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

  鱼很快就上钩了。

  香港银行大厅，董岩穿着一件时髦大衣，压低着帽檐，在保险柜柜台边上办手续。小秦看着董岩交的单子，有意无意瞄了一眼银行内一名坐着看报纸的人，说道：“231号，您好像是第一次启用保险箱。”

  “有问题吗？”董岩警惕地问。

  “不是，您第一次来，我们会多交代一些使用规则给您。还有银行会根据您保存的时间实行一定的业务优惠。”

  “不必了，我赶时间。”

  “那好吧，先生，请跟我来。”小秦微笑着引领董岩走进库门。

  银行大厅里看报纸的人，把报纸折叠起来，起身走到银行柜台要了一个电话，拨了个号码压低声音：“喂，汪处长，鱼咬钩了。”

  “咬紧他，千万别让鱼儿脱线。”电话里汪曼春追问道，“你确定了吗？”

  “231号保险箱，确定。”

  “我马上来。不要惊动他，一定要牢牢地咬死他！”

  76号办公室里，汪曼春挂下电话，匆匆拿下皮衣往身上一罩：“估计他们会派明台过来，你等着消息，一有不对我再通知你。”

  唐山海点头表情有些莫名的凝重：“你路上小心。”

  汪曼春已经飞奔出门。

  与此同时，唐山海把这一段对话不动声色地泄露给了明楼安插在汪曼春身边的眼线――朱徽茵。

  朱徽茵立刻拨通了明楼办公室的专线。

  明楼在开会，明诚迅速地接了起来。

  繁华的街道，春阳温厚，阳光暖暖地照在洋灰马路上，暖和的人们心情舒适，电轨车叮当叮当地沿街穿过，每一扇沿街店铺的玻璃都闪耀着宝石般的光泽，五光十色，缤纷璀璨。

  汪曼春的车缓缓驶来，特务看到汪曼春的车立刻上前汇报道：“汪处，他们进了冠生园。”

  “他们？不是一个人吗？”汪曼春问。

  “是两个，半路来了一个，看样子像一个小开。”

  果然是明台。

  汪曼春心里了然，立刻安心下来。

  “封锁路口了吗？”

  “没有，这人来人往的，封锁路口怕引起骚动。现在整条街都是我们的人，他们一定逃不掉。”

  明台透过窗户，看着汪曼春走下车，像看着一群凶神恶鬼。

  与此同时，董岩推开洗手间的窗户，看了看地势高低，蹬上窗棂，一跃而下。

  汪曼春看了看前面的冠生园，吩咐道：“都跟我进去，他们要是敢轻举妄动，立即逮捕！”

  “是。”

  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地走在街面上。

  董岩从小巷拐出融进大街上的人流中。

  冠生园的门被人粗野地推开，汪曼春看到明台的一刹那满脸错愕，目瞪口呆。

  而明台的演技更加精湛，他看上去比汪曼春还要惊愕百倍。

  一群特务紧随其后护驾似地涌入冠生园，几名服务生当即吓得手脚酸软，被特务们控制起来，包括餐厅里的几名食客，也是被弄得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汪曼春阴沉着脸看着听命赶过来的明诚把明台接走。

  明台说是自己花天酒地需要钱，才偷偷雇了人来开他大姐的保险箱，却想不到雇的人卷钱逃跑了。

  一切顺理成章。

  汪曼春一身疲惫地往车的方向走去。

  演戏真的很累，汪曼春只觉身心俱疲，心底暗暗发誓这是她最后一次费神费力地救那个老女人。

  繁华的街上人来人往，汪曼春一人风风火火地快步走在一众特务面前。

  枪声却骤然响起来。

  脑袋有些懵，汪曼春来不及反应，眼见着一颗颗子弹呼啸而来，直夺命门。

  躲闪已经来不及，被子弹击穿的疼痛与记忆里的感觉一模一样，汪曼春惊恐地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胸口蔓延开的血花。

  鲜血飞溅，汪曼春眼前一黑，立刻失去了知觉。

  特务们纷纷掏枪还击，然后一层层围住了汪曼春：“汪处长！”

  明楼刚开完会坐回办公室，听了明诚的汇报后大惊失色：“汪曼春在查大姐？！”

  明诚道：“是。南田洋子虽已死，孤狼却还搭着汪曼春的线，现在汪曼春又已经联系到了藤田芳政。是我疏忽了，好在有惊无险。”

  汪曼春的卧底身份明楼并没有交代给明诚，但知道真相后，明楼不曾想再过对汪曼春设防，如今出了事才恍然醒悟――汪曼春素来睚眦必报，大姐是她最恨的人，如果能打击大姐，汪曼春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对明镜的担忧和对汪曼春的愤怒在这一瞬间占据了明楼整颗心，他脸色阴沉：“汪曼春人呢？你去门口等着，她一回来就把她叫到我的办公室里来，说我有话问她！”

  明诚点头：“我这就去。”

  门外突然响起喧哗声，明楼的眉头皱得更紧：“等等，你先去看看，这鬼哭狼嚎的又是怎么了？”

  明诚正要开门突然看见一个满身灰尘，狼狈不堪的特务扑了进来：“明长官！汪处长，汪处长刚才遇袭了！”

