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

  汪曼春端坐在办公桌前，专注看着对面的梁仲春说：“梧桐路的搜捕，没有成效啊。”

  梁仲春不紧不慢地看着搜捕记录表：“日本人不仅仅让我们在梧桐路察访，而是让我们在武康路、余庆路、衡山路、淮海路全面撒网，我们人手有限，像这种无头苍蝇似的乱碰乱撞，有成效才怪。”

  汪曼春黛眉微蹙：“为什么这么做？”

  梁仲春抬眼瞅了她一下，突然笑了一下，但那笑容颇有深意：“你不知道？”

  汪曼春却一脸严肃，没有笑意：“我应该知道吗？”

  梁仲春神秘道：“我以为你知道。”

  汪曼春的神色颇为不耐烦：“知道什么？”

  “南田课长被刺的同时，日本陆军医院高级病区遭到刺客袭击，据说目标明确，大开杀戒，血流成河，日本人的血，日本军人的血。”

  看着汪曼春脸色骤变，梁仲春明白了，他的笑容更加不怀好意：“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南田课长一死，特高课好像不太重视汪处长了。我可不是故意刺激你，日本人看咱们还不像看条狗似的，咱们自己以后要团结。”

  汪曼春盯着他。

  梁仲春只是停顿了一下，又凑近了汪曼春几分，意味深长道：“别再狗咬狗了。”

  汪曼春冷笑，不以为然。

  梁仲春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秘密文件放到汪曼春面前。

  汪曼春瞥了一眼，脸色一变，伸手就要抢，梁仲春用手一挡：“同事之间也要有点风度，给点退路。我知道这是你写给南田课长的揭发信，揭发我走私烟土，公器私用……信是特高课的朋友卖给我的，我就不再拆看了。”

  他说着掏出打火机，当着汪曼春的面把信烧了。

  汪曼春脸色更加阴沉。

  梁仲春继续道：“南田洋子的死，我们尽力就行了，别太尽心了。”

  汪曼春冷笑：“你是想告诉我，南田洋子死了，我的靠山倒了，76号你说了算。”

  梁仲春摊了摊手，毫不掩饰：“你可以这样理解。”

  “76号不是按资排辈的地方，一向注重能者。”汪曼春笑了，“我能让南田课长信任我，也就有能力让藤田芳政长官也爱重我。”

  “你算是南田一手带出来的学生，她才多看重你几分。”梁仲春嗤笑，“你自己看看你在76号惨不忍睹的成绩，你凭什么认为藤田芳政长官也会信任你？”

  汪曼春一顿，接着道：“可我要抓住了杀死南田洋子的刺客，或许一切又不一样了。”

  梁仲春噗嗤一声笑出来：“可笑的想法。”

  汪曼春一双美眸里含着恼怒却又阴暗的色彩，颇为冰凉骇人：“并不都可笑。”

  “我是担心你一意孤行，到最后变成一个笑话。”梁仲春拍了拍汪曼春的肩膀，语重心长。

  汪曼春一把将桌面上所有卷宗抓在手里，扬起卷宗说笑着说：“笑到最后才算赢。”

  梁仲春挑了挑眉，绅士地为汪曼春打开门。

  汪曼春转身把卷宗交给了身边的人，自己却往屋外走去。

  装修前卫的茶餐厅，客人不多，有些下午时光的娴静。

  这次见面虽然是私人安排，却不算私密，至少身边还有日本派来的人在盯梢。

  明楼替汪曼春斟茶，汪曼春特意换了军装制服，改了一身淑女装扮，似乎是花了很多功夫希望在明楼面前改变形象。

  但是，她并没有从明楼眼神里看到欣喜，明楼脸上有一种很复杂的神情，甚至有迟疑的目光。

  或许，他和她一样，想起了那段偷偷来茶餐厅约会的旧时光。

  明楼打破了沉默：“我们有一个星期没有见面了。”

  “我每天都想见你。”汪曼春神色柔和，“师哥，我很担心你的安危。”

  明楼笑笑，疲倦的脸庞上带了几分甜蜜的温柔：“谢谢你，曼春。我知道，只有你真心替我着想――如今强敌环伺，有这样一个替我着想的亲密战友时刻帮衬，真好。”

  两个人身份挑破后，说话也不必含一半吐一半地难受了，汪曼春听出他背后的深意，只觉得敞亮舒适，旋即会意一笑，而后问道：“在忙什么？”

