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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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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女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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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曼春没有想到自己出院后,第一个急切提出约见她的人会是孤狼。

  不过这也情有可原,自己住院这段时间,孤狼真的变成了“孤”狼,她一定过的十分煎熬。

  所以汪曼春不介意再去会一会那个已经翻不出任何水花的丧家之犬。

  汪曼春乔装打扮,走进一家咖啡馆,桂姨穿得体面地坐在她的对面。

  汪曼春不想耽误时间,开门见山问道:“你说,你手上有一条线索,是一份租房合同,可能与南田之死有关?”

  “是的,汪处长。”

  “合同带来了吗?”

  “现在还没有。”

  汪曼春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我还有别的事。”

  见她真的要举步出门,桂姨也站了起来,请求道:“请你相信我!我可以为你所用。”

  汪曼春冷冷地看着她:“以前不是吗?”

  “不一样。我一直跟南田课长是单线联系,现在南田死了,我的线彻底断了。一个特工的线断了,等于死了。”

  汪曼春冷笑:“可对于我而言,你并不是一个出色的特工,你只是一个眼线,一个小喽啰。你一直高估了自己,我不想像南田一样,愚蠢地相信一个下人,白白丢掉了性命。”

  桂姨急道:“南田课长的死是意外,凶手要射杀的是明楼。”

  汪曼春登时拉下了脸色,猫一样的眼睛眯了起来,带着杀气:“你的意思是,我师哥就该去死?”

  “我没有这个意思。汪处长,你听我说,这件事真的很蹊跷,南田课长的汽车一定被人动过手脚,就算她回特高课也会从武康路走,她却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梧桐路!我一直都在寻找破案线索,那天阿诚告诉我,明台在油画框底下藏了一份租房合同,我就起了疑心。当时,我没能把那份合同搞到手,但是我的余光隐约看见了武康两个字,我觉得我马上就会有重要发现。”

  汪曼春似信非信地看着她,心里暗忖着:“又是武康路?”

  “希望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希望你今天说的话值这么多钱。”说着,汪曼春拿出一张支票递到她的面前。

  桂姨低头一看,是一张一千元的支票,但她只是看了一眼,没有接:“我现在不是为了钱,阿诚前天夜里给了我一万块汇票。”

  汪曼春对此倒是颇感兴趣,眼底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暗光:“为什么?”

  “做下人的谁不想往上爬?”桂姨也不含糊,直接把支票收起来,“钱我不嫌多,但是不再为了糊口,我想将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我还要把明镜送进监狱。”

  “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汪曼春突然问道。

  桂姨此刻对汪曼春表现地很客气:“汪处长,您说。”

  汪曼春不解:“你一个明家的老仆,为什么一定要费尽心思害他们呢?你宁愿给日本人效力,而不肯对东家有一丝一毫的情分,为什么?”

  桂姨的神情有些激动,一股脑地把所有怨恨全部吐了出来:“我为明家卖命地干活,得到了什么?明家大少爷一句话,就可以把我扫地出门。我找不到工作,流落在大街上,谁肯帮我?是南田小姐收留了我,是她把我带到了东北。我什么都没有了,是日本人赏给我一口饭吃,让我重新认识到自己的价值。后来我在沈阳一个音乐家家里做佣人,帮助南田小姐挖出了抗日分子的窝点,把他们统统送进坟墓!明镜也一样,她一定会死在我面前!汪处长,我相信,你跟我一样恨死了明镜。如果明台是抗日分子,明镜就死定了。汪处长,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汪曼春看着她阴冷的笑容,突然打了个冷战。并非是她害怕这样的桂姨,而是她此生为人,作为旁观者,才看到了桂姨这样可怕又丑陋的嘴脸。

  这样的,她也曾经拥有过的疯狂和丑陋嘴脸。

  南田洋子在这一方面很出色,她懂得利用一个女人极致的爱与恨来成就自己的功绩,如眼前的桂姨,也如上一世的自己。

  汪曼春觉得悲凉,她还能体会到桂姨心里深深的怨恨,她甚至能想起上一世自己的毒辣心思。那种每个毛孔,每一寸肌理都在叫嚣着恨意的疯狂,汪曼春始终不曾忘记。

  汪曼春和桂姨都不是人,她们是真正的猛兽。她们是南田洋子圈养的猎犬和驯服的野狼,丧失了人性,只凭着内心的恩怨随意撕咬着同胞。

  好在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从前那些爱恨渐渐在汪曼春心底淡化了,她甚至可以坦诚地面对自己曾经的不堪,冷静地分析对错。

