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死间计
明台拉了拉衣领,遮住自己憔悴的面颊,沿着街道继续前行。他的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现着郭骑云和于曼丽的脸庞,音容笑容,那些三人在一起时的时光仿佛悠然于昨日,而只一晚,他竟与他们阴阳相隔了。
明台哭了,宛如心肝被人挖去般的疼痛,他哭得难以自制。走在大街上,感觉身上冷若冰霜,他把自己紧紧包裹住,痛彻心扉!
丧钟为谁而鸣?
为敌人,也为自己。
入夜,乱坟岗上,磷光闪烁,荒草萋萋,尸骨横陈。阴冷的月光下,一片幽静,明台在七零八落的尸体堆里,找到了于曼丽残缺不全的尸体。
“汪曼春,你个王八蛋!”明台的眼睛里喷着血,恶毒地诅咒着。他知道,自己完蛋了,因为于曼丽的尸体已经被肆意地分割,情报已经落到了76号的手里。
这无非就是等着他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既然走不了,明台索性就在坟场里捡起一把铁锹,开始用力地挖土,他要在汪曼春收网前埋葬掉同伴的尸体。
忽然,乱坟岗上一片火星闪烁,几束火把、大号的手电筒聚齐了所有的光亮,照射在明台的身上和脸上。军犬狂吠,皮靴声,尖厉的吼叫声包围了整个乱坟岗。
明台浑然不觉,只是挖着土。
“明台,放弃吧。”一个熟悉的声音穿过明台的耳膜。明台浑身打了一个冷颤,这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也是他最不愿意承认和看到的敌对场面。
王天风站在汪曼春身边,看上去很颓废和压抑,不再是威严训道的模样,缓缓道:“已经结束了,放弃吧,明台。”
明台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刻薄、尖锐。
“你怎么可以出卖我们!你这叛徒!”明台怒吼。
王天风悲悯地看着他:“你是我正式送给76号的第一份有分量的大礼。我并不想叛国,是他们逼我的!他们眼里根本就没有兄弟,只有一群狗!他们上层走私谋利,一样勾结新政府。我们呢?为他们卖命。我的把兄弟宁海雨,因为失了一批货,被枪决了!你知道吗?他以分权为重心,把我们当成蝼蚁,他想怎么踩就怎么踩!一旦违背了他的命令,马上就会变成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予以清除!放弃吧明台,你跟着我干,跟着新政府,一定大有前途。”
“我真是瞎了眼了!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教我做人的人竟然是‘鬼’!”明台吼叫起来,“这里躺着于曼丽,她死了!马革裹尸!壮烈殉国!你在她面前跟我谈分权、谋利,跟我说放弃,叛国!你这个猪狗不如不如的东西!”
“明台!”汪曼春想制止却被明台喝止住。
“你住口!”明台指着汪曼春,道:“这是我跟他的一笔血债!”
王天风仍在劝说:“明台,你别傻了。你有什么啊?你就想‘苍蝇撼大象’。你除了一腔子血,你还有什么?明台?别傻了!”
“我们的的确确只存一腔热血,因为满目河山都被你们给弄丢了,折毁了!我们的热血不会白流,永远也不会被罪恶、被侵略者打垮。我们的一腔热血是火,是燃烧的烈火!浇不息、扑不灭!过去是一腔热血,被出卖后依旧是一腔热血,将来刑场上还是铁骨铮铮的一腔热血!”明台彻底亢奋起来,指着王天风和汪曼春的鼻子大骂:“你们怕死的尽管怕死,恋权的尽管恋权,出卖灵魂的尽管出卖灵魂!国家不会因为你们而摧毁、瓦解、衰亡,就因为还有我们的一腔热血!中华民族有一颗不死的雄心!”
王天风脸色苍白,汗淋如雨,整个人就像被鬼魅施了符咒一样,动弹不得。
“把他带走!”汪曼春再也忍受不住,她指着明台厉声斥责道。
“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热血点燃的复仇火焰永远也不会熄灭!”明台被人拉扯着后退,他一路狼嚎,声音穿透云霄,刺破黑雾,喊亮整片坟场。
特务们一个手滑不稳,明台就向王天风扑过去,却又很快被人拉住,按在地下,他挣扎着再次站起来:“于曼丽,你等着我!我不会让你白死的!王天风,你怎么有脸还活在世上!你忘了青山野冢里躺着的学生尸骨,他们每个人从坟头里爬出来,喊你一声,他们的吐沫会活活淹死你!”