  “明台被港大开除了，家姐冲我发邪火，这不忙着替明台办转学，学还没转成，我还得继续想办法。”

  “原来是家事，那我不该过问了。”汪曼春脸上的笑容一僵，“不过，你家的明少也的确该管教管教了，我上次还在烟花巷碰见了他。”

  明楼听得直摆手：“你别提他，提起来我就头疼。外面的工作就够我累的了，家里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糟心事。”

  汪曼春莞尔一笑：“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是的，当然。”

  服务生走过来，有序地上着菜。

  明楼举杯：“敬你。”

  汪曼春举杯致谢。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我送了一家面粉厂给明台。”明楼突然开口，将话锋一转。他凭空甩了这样一句话出来，倒让汪曼春一愣。

  汪曼春太知道那家面粉厂了，那家让她尸骨无存的面粉厂。

  汪曼春其实至死都没太看透明楼摆的最后一道棋。但是没关系，死人不需要知道太多。汪曼春只知道自己做了明家人伪装身份的替死鬼。

  明楼继续用餐，没有察觉到汪曼春骤然变了的神色。

  汪曼春放在桌下的手死命握拳，指甲把手心掐处鲜血来，这样鲜明清晰的痛意让她清醒了几分，她涩声开口：“一直以来，人都说你们明家规矩重，待庶子严苛，明家产业都在师哥的名下，明台只是一个表面光鲜的白丁……看来不是这么一回事，师哥的心肠远比你家明董事长好上一万倍。”

  “明家的产业是家父一生的心血，家姐待明台严苛，原也因为不想让明家事业落入外人之手。曼春你也知道，明台虽是家姐一手带大，终究不是明家的骨血。我这次送他一家面粉厂，就是想让他以后能自食其力，在上海有安身立命之所，也堵住了外人悠悠之口。”

  汪曼春突然觉得有些难过，她垂下眼眸，低声道：“我明白。”

  “曼春，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但是我知道，我不是你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我有能力去建设新政府的新秩序，管理家族事业，却没有能力去解决家族间的仇恨，没有能力去改变我和你的命运。”明楼突然伸出手来抓住了汪曼春的手，深情款款，“曼春，你相信我吗？如果，我可以弥补……过去我们曾经有过的一段美好感情，我会不遗余力地去争取。”

  泪水顺着汪曼春的脸颊流淌下来，她张了张嘴，觉得自己更像是在泣血哀鸣：“我相信。”

  明楼刻意轻描淡写地换了话题道：“76号的掌门人更迭即将到来。”

  汪曼春擦干眼泪，看着他：“我有希望吗？”

  明楼深沉道：“特高课更愿意选梁仲春，除非，你在短时期内建立奇功。”

  “我明白。”汪曼春反手紧握住明楼的手，“你会帮我吗？”

  “当然，我会用我的方式来帮你上位。”

  汪曼春释然一笑：“师哥，其实有时候，我真的不清楚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我始终愿意相信你，师哥不会再骗我了，对吗？”

  明楼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他握紧了汪曼春的手，坚定道：“曼春，无论如何，请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害你。”

  汪曼春笑靥如花。

  因为和明楼的聊天结束的太晚，汪曼春索性直接回了家，没再去七十六号。但她看见唐山海安然坐在她家的西式沙发上等她时，汪曼春愣了一瞬：“这可是上班时间，怎么，一向勤勉的唐队长也开小差啊。”

  唐山海没有回答，只是扬了扬手里的信：“孤狼来信了。”

  汪曼春拿起来看了看，上面赫然写着调查明镜为□□的进展安排。

  汪曼春直接把密写信撕得粉碎，扔在废纸篓里：“她以为她是什么东西，南田洋子死了，她就不再是‘孤狼’，而是一只丧家犬。”

  “但这事还没完。”唐山海由着她发泄完，才好言好语地劝着，“这事估计藤田芳政也听了一耳朵，不能就这么放下。”

  “明镜的事小，有明楼几个护着也不会翻出多大的水花。”汪曼春神色凝重，“我是怕孤狼会趁机和藤田芳政搭上线。”

  唐山海笑了：“这你可以放心，明家人不会给她活着见藤田芳政的机会的。”

  汪曼春和他对视一笑：“也好，这网撒了这么久，鱼也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