈地纠结成一团萦绕在心间，唐山海只有抱着她，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汪曼春终于停了手，她浑身发软，一下子就瘫倒在地。

  唐山海急忙捞住她，无比温柔地支撑着她的身体。

  屋里没有开灯，一片黑暗，唐山海借着倾泄进来的微弱的月华星光，终于看清了汪曼春的满脸泪痕。

  唐山海心底大痛。

  汪曼春却平复了下来，她甚至伸手环住了唐山海的腰。

  唐山海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到汪曼春手里握着一把□□，抵住了他的腰。

  唐山海举起双手。

  汪曼春依旧用□□抵着他，另一只手麻利地从他怀里掏出他随身携带的□□，颤抖着去查看弹夹。

  子弹是满的。

  “不是你。”汪曼春平静地说，却始终没有移开正对着唐山海的枪口。

  唐山海依旧举着手一动不动，他解释：“的确不是我。但这只不过是因为有人抢先了一步，否则……我也会动手的。”

  汪曼春没有听他的回答，又从他口袋里掏出一块手表，仔细端详了片刻，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悲凉，闻者落泪。

  唐山海眼睛红了红，他小心翼翼地再次抱住汪曼春。

  汪曼春只是看着那块手表：“毒蝎，明台。报应不爽，他为母报仇，应该的。”

  当初唐山海赶到时，汪芙蕖已经遇害，唐山海正准备离开时发现了角落里掉落的一块手表，他主动捡起来带走了。

  原来这是明台的手表。

  “当时明镜不同意我和明楼交往，有一次明楼借着给明台选礼物的理由偷偷跑出来和我约会。我们为了掩人耳目，一起在百货大楼给明台挑选了这个手表作为生日礼物。”汪曼春无力地垂下手，神色凄迷，她回忆着，“明家小少爷念旧，这么多年了，居然还带着。”

  多么可笑，多么荒唐！她亲手挑选的礼物，被对方戴着杀死了她最后的亲人。

  汪芙蕖纵是个十恶不赦的汉奸走狗，但血浓于水，他也是汪曼春在世上最后一个亲人。汪曼春从小父母双亡，汪芙蕖终究是把汪曼春养育成人，对她疼爱有加，一路提携的叔父。

  她无法救他，但也无法不痛心不难过。

  唐山海心疼地看着她：“曼春……”

  汪曼春含泪瞅着他：“既然不是你，你为什么不直说，你希望我恨你吗？”

  “上面下令由我执行，而我……今夜也准备动手了。你会恨我吗？”唐山海亦深深望着她。

  汪曼春缓缓摇头：“叔父无恶不作，人人得而诛之，所有中国人都想杀了他……包括我。这是叔父自己选的路……我其实早早考虑过，也预料过他的下场。我想，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谁也恨不得。但他毕竟是我嫡亲的叔父，我现在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悲痛和怨恨。”

  “那你恨明楼和明台吗？”唐山海看进她的眼睛里，“他们一个下令一个执行，你会恨他们吗？”

  “我很想恨他们，可我偏偏恨不得明家的人。汪家欠了明家多少条命，于公于私，他们都有权利讨回来。”汪曼春眼神空洞，有泪水再次滚落，“这样也好，两清了。从此我们汪家，再也不欠明家的了。”

  敲门声突然响起来，明楼的声音有着明显的焦急和担心：“曼春，你回来了吗？你还好吗？”

  汪曼春身上发软，根本站不起来，唐山海扶着她起来。

  汪曼春颤颤巍巍地在门口站定，却没开门，只是低声回复：“师哥，我没事，只是很累了……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明楼急道：“你开门，让我看看你。我看了你才能安心。”

  安心？汪曼春凭什么让他明楼安心？

  明楼用最尖利的刀狠狠刺进汪曼春的心脏，一点点刮割着，一寸寸淌着血。

  汪曼春忍着几近麻木的痛苦，她今夜决心把这把捅得极深的刀□□，反手刺进明楼的胸膛。

  “师哥，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汪曼春居然笑了出来，她的笑意怨毒而痛快，她狠狠盯着门板，像是盯着明楼那张惯会做戏的脸：“师哥，我还没祝你新年快乐。”

  门外的明楼沉默了，他顿时感觉心如刀割。

  他终究是对不住她。

  门里的汪曼春抹了抹眼泪，继续在明楼心上插刀：“回去吧，快回去过年吧。师哥，新春快乐……你好好的，别为我担心，也别为了我烦恼。”

  汪曼春刻意放大了自己的抽泣声，这样委屈的声音，让人听了就疼得心尖发颤。

  “曼春……”

  “回去吧。”

  许久，外头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明楼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一向能言善辩的明楼今夜仿佛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一句安抚的话也讲不出来。

  汪曼春在黑暗里勾起嘴角，她终于也让他难受了，她终于也让他痛苦了。

  他终于开始心疼她，开始对她愧疚了。

  但汪曼春一点也不觉得快乐，她反而更加痛苦，彻底的悲凉把她淹没，她却还要仰起笑脸做出极其畅快的表情。

  唐山海伸出一只手把她的眼睛盖住，那眼睛里满是伤痛，但她嘴角偏偏还衔着笑意，这样的她更让人心痛。

  唐山海的声音沙哑地仿佛有人掺了一把沙子进去：“别笑了。不开心为什么要笑，你难道连哭也不会了吗？”

  汪曼春握紧他的手掌，身子微微抽动着，放声哭了出来。

  唐山海的手掌湿润了，她的眼泪浸湿了他干燥的手掌，也一点点淋湿了他的心。

  新年的钟声敲响了。

  屋里近乎绝望的忧伤和屋外漫天的烟火和欢庆声格格不入。

  唐山海用另一只手把汪曼春揽进怀里，然后轻轻在她的头发上落下一个吻。

  无言的情绪。

  对不起和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