“王天风!你这败坏师德、摧毁信任、卑鄙无耻的无良禽兽!你一定会遭到天谴,受到应有的惩罚!永世惊魂,不得安生!”
王天风一步一步走向明台。
汪曼春突然伸手拉扯住王天风的衣服,她最后一次尝试挽留王天风的生命,她必须挽留。
汪曼春低声开口:“你先躲一躲吧?”
可王天风轻轻推开了她:“这是我们的血账,与你76号,和你即将建立的功绩无关。”
汪曼春的心凉透了,是啊,血债血偿,这是他们的账本,还没到汪曼春的场地。于是她也松开了手。
没人救得活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何况汪曼春自身,也即将变成一个死人了。
“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王天风,你死有余辜!”明台仍奋力骂着,“王天风,我们等你下地狱!”
王天风终于走到明台面前,出手一拳打向明台面目,明台不避反迎,一头猛扑,嘴里的刀片吐出半截,锋利的刀锋,一刀致命。
“王天风,你去死吧!”
王天风的动脉遭遇致命一击。
由于力量过猛,刀片插在了王天风的颈动脉上,明台想往回衔刀片吞下去自尽,却都拔不出来。
鲜血飞溅,迷了汪曼春的眼睛,她尖叫:“把他给我拉下去!”
王天风眼前一片漆黑,形如枯草般倒下了,就势滚落在明台替于曼丽挖的坑里。
黄土坑很挤,他的脸就贴在于曼丽一只苍白枯萎的手心底。
黄土落下,稀泥裹着落叶无情地滚到王天风的脸上,他的眉目就如他的人生一样,谜一般的埋葬在乱坟岗上。
一双军靴踩在高处,汪曼春深深望着他,良久,转身走了。
一滴清泪打在了王天风的脸上。
老师,再见,一路走好。
随后的数天,汪曼春一面严刑拷打明台,一面分析着情报的真假。
看别人死远比自己去死更痛苦,汪曼春知道最难的部分已经熬了过去。
事情快结束的时候,一直被外放出去工作的唐山海也终于回到了上海,可汪曼春依旧什么也不让他插手。
送走明台的那天,汪曼春坐在车里,看着明诚稳稳当当的一枪打在明台心脏。
汪曼春的眼睛一眨不眨,时节反复,夜里的寒风吹的她的眼睛干涩发疼。
第二天,她向日本人交出了答案。
嘹亮的军号声中,第二战区风云变幻,战旗纷飞。第7集团军傅作义、第18集团军朱德,以兵力8个步兵师、14个步兵旅、2个骑兵师,挟制住日军的左肋,粉碎了日军的阴谋。在一场狭路相逢的战役中,以4000人的代价歼灭日军2万人。
这一仗是第二战区最关键的一仗,烈士的鲜血打开了胜利之门,胜利属于英勇无畏的中国人民。
日军指挥官当着藤田芳政的面,一把撕毁了“第二战区军事部署计划”,愤怒地嚎叫:“情报是假的,假的!帝国的军人,就像一群乌鸦被农夫设下的天网给吞噬了。”
藤田芳政一头虚汗,全身战栗。
丧钟真的敲响,形势急转直下。
这一次,终于是为敌人。
如狼似虎的日本宪兵拖着汪曼春走出76号,汪曼春大声咒骂着,76号的特务们人人自危,都不敢上前。
“我要见藤田君,我要见明楼长官!”
特高课的高木走到汪曼春面前,抬手给了她一记耳光,吼叫道:“带走!”
汪曼春愣住了,她整个身子都僵硬成了一块木头,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高木!”
没有人再理会她,他们就这样把她强行拖走了。
唐山海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一动不动,如一座石像。
梁仲春则站在窗前,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眼光看着汪曼春像扔死狗一样被扔上囚车的背影。
他在想,汪曼春彻底完了,她终于要倒下了。
而这76号的天,注定还是他梁仲春的。
梁仲春扯动了嘴角的肌肉,想笑一下,却发现自己内心并没有分毫的开心。
他只是觉得悲凉,凉到心间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