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乐白跟幽冥找到叶无敌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雨过天晴的山里到处都弥散着一股土腥味，叶无敌浑身都是脏污，像个泥娃娃，双手交握紧紧攥住压在胸口，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蜷在一块伞状石下面，眼睛望着天失神地睁着，眼角通红，嘴角往下撇，看起来像是哭过，手捏得太用力以至于指尖都白得透明，嘴唇冻得乌青泛紫，那样子十分可怜。乐白伸手拍了拍她的脸，已经失去意识的她毫无反应。乐白只好伸手把她僵直的身体拉扯开，拽到自己背上，幽冥扶着他，两个人一步一滑走了近一个时辰才好不容易回了车里，简直想不通她腿都断了怎么还能走那么远。
凌跃一见叶无敌的样子也是惊得险些把烧着水的锅都砸了，他第一天遇到叶无敌的时候，她也没这么凄惨。只是三个男人也没法照顾她，只能帮她脱了外套先用棉被裹得紧紧的，把水吸得差不多了再换一床被子裹上，又给灌了半锅热水隔着被子又裹了一层，那白里泛青的脸色才慢慢回转过来，结果幽冥在这当口不知怎么回事，又发烧了，叶无敌淋了大半天的雨，也烧得脸色通红，乐白跟凌跃照顾这两个忙的脚不沾地，连饭都顾不上吃，只是等叶无敌醒过来时，除了被喂几个白眼，两人什么回馈都没有，气得差点瘫倒在地。
不过乐白虽然是个十分八卦的人，但最基本的眼色还是有，在这件事上还是忍住了没问叶无敌，倒是她自己病了一场后，总算有了点不好意思的样子，神色也没那么冷硬了，还主动搭起话来，问起那天打岔没说完的事，凌跃还挠头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接上叶无敌的话茬，说再过两个月便是卓馨秋八十八岁生辰，叶霜敌广发请帖，一是为了卓馨秋的生辰，二是为了这南歌城的继承人一事，广邀武林人士前去见证，乐白跟凌跃就是为这事去的。
“不过换个城主而已，还要请人见证？”叶无敌心不在焉地翻动着面前的烤肉，今天乐白打了个獐子，她思来想去还是老样子一荤一素一汤，条件所限实在不能怪她创意不够，懒洋洋歪在石头上等着吃饭的乐白被她这话说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可不是小事，南歌城三百年无税，再加上叶城主多年来用心经营，那城里住的人都是经叶城主亲自挑选，多的是不世出的大侠，身怀绝技的匠人，还有各种遁世求安的江洋大盗落魄杀手，几十年间说法纷纭，这地方在江湖中早就成了一座传奇般的堡垒了。”
“而卓馨秋跟叶霜敌两位城主说的是退出官场不管朝堂事，可南歌城主可不止是个名号，而是整个灼炎天朝上下最高的爵位，更何况当今圣上见到卓城主还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皇叔公。不管是江湖上还是朝堂上，南歌城的势力都是难以忽视的，因此这南歌城的主人变换，确实是天下瞩目，就算不请人去也有人不请自来的。”
叶无敌听完凌跃这番补充，微微皱起了眉头，眼里凝霜结雾，不知道在盘算什么，还是乐白眼疾手快地把她手中快要烤糊的肉块救下的。她被乐白这么一推才猛醒过来似的眨了眨眼，乐白正想问她怎么回事，却听见边上有点动响。一抬眼竟是幽冥跌跌撞撞地从车上下来了，眼里还是雾蒙蒙的，叶无敌连忙起身把人扶住，又习惯性地抬手探了探，果然又发烧了。快两个月了，这人几乎隔三差五就要发烧，睡个两三天晕个小半天，清醒的日子加起来不到一周。叶无敌查过许多次，外伤几乎没怎么好，跟自己的伤口也对比过几次，不怪药效不好，而是那伤口怎么都不肯吸收似的，从不结痂，一直渗着血，感觉像是中毒，可乐白跟凌跃都不怎么精通医术，不会瞧。叶无敌只怕这个人再这么折腾下去要烧傻了。虽然心里还是觉得不太安全，可幽冥一日瘦似一日，开始她要搬动这家伙还觉得吃力，这几天叶无敌抱他下车都觉得硌手，再不找个人看看，估计真要拖死了。
“下个城停下找医生。”虽然两人都不知道医生是什么，但看幽冥这个样子也知道叶无敌什么意思。两天后进了嘉英城里，叶无敌把乐白打发出去找大夫，她跟凌跃把幽冥扔到客栈的房间里之后坐在楼下大堂里一边喝茶一边等乐白回来，嘉英城并不大，但因为处在南北交通的交点上，南来北往的旅人跟商人很多都选择在这儿进行物资交换补给，所以城里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十分热闹。
