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我怎么还活着?
当第五夜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脑子里蹦出一排大字,
“你醒啦?”她听到这句熟悉的话时,脑中另起一行大字,
这人有病?
在第五夜短暂的生命中,充斥着生死相博,尔虞我诈,被自己要杀的人救活,这对于第五夜的世界观人生观的冲击大概相当于三个□□,还得同时炸不是按顺序炸。
“……你有病?”第五夜想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话,凌跃没想到会遭此一问,脸上的表情呆滞了许久,让第五夜心里更确定这人脑子有问题了。
“姑娘,你可是魔教人士?”凌跃把之前从树上拔下来的长针递到第五夜的面前,然后飞快地又退到了树边上,虽然答非所问,但好歹两个人都愿意开口说话,比之前第五夜心心念念只想弄死他要好,“魔教,什么魔教?你上过学吗?说话怎么跟小说看多了似的?”第五夜右手撑着身侧,慢慢坐起来,捡起地上的长针擦净收好。她其实还没弄明白这人到底怎么回事,不要说俩人离那么近,就算是隔着五十米,被前代第五夜打得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她也没失手,但她竟连碰都碰不到这小子。第五夜眼睛眯了眯,不管这小子到底有什么企图,现在是人为刀趄她为鱼肉,在伤好之前,暂且顺着这小子的意吧。
“那请问姑娘怎么称呼……”“叶(夜)无(五)敌(第)。”第五夜唇上死皮扎得她一张嘴就难受,抬手摸着一点点往下撕,血顺着指甲盖往下淌,看得凌跃一阵头皮发麻。第五夜却像没事人一样,更让凌跃觉得第五夜并非常人,心中崇敬之意顿生,又忘了第五夜之前想杀他的事,上赶着凑过来。
两人就这么鸡同鸭讲说了两三个小时,主要是凌跃说第五夜听,她终于搞明白一件事,如果这人脑子没问题(在她看来可能性很低),而她也没有做梦(这一点也并不确定),那她确实是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当然,更可能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跟她描述了三个小时他所创立的世界观。
第五夜盯着那跳跃的火焰,许久的沉默,其实她已经有点相信这个凌跃说的话了,毕竟遇到一个神经病还算运气不好,连着遇到一堆神经病就……她也猜测过这会不会是第一夜给的考验,但要是这家伙无聊到这一步,自己早就造反了,哪等的到今天被他这么涮着玩。但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自嘲似的轻笑一声,这情境倒有点像她头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第一夜把她派到了埃及法尤姆一个鸟不生蛋的小镇里,不管用什么联络方式,没有接头人也找不到任务对象,给本部发的联络也全都石沉大海,而负责接应的第七夜迟到了两个星期。那两周里第五夜的感觉就跟现在差不多,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整个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
惶惑又惊恐,简直是地狱一般的两周。
但这次与那次又很不一样,她知道的。
凌跃已经睡着开始打小呼噜,他为了救第五夜忙活几天几宿没睡,那边第五夜却神情恍惚地把手伸向了火焰,直到指尖被烫得一缩,这疼痛是真的,身边的一切也都没有消失。她突然纵声大笑起来,惊起了夜宿的鸟,消失了,是的,完全消失了,近二十年的束缚,二十年的折磨,全都消失不见了。再也不用见到那帮家伙,不需要为别人卖命,拥有完全的自由。这个新世界是她的新生,这让她怎么能不笑,那样的,没有一刻不挣扎着活下去的人生,终于有了尽头,她不在乎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也不在乎该怎么回去,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想回去,她终于解脱了。
凌跃被惊醒了,迷迷瞪瞪地看着第五夜,那张阴冷苍白的脸笑得极为扭曲的样子,十分渗人,禁不住缩了缩脖子,但想到茶楼里讲魔教中人都是这么疯疯癫癫的,又有点激动。
“只有叶无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终于,只有一个叶无敌了,哈哈哈哈哈哈,”是了,这世界,再没有夜色,也再没有第五夜了,她一脸狂喜,笑得眼角都渗出点点晶莹,直到忍不住咳嗽,甚至从喉口喷出些血来,凌跃忙凑上来,帮她拍背顺气,“姑娘你……”“没事,我只是,咳咳,太高兴了,”第五夜,不,叶无敌一把推开凌跃,抬手擦干净嘴角的血迹,又拍了拍自己笑得红通通的脸,总算收敛了些,一双狭眼慢腾腾扫过凌跃的身体,
“把衣服脱了。”“诶?”凌跃的脸唰地就红了,叶无敌怎么会不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正当年的小伙子最是心思旖旎的时候,“我穿这个不舒服。”叶无敌指了指自己满是干泥的衣服,听完这话,凌跃的脸更红了,这次是臊的,手忙脚乱地解开了外面的长衫递给叶无敌,叶无敌也不客气,拿了衣服转到树后面脱个干净,裹上外袍一瘸一拐地出来,
被叶无敌这么一闹,凌跃是正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乱看,只盯着火,看着看着就开始头一点一点地,像是又要睡着了,叶无敌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陌生的暖意,不管救她是不是别有用心,凌跃这个人看起来都太单纯了,跟她以前接触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眼睛一弯,不同于刚刚癫狂得有些恐怖的笑,那眼里多了些温柔,曲曲折折地穿过那火焰看着凌跃有点傻乎乎的睡脸,愣了好一会神,才想起什么似的,轻手轻脚地到溪边把衣服荡了荡,拿树枝搭了个架子把衣服挂在火边上,才把自己蜷起来,也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下午叶无敌醒过来的时候,火堆早就灭了,凌跃还在睡,只怕真是累得狠了,她慢慢坐起身,昨夜姿势不太好,睡得她浑身酸痛。等凌跃睁眼时,已经是玉兔东升的时候了,叶无敌又穿上那身黑衣,曲着一条腿背对着他站立,动作幅度很小地活动自己的身体,只听见骨头一阵咔嚓咔嚓地响。他身上正披着昨天借给叶无敌的袍子,心里正有点高兴,冷不防被山风一吹,又激得打了个喷嚏。叶无敌惊得回头一看,这傻子一边蹭着脸上的鼻涕一边冲她笑。
“叶姑娘,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凌跃看着天色渐晚,想着待会儿要赶路,现在正好先吃点东西补充些体力,手上便开始归拢昨晚没烧完的柴火。叶无敌倒是被他这话给问得一懵,她自从知事起就一直在别人的安排下生活,突然没有了束缚,虽是欢喜,但更多的却是迷茫,天大地大,可她又能去哪儿呢?
