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

  德国乡村俱乐部，明诚和郭骑云站在包间门口守着，两人之间各自无话。

  包间内，明楼和王天风面对面而坐，明楼先开口说道：“居然敢来见我！”

  王天风也不甘处于下风，回击道：“居然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明楼气愤地指着王天风，厉声喝道：“现在是你欠我的！”

  王天风质疑：“我欠你什么？”

  明楼吼道：“你问过我吗？”

  王天风也跟着吼了起来：“我为什么要问你！”

  明楼怒火中烧：“你说为什么！”

  王天风毫不示弱：“我在执行任务。”

  “你带走的是我兄弟和我的爱人！”

  “现在在打仗！打仗！每天都在死人！我们都可以死！”王天风用手一指门外的明诚和郭骑云，“他们也可以死！唯独你兄弟和爱人不能死？！”

  “你混蛋！”

  说着，明楼一拳砸了下去，王天风挺了一拳回手还击。郭骑云和明诚听见声音赶紧冲进来拉架。

  明诚一下挡在两个人中间挨了王天风有力的一拳，说道：“有话好说！”

  王天风用手指着明楼：“我欠你的？你爱人和兄弟现在害死我了！这笔账怎么算？汪曼春传达信息，明台炸毁了一船走私香烟、洋酒！他毁掉了一条军界的走私链！是他们害死我！”

  明楼涨红了脸骂回去：“徒弟是你自己挑的，学生是你自己教的！你活该！”

  郭骑云劝道：“一人少说一句。”

  明诚拦住郭骑云：“有你说话的份！”

  郭骑云不悦地瞟了明诚一眼：“也没你说话的份！”

  明诚脸色变了：“看好你家的‘疯子’。”

  郭骑云也亮起拳头：“你先叫‘毒蛇’别乱咬。”

  “要不，你俩打一架？”王天风看着明诚和郭骑云，又转对明楼说道，“你家的下人总有高人一等的错觉。”

  “管好你侄儿吧。”明楼也不示弱。

  王天风笑了笑，说：“我记得阿诚画画儿不错，好像画风总也上不了档次。目光短浅……”

  明楼也冷笑一声：“那也比你家侄儿好，只能拍拍三流小明星。搞艺术！哼！”

  听着两人的冷嘲热讽，郭骑云实在忍无可忍：“你们能不能有点长官的样？！”

  一句话出口，众人全都愣住了，气氛一下子静默下来。

  倏地，明诚说道：“我觉得他说得对！”

  王天风“嗯”了一声：“我总算找到一点安慰。”

  明楼指指明诚和郭骑云，又和王天风对视着，彼此都很厌恶且又要合作，两个人无奈之下相视而笑，笑得辛酸、笑得通透、笑得难过。

  王天风指着明楼，坐回原位：“你出的馊主意，经第二战区最高指挥官批准执行。你，阴谋得逞，我来赴死了。”

  “赴死的不止你一个。”

  王天风瞟了他一眼：“你心疼哪一个？”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打算告诉我曼春是樱花。”明楼握紧拳头，“你根本就是想让我亲手杀死她，再后悔终生。还有明台，如果我没发现……你让我看着我兄弟死，让我杀死我爱的女人。疯子，你是想让我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王天风笑了，“那你什么时候死啊？”

  明楼脸色铁青：“你打算替我烧埋了？”

  “我打算放鞭炮庆祝。”

  “那你要抓紧时间了，以后没机会了。”

  “那可不一定，我喜欢即兴发挥。”

  “是啊，我都快忘了，你一贯自以为是，不听命令也风光了两三年。”

  “不及你长袖善舞，独领风骚。”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撒起泼来像女人，毫无道理可言。”

  “你别指望能力强的人态度好。”王天风左右环顾了一下优雅的环境，“我也不喜欢在这样的场所，人模狗样地装上流社会。你的路数，不适合我。”

  “这里很安全。”

  “上上下下都是汉奸走狗，当然安全。”

  “骂够了没有！”

  “没有！”

  “我就知道，我们俩不能合作！”

  “我原本就不想跟你见面。”

  “谁叫你拉明台和曼春下水的？”

  “我只教他们游泳，是你要淹死他们。”

  “你以为呢！你以为我就是铜浇铁铸的吗？！你混蛋！”明楼突然难以自控。

  王天风仿佛抓住了明楼的弱点：“我早告诉过你，不能这么做。”

  “不如我们换换。”

  王天风一愣，心知肚明地讽刺了一句：“我还有人的感情，也没有你冷血。”