叶无敌想着找大夫来了买个药就走，就要了客栈里最后一间上房，面对乐白跟凌跃有些惊讶的脸，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也不知道是什么事给了他们她会苛待病人的印象。
“离南歌城还有多久？”经过这一个多月大事小情，叶无敌总算稍微学了点正常人之间的交流模式，像这种时刻应该是要搭话才不会显得很奇怪吧，叶无敌看着周围热闹的人群，唯有这边安静得不行，她不自在地在茶杯上轻轻敲打着，无意识地复习着摩斯电码，
“啊，哦，还，按照现在的速度，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能到了。”早就习惯了叶无敌的沉默，正在发呆的凌跃突然听见这话，愣了一瞬才连忙回答她，
“哦。”可叶无敌应了就不再说话，难得凌跃做好了心理准备想继续，却见叶无敌眼睛已经移到了门口，只能垂了头去喝茶。乐白出去有快二十分钟了，也不知道找到人没，叶无敌的心里隐约升起了一种怪异的情绪，很陌生，但并不排斥，很新鲜的体验，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桌面上木头的纹路。
“哎哟！我的姑奶奶，您差人吩咐的时候确实只要留两间上房啊！”突地掌柜从柜台后的房间里横滚了出来，肉呼呼的身子像个大皮球在地上轱辘轱辘滚了两圈才停在叶无敌她们桌前，一面艰难地爬起来一面尖着嗓子喊，刚刚还人声鼎沸的大堂突然安静下来，都闷着头装吃饭喝茶实际却在偷眼看热闹，
“我才不管！这到底还是不是我方家的客栈了！连个房间都腾不出？”清脆得甚至有些尖锐的女声从里屋传出来，接着就是气势汹汹地一掀帘子，险些将那蓝布帘子给扯下来，走或者说冲出来一个身量娇小的女孩，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右手拿着马鞭，双手叉腰，面庞微微仰起，简直是个骄傲的小公主，忽略那一脸怒容倒是能看出她相貌明丽，头上是火红的珊瑚发簪，一身艳丽的金丝勾花锦缎红衣，脚上蹬一双大红底绣黑金花的靴子，看着就像一团灼灼烧着的火焰。叶无敌背对着掌柜，仿佛对身后的事浑然不觉，眼睛看着门外，又抿了一口茶，凌跃倒是一脸兴味盎然地看着。
“啊哟！姑奶奶，姑奶奶，别打，别打。”掌柜刚刚站稳，就看着那女孩手里的马鞭又扬了起来，连忙拱手告饶，
“不想挨打的话，你倒是快去给我再挪一间上房出来啊！”女孩的鞭子在空气中狠狠打了个响，吓得掌柜的浑身一抖，下巴上的肥肉也跟着颤了起来，配上他一脸为难又害怕的样子十分好笑，
“纤芸，”一个隐约带着不满却柔和得难辨男女的声音从里屋传了出来，不过掀起帘子的手虽肤色白皙，却指骨突出，明显是个男子。先看见的是他白鹤暗纹的银缎鞋面，接着就是天青底松枝刺绣的袍子，外面是白纱罩衫，头上束的是嵌着海蓝宝的玉冠，紫金镶玉的簪子，更衬得这男人面似冠玉。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面上带着笑眼里的气势却不容忽视，这人想来非富即贵。
“大哥！”被叫做纤芸的少女狠狠一跺脚，一双猫似的圆眼看着男人，
“是你自己做事欠考虑了，为难人乔掌柜做什么。”男人冷冷地扫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妹妹，纤芸的瞳孔缩了缩，就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全然没了刚刚的气势，颇有些可怜。男人正要再说些什么，肩却被人按住拍了两下，
“诶！子珉，这就是你不对了，纤芸不过是个孩子，一时心里着急才这样的，说到底要不是我爹临时要我带着这个麻烦精……”“你在说你自己？”先出声的是个与子珉差不多年岁的年轻男人，绀青色的衣袍左下角用银线绣了一树寒梅，不算花哨却让人印象深刻。他怀里抱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两人容貌有五六分相似的地方，看着像是兄弟。不过大的笑嘻嘻的像个小鬼，小的却皱着眉老气横秋，换了脸一样。仔细再看的时候才发现这男孩的小腿不自然地下垂，说不准是什么残疾，难怪这个年纪还要人抱着。
凌跃自从看到那个子珉之后的神情就变得有些激动，待到那一大一小出来之后更是脸色泛红，呼吸都急促了三分，叶无敌瞥了他一眼，想了想决定还是不问他。
乔掌柜见那两位你一言我一语，就是没人再理会他，就知道这差事该办还得办。不过看小姑奶奶有人管着，好歹心里也算松了口气，扯了扯腰带又挺挺肚子才弓着腰挨个桌子去告罪，问有没愿意换个房间的，众人见没热闹看了，也就又该说说该笑笑，大堂里又喧闹起来。