凌跃见叶无敌迟迟不说话,脸上便露出个贼兮兮的笑,凑到叶无敌边上来,
“实不相瞒,在下与姑娘一样,是被人追缉之身。”只不过叶无敌是被官府追缉,他是被自家哥哥追缉。“哦。所以呢?”叶无敌细眉一挑,来了,她就知道这人救自己肯定是有目的的,尽管这小子单纯,但他不是傻子。“请姑娘护送在下去南歌城!千万别让我被人找到!”凌跃猛地蹭到叶无敌身边,紧紧抓住了她的袖子,还特意把自己的身子伏低了些好仰视叶无敌,显得自己可怜得不行。
“哈?”叶无敌怎么都想不到这小子居然提出这种要求,眼里的疑惑都要化成实质直接扎到凌跃身上了。“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你要真的想跑谁抓得住你?”不是叶无敌自夸,她的单兵战斗力是夜色最强,尽管她身受重伤,但在这么近的距离她都伤不了这小子分毫,旁人更是不可能抓到他。
“诶,嘿嘿嘿……”被叶无敌这么一问,凌跃浑身一僵,接着便拿出了在哥哥姐姐面前装傻充愣的习惯,一边干笑一边挠头,带着点不好意思解释道,“在下虽然逃跑功夫一流,但实实在在手无缚鸡之力,又从未以一个人在外行走过,所以,所以才会求助于姑娘。”
“……”原来是个小少爷,看他这优哉游哉的样子也不像是突遭变故,多半是翘家不想被家里人找到罢了,叶无敌的眼睛何其毒辣,竟将凌跃此时的状况猜了个七七八八。叶无敌一低头正看见凌跃那张笑得极傻的脸,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却是不自觉地应了一声,
“好。”“那就这么定了,我去找些吃的。”“……还是我去吧。”且不说叶无敌对于别人做的吃食有极大的抵触感,而且看凌跃的样子也绝不像会做饭的,她可不打算被什么奇怪的食物荼毒。叶无敌把凌跃按得坐到火边的石头上,慢条斯理地恭下腰,把靴子脱了放在火堆边上,卷起裤腿,抬脚走向小溪边,光脚走在草地上,草汁渗出来有点凉,不过叶无敌并不在意这个,捡了两根合适的树枝,站在溪边,一阵安静之后,就听见水花激越,凌跃盯着她露出的那小半截腿和白得发蓝的脚发愣,满脑子都是叶姑娘果然是江湖儿女,生性洒脱,居然在陌生男子面前脱鞋,挽裤腿。醒过神来的时候那一截细白的腿跟惨白的脚背已经到他眼前了,而那脚的主人手上的树枝上串着几条还在跳动的鱼,凌跃想说点什么,可是一仰头就看到叶无敌居高临下地用她那双淡棕色,看起来十分冷淡的眼睛看着他,便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耳尖有点泛红。
虽然叶无敌一开始想杀他,可凌跃却对叶无敌很有好感,不管是她不谙世事的天真还是随时随地严防死守的戒备,亦或是她那疯疯癫癫的样子。对他来说像极了那种生人勿近的炸毛野猫,他不但不害怕,反而觉得新鲜有趣。
凌跃兴致勃勃地看着叶无敌把鱼的内脏掏出来,穿在剥了皮的树枝上,然后将些不知名的野果捏碎了往鱼身上抹,再架在火上烤。熟练的动作像是这样做过无数次了,叶无敌的名字也很有趣,不知道她以前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一个连轻功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人居然会当刺客呢?不过她外家功夫倒很厉害,还全是闻所未闻的新奇招数,也不知道师从何处。凌跃正看着叶无敌出神,却冷不防叶无敌一抬头,两人隔着火四目相对,叶无敌淡棕色的眼里映着火光闪闪,又像满含秋水似的,少了些冷淡,多了些生动。一时间凌跃只听见火堆里噼噼啪啪的声音,气氛有点异样,凌跃霎时间心如擂鼓,一个劲地咽口水,既想说点什么,又生怕叶无敌先搭话。只是下一秒叶无敌却又把头低下了,只专心致志地盯着烤鱼,凌跃松了口气,心里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落,但也不敢再那么直愣愣地盯着叶无敌了,注意力便全放在鱼上。
树枝上的鱼肉渐渐泛白,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叶无敌的眼神突然越过了凌跃,像是眼睛里飞出的刀子一般掷向某处,不待凌跃发问,
她先一声厉喝,“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