  汪曼春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唐山海俊朗的脸,他的信任支持,他的爱护陪伴,他的一切一切……

  汪曼春原本已经打算让自己腐朽的人生淹没在黑暗里,可唐山海却奋不顾身地闯进了这一片黑暗。他就这样抓住了她的手,不由她挣扎和反驳,这一路的风雨交加里,他始终紧紧扣着她的手,不曾放开。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成了她人生里最美好的那抹亮色,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她心底最后的温柔和眷恋。

  汪曼春向来都在逃避唐山海对她的感情,她并非全然无情无义,她不敢正面去面对的,其实是自己的心。

  诚然,汪曼春还是不能放下明楼,明楼是她心底的伤疤,是刻在灵魂里的执着,至死也不能放弃。

  她甚至曾经一度盼着自己死了,盼着让这一切通过死亡解脱。

  汪曼春知道,死间计划一旦执行,自己绝无活路可走。这就是一个大圈套,套住的只有她汪曼春,她必须为这个计划献上生命的代价。

  可是现在,重生以来最期盼的结局即将到来,随着时间一点点推进,汪曼春突然就不想乖乖等死了。

  这并非全然因为她体会到了一些温暖和快乐,并非完全是还想为了信仰奋斗,更不是贪生怕死留恋世间繁华。

  只因为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在成为她汪曼春自己之前,她更是唐山海的生死搭档――她死了,唐山海就成了孤军,成了军统的废弃的棋子。

  所以她决不能死,她必须为了唐山海活下去。哪怕再难,汪曼春也要挣扎着活下去。

  她需要一道保命符,为自己,为唐山海,也是为了明楼,为了国家。

  许久,汪曼春才抬起头来看了看时间,她要去见见藤田芳政。有南田洋子临死前的信任和委托,她搭上藤田芳政的快车绝非难事。

  不想再和桂姨虚耗,汪曼春起身,走到了门口,终究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会考虑你的想法。”

  王天风乘坐的飞机降落在上海,他悄无声息地下了飞机,坐了个黄包车离开机场。

  暮色四合,霞光绚烂。

  他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衣大褂,黑色的帽子遮住眉眼,也遮挡了大部分的面庞。他悠哉悠哉地在路边走着,甚至从报童手里买了张报纸。

  报纸首页上赫然印着吴淞□□炸船只的后续检查工作进展。

  他的长衫被风吹起一角,荡起青色的波浪,他目光冷酷,面无表情。抬脚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夜色降临,明台的面粉厂里,只有郭骑云一个人还在哼着小曲在记账。

  有一个人悄如鬼魅地站在他身后,说了一句:“加班呢?”

  只这一句话,郭骑云吓得倏地站起来,两腿一碰,一个标准军姿,立正敬礼。

  屋内灯光亮如昼,映衬着郭骑云惨白的脸色。

  王天风也不看他,径直走到桌前低头翻阅账本,和颜悦色道:“加班吗?”

  郭骑云局促地回道:“是。”

  “你老板给加班费吗?”

  “暂时没有。”

  “你老板呢?”

  “在明公馆吧。”

  “那,到底是在,还是不在?”

  郭骑云的汗已经滴了下来:“不知道!”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于曼丽也花枝招展地哼着小曲走进来说道:“郭经理,今天的小麦……”

  话还没说完,被王天风的出现吓得一怔。

  “看见鬼了吗?”王天风转身看着于曼丽,面露深意的微笑问道。

  他一半的脸掩映在黑暗中,于是他的脸更加高深莫测,如鬼如魅。

  于曼丽脸色也如鬼一样惨白,她立刻立正敬礼。

  王天风的表情仍是乐呵呵的,可任谁都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冰寒:“生活过得不错啊,有事业,有花有酒有明月,还有什么?你们补充一下。”

  郭骑云、于曼丽面面相觑。

  “上海站B区的行动组长以渎职罪被押往重庆受审,军事法庭很可能判他死刑。你们这里倒是风调雨顺,一点儿没受影响。”王天风放下手里的账本,绕到椅子上坐下。

  于曼丽紧张地脸色铁青,呼吸急促。

  王天风却颇为自得地打量起周遭的环境:“不请我喝点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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