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绝望
平阳的监牢早已人去楼空，所有的犯人皆被分发武器，上阵御敌。
我被带进了女监，并未上镣铐，只留下了一名士兵看守。
监牢中破烂不堪，满地腐败的干草，以及一床早已布满虱子的被褥。
墙顶有扇小窗门，透着微微的亮光。如今飘雪顺着窗户而入，让人感到由内而外的寒凉。
这监牢中如同屋外，虽未有积雪，却冷的如同冰窟，就连监牢中常有的老鼠，此时也早已不见踪迹。
我寻了窗户正下方席地而坐，纵使看不到外面的状况，至少还有一片天。
如今天气阴沉，疾风骤雨，心中也随之飘摇不安。
城外大战正酣，就连在监牢之中，也能听到远处的喊杀声，箭矢穿透城墙，刺在一个个鲜活的血肉之上，鲜血随之溅出，洒在皑皑白雪之上，显得格外的血腥刺眼。
高熲倒在地上，血顺着胸口淌在积雪上，渗进土壤里。
血滴如同东逝之水，一去不返，想抓也抓不住。
他冰冷的双手，紧蹙的眉头，干裂的嘴唇……
我突然浑身打了个寒战，钻心的刺痛从心口如触电般直触指尖。
我猛地摇了摇头，告诫自已不要再想。
可越是让自己不要想，高熲的脸却越发的清晰。
我已经不能理性的思考，那颗剧烈跳动的心告诉我，高熲到底有多么的重要。
如果他不在了……
如果……
不……
我将头埋进了怀里，死死的抓住自己的头发，浑身聚颤……
我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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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黑了，外面的鏖战之声渐消，雪花簌簌飘落，显得越发的寂静空谷。
这样的夜，无光无声，不知有多少人又埋葬在了这黑夜里……
不吃不喝，我就这样坐了一天。
我的心，随着大战的鼓点而躁动，又随着入夜的黑暗而沉寂。
我告诉自己，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只要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哒哒哒……
似是有人而来，在这寂静的夜，他的步调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我浑身一激灵，紧张的握紧了拳头。
“什么人？”
看守问道。
“来给我家夫人送吃食。”
竖耳一听，是梅子的声音。
我闻声站了起来，然而坐得太久，四肢发麻，双脚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梅子正好推牢门而入，见我如此急忙过来扶起了我。
“夫人还好？”
她担忧的问道。
我未曾多言，无力的摇摇头。
梅子将食盒拿到身边，打开一看，只有一碗米粥。里面的米粒屈指可数，或许这只能算是水煮米粒而已。
我看着食盒中的食物，无甚胃口。
梅子很是歉意的说道
“夫人将就着吃点，如今全城上下，就不过三日吃食了……这一点儿……也是萧夫人努力凑出来的……本来梁士彦是不愿给夫人东西吃的……”
“既如此，你便拿去给高熲……”
我转过头，摆了摆手。
“夫人……如此不可啊，若是不吃，怕是撑不到王师到来啊！”
“他们还有多久才到？”我问道。
“……”
身后没了声音，我疑惑的回过了头。
“……”梅子的头埋得很深，双手死死的握紧。她浑身僵硬，过了许久才幽幽道
“派出去的人……没有一个回来的……”
“……呵……”
原来是断讯了，我无奈一笑。转身拿起了食盒中的米粥，那三两粒米无力的飘着，感觉不到丝毫生气。
可正是如此，却让我越发的不甘。我抿了抿嘴，抬头将碗中的米粥一饮而尽，用袖口擦了擦嘴。
“从现在起，我每天只喝这一碗米粥，其余的你就算拿来我也不会吃。”
我平静的说道。
“夫人……对不起……”
梅子的头越发的低，她的声音黯哑忧伤，还有鲜有的绝望。
“高熲还好？”
我拍着她的肩，问道。
“……没醒……梁士彦下令全力救治……”梅子到，
“恩……”
我失望，却也安心。
毕竟，他还活着啊……
“夫人放心，梁使君说了，吃食以及治疗都要高郎君优先。我想，一定会有好消息的！”梅子道。
我努力的报以微笑，我告诉自己，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坚强。若是我倒下了，梅子以及高熲还能撑多久呢？
“我长兄呢？”
“如罗子很好，他拿到剑，并未多说什么。但我看得出，他眼神中有种无法言明的变化。昨日战事，如罗子独独一人击退了对方十人的攻击，生擒三人，斩杀五人，只有两人逃脱，梁将军记了军功。”
梅子似乎瞬间有了些许精神，眼中也闪着光芒。
“如此便好。”我听罢，也略感欣慰的点点头，
“告诉我哥，我很好，让他不要担心。至于我的身份，如今这种状况，你还是不要提了。提，只会给将士们徒增烦恼。”
“如此……那夫人只能继续在监牢中受苦……”
梅子心疼到。
“这里岂不是如今最为安全的地方吗？”我道，
“你在外面，能帮的一定要帮。记住，我们必须要熬到援军到来。”
纵使这些话，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
但无论如何，我只能选择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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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日，激战一日，敌损一千，我军损失三百。齐军攻城八次，皆战败而归。
与我，米粥一碗，高熲未醒。
二十五日，敌我休整。北门城墙砌上黏土，高纬与冯小怜城北郊游围猎。
与我，米粥一碗，高熲未醒。
二十六日，午后激战，南门城破，副将带领南门守将将齐军击溃，南门守军几尽全没。
与我，米粥半碗，高熲未醒。