  明楼脸色瞬间惨白，他猛然站起来，眼前有些发黑，甚至觉得天旋地转，站立都不稳。

  “大哥！”明诚没有想到明楼会这样激动，急忙伸手扶了一把，“您先别激动。”

  明楼推开明诚，走到那个特务面前，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声音微微颤抖：“你说什么？”

  特务还没来得及回话，门外一闪而过的是唐山海飞奔的身影，明楼清晰地看见了唐山海赤红的双目。

  明楼的心猛然就沉下去了，他盯着明诚，咬牙切齿，几乎要吃人：“谁安排的刺杀？这是怎么一回事？！”

  明诚一脸茫然，对上明楼骇人的目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汪曼春中了三枪，两枪在肩膀，一枪靠近心脏，几乎是致命伤。

  手术室的灯有些晃眼，唐山海死死地盯着，突然觉得两条腿竟像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一样地发酸发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术始终没有结束，只有里面医生惊慌的讨论声隐隐约约透过紧闭的手术室门传出来。

  那声音一声一声狠狠砸在唐山海心间，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起来。

  唐山海从来没有这样恐惧过。哪怕他执行最凶险的任务时，他也不曾这样惧怕过死神的到来。

  他不怕死，可他怕看见自己心爱的女子在他面前死去。

  许久，手术室的门终于推开了。

  唐山海几乎是立即扑了过去，紧张地几乎要窒息。

  医生简短道：“子弹已经取出来了，病人已经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还需观察一段时间。”

  唐山海只觉得心里一松，整个人的精神都松懈了下来，他喃喃：“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汪曼春被人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医生上前查看了一番，又对唐山海叮嘱：“病人一会儿就会醒过来，如果她有任何不适，请您立刻通知我们。”

  “好，好……”唐山海不住地点头，目光温柔地落在汪曼春脸上，疼惜到轻柔。

  汪曼春安安静静睡着，神色安然。只有雪一样苍白的脸色和胸口隐隐渗出的血液说明了她才从生死线上徘徊回来。

  唐山海颤抖着，轻轻地握着她的手，泪水突然就涌出了眼眶。

  “曼春……”唐山海才念了她的名字，便哽咽到无法开口，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又酸又涩。

  活着就好，只要她还活着，一切就都还好。

  唐山海吻了吻汪曼春冰凉的手，滚烫的泪一点点打在上面。

  明楼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他脚步顿了顿，心间情绪千丝万缕复杂难言，怎么也梳理不清。

  明楼的嗓音也有些不正常的沙哑，但比唐山海冷静不少：“唐队长。”

  唐山海闻言转过身去，这才露出了背后的汪曼春。

  只这一眼，明楼突然就失了一道呼吸。

  明楼的心疼得几乎要碎裂了，他再也顾不得别的，快步走上前凝视着汪曼春惨白的脸：“曼春……”

  唐山海吸了吸鼻子，掏出手帕仔仔细细地擦了擦汪曼春手上他的泪痕，然后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明长官稍安，医生说了，汪处长暂时脱离了危险。”

  明楼慌乱地点了点头，伸出手抚上汪曼春的脸颊。

  唐山海一忍再忍，终于忍不住开口：“明长官，汪处长需要静养。”

  明楼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沉声道：“那就辛苦唐队长帮我看着曼春了，这个师妹是一点儿也不让我省心的。”

  唐山海怒极反笑：“明长官这话说的真是巧妙啊，我听了都替汪处长寒心……”

  相对于唐山海的激动，明楼只是淡淡道：“我们的事，还轮不到唐队长插手。”

  唐山海蹭地一声猛地站了起来。

  “吵死了。”汪曼春沙哑的嗓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你们还嫌我死的不够快吗？”

  唐山海大喜，急忙凑过去：“曼春，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很疼，好久没有这么疼过了。”汪曼春皱起一张脸哼了两声，却见唐山海脸色比自己还差。

  她觉得好笑，便伸出手想去触碰唐山海皱成一团的眉眼，却牵动了伤口，一时间疼得直抽气，缓了半天才又开口笑道：“风水轮流转。前段时间还是你中弹躺在这张病床上，今日也换成我了。”

  唐山海又急又气地握住她的手：“你别乱动……”

  明楼静静地看着，只觉得心间似被掏空一样的酸涩痛楚。他从来不曾想过，原来他的曼春有朝一日也会对着别的男人撒娇。

  明楼曾经笃定汪曼春对自己的情谊至死不渝，才敢于利用至极。可如今他已经不想再骗她了，汪曼春却反而对他冷淡了下来。

  明楼清了清嗓子，感觉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堵在嗓子里，压抑地他难受难忍：“还能打趣逗乐，看来是没什么事的。”

  汪曼春这才转头看向明楼，她立刻松开唐山海的手，脸上浮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来：“师哥，你也来了。”

  明楼叹了口气，内心翻涌的种种瞬间就平息了，只剩下一片柔软。心疼终究是盖过了其他的情绪，他坐在汪曼春床边，伸出手拢了拢她耳边的碎发，又嗔又疼道：“你呀，怎么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

  汪曼春躲避一般地垂下眼帘，没有回答。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跟踪我，调查我大姐。”明楼神色微微一变，“我说的对吗？曼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