  这一句话却将明楼激怒：“你觉得我没感情吗？我冷血吗？当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山河、我们的尊严被日寇剥夺殆尽的时候，你对一个卧在战壕里随时准备告别这个世界的战士说，你没感情！你对一个出生入死的人说，你冷血！因为什么？因为我牺牲了这一生最珍贵、最珍惜、最最难舍的亲情和爱情！牺牲挚爱，牺牲兄弟，我自己都觉得自己面目可憎，你还要来一刀一刀挖我的伤疤。你真义气！”

  王天风看着激动的明楼，无言以对。

  王天风突然的沉默使得整个房间安静下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没有人说话，相互对望着。

  明诚不动声色地给明楼续茶，郭骑云也慢慢地把王天风的茶杯扶正，擦干净桌上的茶汁。待明诚也给王天风续完茶后，和郭骑云各自走出了包间。房间里，又一次只剩下明楼和王天风。

  “对不起。”王天风先开了口。

  “不是你风格。”

  “破例一次，”王天风说，“也不是为了你。”

  “对不起……”明楼也回道。

  王天风冷言冷语道：“我没空听你道歉。”

  “这句话，也不是说给你听的，是为了国之勇士。”

  “你做了这个决定，不会后悔吗？”

  明楼沉默，他知道自己不该后悔，可他想起汪曼春和明台，却说不出话来。

  王天风为他的沉默而愤怒：“这是战争！需要有人冲开一条血路。我无法想象你的感受，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彼此的生死，成功或者失败。”

  “只要能把握住时机，我们会有胜算。”明楼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你有什么新的想法？”

  “你的计划我看了，我觉得把握性不大。”王天风分析补充道，“要想让日本军部相信这个计划，必须要有果决的牺牲精神，像你拟定的计划，婆婆妈妈，拖泥带水，没什么含金量。不过，你的点子出得好，我呢，重新拟定了一个行动方案……”

  “我要知道你执行方案的所有细节。”

  “不可能！”

  “那我拒绝跟你合作。”

  “不需要你合作，你能够自保就成。”

  明楼急道：“你别胡来！”

  王天风嗤笑：“你不是骂我是疯子吗？我这次疯给你好好看看。”

  明楼狠狠瞪着王天风，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王天风好似看透了明楼一般开口：“别想着以命换命救他们。他们两个人，你就一条命，救谁？”

  明楼被他堵得心口难受，抓起旁边阿诚准备好的药就囫囵吞了下去：“你够狠！”

  王天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醒醒吧。你才是最应该，也是最值得活下去的那个。”

  明楼闷声开口：“汪曼春要见你。你什么时间有空？”

  王天风挑了挑眉：“明台没说要见我？”

  “明台还不知道你来上海。”

  “那汪曼春怎么知道的？”

  明楼狠狠瞪他：“少废话，什么时候有空？”

  王天风吐出两个字：“不见。”

  明楼额头上青筋跳动：“你必须见。”

  “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明楼揪住他的领子：“你送她去死，难道不该亲自见面和她赔罪吗？”

  “你才是不折不扣的混蛋！”王天风突然变了脸色，他的愤怒也被点燃，“你以为我的心不是肉做的吗？汪曼春和明台都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你以为我愿意看他们死？！这是你的计划！”

  门突然被推开，两个人立马回头去看，却见汪曼春含着冰凉的笑意站在门口，眉目清冷如冰雪堆砌而成。

  “这么激动做什么？”汪曼春穿着一身水墨弹花的旗袍，踩着高跟鞋袅娜地走进来。这样的她不似军校的战士，不似76号的魔鬼，仿佛只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步步莲花，聘婷娴静。只有眉宇间的寒凉让她绝美的脸庞有些冰寒，连她的话语也冰寒，“有话也要坐下好好说。”

  明楼的脸上乌云密布：“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也不知道这个计划最先竟是出自师哥之手。更重要的是，我怕我不来，就再也见不到老师了。”汪曼春看着王天风，圆润的大眼睛一点点弯起来，露出一个嫣然无方的笑容：“老师，好久不见。”

  明楼哑然无话。

  王天风却很欣慰：“你见了我倒还知道笑一下，不像那几个人，活像见了鬼。”

  外头刚想凑过来偷听的郭骑云听了这话心下一凛，急忙后退了几步。

  汪曼春笑语嫣然：“您现在不是还没成鬼，我也还活着，当然要笑脸相迎。”

  王天风盯着她：“你知道我回来做什么吗？”

  汪曼春笑意不减：“回来送死。”

  王天风脸色微变，忍不住暼了明楼一眼。

  明楼咳嗽了两声，转身离开：“你们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