二十七日，齐军复攻南门，梁士彦重伤带军守卫，齐军铩羽而归。
与我，无食，独孤罗受箭伤，高熲未醒。
二十八日，齐军休整，百姓取树皮树根为食。
与我，无食，独孤罗重回军营，高熲未醒。
二十九日，齐军仍未攻城。高纬欲封冯小怜为左皇后，于大帐之中庆祝。
而我，三日未食，又因长时间未曾好好进食，感到四肢无力。反胃恶心，喉咙里似乎常有冷气倒灌，忍不住聚咳。
我已然不顾的牢狱中的简陋，一个人缩在地上，蜷成一团。
我很是惫懒，一动也不想动，好似只要动一下，便会疲累不堪，气喘吁吁，只有胃里好似不住的发烧，心慌不已。
我似乎不觉得很冷，只是很累很想睡，脑袋不甚清醒。觉得自己好似醒着，却又好似在梦里。
然而老天似乎很是看不惯我，就算是在梦中也不让我安宁。
我看到普六茹坚在拼命地杀敌，他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手握□□，一枪便将眼前的齐军刺穿，血漫河山。
他的薄唇紧抿，眼里除了肃杀之气，便只有疯狂的杀意。他的恨与怒，就这样浮现在脸上，那么真实深刻，让我不可置信……
寒光剑鞘的撞击之声，让人惧怕，然而他好似疯了般，不顾同伴的劝阻，冲入敌军之中……
为什么要过去，那里危险！
就算是要立功，怎可罔顾了性命！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好似整个人将要被撕裂。
我的喉咙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觉得浑身剧痛，由内而外，由外而内，好似全身被灼烧。这样的业火，甚至烧尽了我的心。
这便是地狱的滋味吗……
我只能远远的看着，看着……
看到一个士兵将长剑刺入了他的背……
他痛苦的抓紧缰绳，战马随之哀嚎……
我什么也没想，只想冲过去，替他阻挡枪林弹雨。
可是他却离我越来越远，我越想靠近，他便会更远……
更远……
我拼命的伸手想抓住他，却只能看着他在我的面前消失……
眼前一片漆黑，就连我的五指，也渐渐的没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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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清水顺着我的口划入嗓子，我的咽喉不受控制的贪婪的攫取着这甘泉，以至于饮的太急而呛到了咽喉。
咳咳咳……
我不受控制聚咳起来，有人急忙给我顺气。
热腾腾的米粥滑进了我的食道，这次不是只有两三粒的米汤，而是真真正正货真价实的米粥。
咳咳咳……
我的食道努力的攫取着食物。
然而就算是吃，一样让我气喘吁吁。很快，便不再有任何力气下咽。
有人轻轻的将我抱起，平放在床榻上。牢狱里的床榻本应充斥着腐败的气息，让人作呕。
然而我所平躺之处却是干燥而温暖的，好似有人帮忙置换了被褥。
渐渐的，我的身子开始变暖，好似温泉涌出，寒冷随之而去。
我的大脑清醒了几分，我并不困顿，只是仍是感觉无力。
我努力的睁开双眼，眼前的事物变得清晰。
是梅子，还有我的长兄，独孤罗。
“妹妹，你醒了？”
见我睁开眼睛，独孤罗惊喜道。
“你们……怎么来了？”
我艰难的想坐起来，却被梅子按住。
“夫人别动……你如今身子虚弱，不宜再劳累。”
梅子仔细的帮我掖了掖被角，重新端来了米粥
“夫人快趁热喝了吧，吃了东西才有力气。”
我震惊于梅子手中香气扑鼻的米粥，摇了摇头
“你哪里……来的？”
“妹妹你尽管喝，这回准够！”
独孤罗到
梅子感激的看了一眼独孤罗，说道
“夫人放心饮下便是，齐军昨晚送来的三日的吃食，足够我们用了。”
“齐军……三日？”
“对，是齐军送来的，”梅子道
“入夜后，从西门旁的偏门送过来的。说是三日之后会继续送。”
“是……冯小怜吗？”
“一定是她！”独孤罗眼神发狠，戾戾道
“齐军攻城断断续续，每每便要破城之时就会撤军，一定是小怜。”
“恩……”我听罢，欣慰的点头
“幸好有她在……否则……便不敢再想……”
“来人还传来消息，前日王师已经渡过黄河。如今各路军队集结，已朝平阳而来。不出五日，便可兵临城下！”梅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好似抓住的一丝救命的稻草。
终于……看到了希望。
“五日……还有五日……”
我听罢，与她一样。
我望向窗外，今日竟然有了点点星辰月色，久违的晴朗，久违的希望……
我的眼中斑驳，我知道我又哭了。
鼻头一酸，已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可是我并不难过，如今的我，确确实实很是快乐！
“妹妹，你再坚持一下，很快一切便就尘埃落定了！长兄向你保证！”
独孤罗用拳头狠狠的锤着自己的肩膀，然热此举却带动了他手臂上的箭伤，让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见状破涕而笑，说道
“长兄你要保护好自己，我才放心。”
“咳……好……”
独孤罗尴尬的咳了一声，挠了挠头。
这一床新的被褥，是梅子从城中百姓处借来的。
他们听说我为了节约粮食未曾进食，便连夜用炭炉烤出了一床暖烘烘的被褥，让梅子带了进来。
或许这不是什么贵重物品，然而这番心意，却让人无比动容。
本以为如此缺粮少时，战事激烈，此城定是守不住的。然而事实远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没有人愿意放弃，更没有人提出过投降。
身强力壮者，将粮食节约出来留给妇孺，官兵将士，将粮食留给伤患。轻伤如同独孤罗者，不轻易下火线。
城中所有的人只有一个信念，决不可破城。破城之日，便是全城百姓殉城之时。
原来，这便是人民的力量。
不可撼动，不可忤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